作品欣赏 |《中国艺术报》祁筱慈：贴了年画过大年

文化 2025-02-07 10:18 河北

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

祁筱慈，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高级研修班学员，河北固安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固安人大代表，叶梅书院执行副院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艺术报》《河北日报》《散文海外版》《长城》《美文》《黄河》《鄂尔多斯》《中国青年报》《文化艺术报》等，出版有散文集《和好玩的事物打成一片》、诗集《五点三十九分的小镇》，获第十届冰心散文奖等。

贴了年画过大年

- 祁筱慈 -

百姓过日子离不开心中念想的支撑，而所有的念想都来源于天地。我小时的除夕夜，姥姥从里屋的木盒子里展开好几幅存了百年的木版年画。其中一幅《万神朝礼》年画，上方印有“天地”二字，下排有“万神朝礼”四字。这幅两排刻印字迹的神仙年画让我印象深刻。六字下面是心经，心经之下是各路神仙们的头像。年画中，共八排神仙头像，每排皆是九位。观音、文殊、眼光、子孙、七星.....画中每位神仙的名字印在一旁，画中有字，字中有画。后来得知，这样的年画设计是采用了两汉以来传统的构图和榜书形式（榜书即在画中人物旁边，书题画中人姓名），让人一目了然。带字年画都是为了回应百姓生活中的需要，“喜”字年画，“余”字年画、“福”字年画等，包括谐音吉意的年画，如“石榴(多子)，桃子(长寿)，五蝠（福）”等，都是用夸张的语言及装饰来渲染富贵多福的气氛。一幅木版年画的整面整块套印敷彩，为年画的好看透着亲切喜庆。

从我的家乡走出去的美术教育家邓福星老先生对年画情有独钟，他曾写到：“从早期自然崇拜和神祗信仰逐渐发展为驱邪纳祥、祈福禳灾和欢乐喜庆、装饰美化环境的节日风俗内容的年画。”在这样的年画氛围里，老百姓祈福着好日子、好生活。

那时我不到十岁，站在一旁，看着姥姥恭敬地把《万神朝礼》年画装上玻璃框，正襟的挂于中堂墙上敬供礼拜，并嘱咐我在各路神仙们面前许愿。我许的是成为一名画家，并给神仙们看了我临摹的齐白石老先生的墨荷图。长大后颜料用的少，倒是拿起了笔杆子。那时姥姥还健在，我调皮的问姥姥：是神仙记错了我的愿望，还是神仙们看我画的不好呢。姥姥慈目地笑：“神仙们才是了解你的。”

姥爷看我对年画感兴趣，踩着高凳从衣柜顶上的长盒子里，拿出有着二十多道工序、印工着色极其精致、清康熙年间的一帧《三顾茅庐》木版年画给我们看。年画中，刘备骑着白马穿一身黄袍，带着关羽、张飞，在层峦叠嶂间穿行，去请诸葛孔明。姥爷端详着年画说：“人家刘备那时有什么呀，曹操权力又大才华又出众，比刘备优势大得多。但诸葛就一门心思跟着他干，可见大事面前看的还是人品。修个好人品，走的远。”现在想想，那幅古朴拙实有着历史悠久故事的年画，不仅充满了神秘色彩，还无形中影响引导着做人的“德性”与“道性”，渗透着生活哲理。

还有一幅是杨家埠的大幅灶王爷的木版年画，画面分上中下三段，好多神像。最上层是灶王爷，最下层是财神爷，作为“一家之主”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手捧元宝，正襟危坐，两边男女敬献元宝，还有民妇在忙碌着烧火做饭。画面鲜艳，年味儿浓厚。《礼记·祭法》中记载：“王和庶人都要祭灶。”由此，一个灶台就把一家子人连在了一起。年画极大满足了百姓内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姥爷那些幅好看珍贵的年画是姥爷的老祖（我叫太姥爷）留下的。特殊年代里，为了保存好那些年画，姥爷的父亲和姥爷把年画放到过房梁上，不放心又卷好放进土炕坯里，幸运地终得保存。它何其珍贵？这是当年北京的一家年画铺子的掌柜送与太姥爷的。那时卖年画的掌柜一进腊月就会去往天津、河北甚至山东进购年画。天津杨柳青、山东杨家埠、河北武强，河南朱仙镇.....年画铺子里各地风貌的年画琳琅满目，丰富着百姓的年味。

1879年冬天，太姥爷拉着一大马车白菜去往北平西城送菜，途中路过年画铺子，口渴得很，进门讨碗水喝。掌柜的看太姥爷长的浓眉大眼，能干又利索，不仅给他端来了热茶，还攀谈了起来，后来太姥爷的媳妇就是掌柜的给做的媒呢。太姥爷入洞房那天，掌柜的送给太姥爷和太姥姥二位新人一沓年画，有《麒麟送子》《连生贵子》《五子登科》《一团和气》《龙凤呈祥》《和合二仙》.....其中就有《万神朝礼》《三顾茅庐》《灶王爷》。他们守着那些年画，把日子过到朝升夕落，恩爱了一辈子。

过年贴年画是百姓对家的重视。门神爷年画，守卫安宁，守的是驱邪引正；灶王爷年画，看守和睦，守“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宁德纳福；好看的胖娃娃年画，守富裕，守脚踏实地才能过出红火日子的真理；三顾茅庐年画，守品德，守厚德载物行天下的担当；《万神朝礼》年画，守初心，守百姓内心对自然对历史英雄的初心崇拜，这份初心崇拜是从秦汉时期人们骨子里就自带的基因。这一切都要从家中的大门开始，家门有门神爷看守，进了大门还有心门呢，而心门需要用一生守好这人间的正道沧桑。太姥爷留下的年画，丰富了几代人的精神世界，不自知间，竟做了一件延续中原乡土文化的大事。

原来，年画并不小，它承载着历史、宗教、哲学、民俗文化等，千百年来，早已沉淀出深厚的吉祥能量，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的万物，也为传统非物质文化做着保护与传承。在一千多年的年画传承里，从早期“门神画”“纸画”等，到道光年间的《乡言解颐》里“年画”一词的最早出现，直至今日，年画的基本形式和文化意味并没有变化，因为年画背后守护的精神价值始终存在。正是冯骥才老先生讲：“年画中最重要的价值是精神价值。”

曾听姥姥说起姥爷年轻时的北京朋友，每到年跟前总会送来色彩鲜艳的年画，姥爷稀罕得很，但最稀罕的只有那一幅年画，而且只在过年时才贴，贴到正月底便收起来，留着来年再贴上。姥爷为了保存好那幅年画，特请木工师傅专门为年画做了红木玻璃镜框，把年画封存装进新相框里，扣上背板，一直悬挂了几十年后，画面整体仍旧完好无损。直到姥爷的人生路走过七十多个年头后，不知怎地，摘下那幅年画，并拿出一直保存如新的匣子，连着匣子里几十幅年画，说就我喜欢这个，只有我能拿它们当回事，连同红木相框一齐给了我。

我仔细看着姥爷的北京朋友送的那幅年画，民族形式的图案，是上海印刷厂于1957年印刷的年画，长73厘米宽52厘米，定价一角三分。它是年画师杨馥如老师所作，并且是他的代表作。画面中一对新人高举鲜花，满脸幸福的站在丰收景物两边，朝气蓬勃的气象，看着就心生喜悦。一对新人的上方是一盆连理枝图案的花盆，花盆下面是一筐麦穗和谷物，中间写着“生产日日增，幸福万万年。”年画中姑娘穿着好看的红花棉袄，绿底红金鱼马甲，绿方格裤。小伙子穿一身棕白色芝麻图案的上衣，绿底蝴蝶马甲，蓝条长裤。底下是石榴，桃子，蝴蝶，连理枝图案，画面极其和谐生动，透着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农业集体化欣欣向荣的干劲和对幸福生活的美好期盼。年画的边缘也是民族形式的图案，整幅图的底部，红红的字写着：“金黄谷麦雪白棉，质量增高产量添。农业走向合作化，幸福生活万万年。”把一首通俗的打油诗刻在画面的主要位置上，使人一面看画，一面读诗，增强理解。有些画还加说明或对白在画面上，这些通俗文字的兴起，是推广白话文时因袭下来的一股遗风。这些诗文不是士流吐属，而是老百姓的口吻，在民间滋养着老百姓的日子。

有人说：“传统民间艺术在历史上，是一个场，一个文化空间，并在这个文化空间里，以民间造像的技艺传承方式给民众讲述过去的岁月。”如今太多的诱惑冲击着耐人寻味的传统文化，也让很多人忽视了传统。可喜的是，许多民俗文化在回归着，过年不忘贴幅年画，贴上威风凛凛的门神爷，感觉民间习俗就与我们这辈人紧密相连着、传承着、活跃了起来，并体察感知到了古老民族的宗教信仰及风俗习惯，不断丰富着中国老百姓的精神内涵，唤醒一代代人对文化的寻根和乡愁。正是年画的意蕴，让老百姓内心根深蒂固地牢记着：大门上贴了年画才是过年的老礼。

发表于《中国艺术报》2025年1月27日

　　河北省作家协会是中共河北省委领导下的全省各民族作家组成的专业性人民团体，是党和政府联系广大作家、文学工作者的桥梁和纽带，是繁荣文学事业、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社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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