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河北小说扫描 | 拓展叙事边界 激活历史经验(李建周)

文化   2025-02-07 10:18   河北  

□李建周

信息传播方式的变化,深刻改变着叙事的价值和意义。在叙事的魔力逐渐淡化的时代,我们对小说的认知和评价标准也会发生转变。这是梳理2024年河北小说时,笔者首先想到的问题,而叙事空间在作家笔下的位移,也就成了本文讨论的焦点。
幻想与现实的交织
各种信息借助交流平台的无限扩张,加速了社会的去叙事化。表面上人人都在讲故事,实际上恰恰意味着叙事本身的危机。面对这种境况,作家有必要在更高的维度重构现实,从而与大量碎片化的信息拉开距离。如此一来,神秘莫测的科幻、天马行空的漫想,就成为寄托心灵、思考生命的载体。
生死焦虑本来是具有哲学色彩的人生命题,大解却将这一思考放置在一个具有幻觉色彩的边界模糊的世界。小泥人被做出来就是为了替一个孩子抵命,可是被埋在地里的他同样经历了长大变老的过程,其间也会混迹于村子中让人不辨真假。最后找到自己出生地的老泥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为泥土,恰好一个婴儿在此时出生,河湾村多年的规律就此被打破。这是大解《生死焦虑》(《大家》2024年第4期)中别出心裁的情节。类似的故事大量出现在《镜子的反光》(《芙蓉》2024年第5期)、《月光模糊》(《湖南文学》2024年第7期)、《燕山夜话》(《中国作家》2024年第7期)等小说中。大解以对精神幻想地“河湾村”的不断书写,持续提供认知世界的个人精神法则。在语言的秘境中,那些在遥远的农耕时代出没的人们,帮助读者打开被层层现实经验包裹的世俗世界,领略如梦似幻的诗意空间。
李浩试图让笔下似真似幻的故事不断提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这并不是为了逃避世俗生活,而是有意更新观察世界的认知框架。《记梦:复活鸭子的人》(《边疆文学》2024年第3期)讲述了一个似梦非梦的故事。神秘人把染上瘟疫的雏鸭带走,并按照承诺送来了复活的鸭子。鸭子的死而复生给小说蒙上神秘色彩,由此将“我”因购进雏鸭的错误决定而产生的愧疚、慌乱心情,寄托在无序的梦境之中。叙事沉浸于复杂、颠覆或拆解之中,与现实保持了必要的张力。《百般纠结》(《清明》2024年第5期)书写的是现实生活。随着叙事的展开,原本借给侄子八千二这件事,却在多年后侄媳妇一口咬定是三千的反复拉扯中,失去了真相。如果说大解的小说借助了想象力的深度参与,李浩的小说则显示了文本经验的多层面开掘。
尚未的《带我去月球》(《小说月报·原创版》2024年第1期)是一篇具有浓厚科幻色彩的小说。主人公陈金银在醉酒后进入充满未知的月球,在与月球生物的交流过程中,他发现了地球因高速发展而产生的精神危机。小说思考了人类的生存境遇、自我价值、存在意义。史若岸同样以梦境作为开启故事的方式,《失落之城》(《长城》2024年第1期)里无法逃脱现实围困的李南墙,只能将疏解焦虑的方法寄托到精神漫游中。她与相亲认识的陈常温以想象的方式去往深海,对失落之城进行探险。在梦幻的世界里,李南墙无法安歇的精神得到暂时栖息的空间。李浩然的《逸人》(《西湖》2024年第10期)呈现出亦真亦幻的叙事效果。小说以太爷爷为原型,构建了一个行走于尘世之外的逸人形象。太爷爷一心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开启了“我”对当下生活和生命意义的思考。
小说中愿景、虚构等元素的加入,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个恍惚而真切的时光切片与寓言样本,还原出人类的精神原型和世界的本相。在充满幻想的世界里,读者可以看见别样的风景,窥探到宇宙和心灵深处的秘密。
经验的拓展与深化
时下的信息交流往往与消费主义行为联系在一起,导致人的存在感发生异化。自觉的作家不得不激活各种经验,寻求精神慰藉和个体生命的价值。
云舒的金融题材小说,满足了读者对叙事边界拓展的期待。同为银行从业者和知识女性,云舒和财经作家梁凤仪一样有着得天独厚的行业经验。从《K线人生》到《小石楼》再到《三郎的雪山》(《民族文学》2024年第6期)等作品,云舒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拓展叙事边界的方式——将当下金融界的故事与革命年代红色金融战线的传奇结合在一起。长篇小说《筹算》(花山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就是这一写作方式的集中展现。钱(前)世与金(今)生的平行结构,将历史与现实贯穿起来。女行长的限知视角与山西票号家族的全知视角的结合,保证了叙事的完整和畅达。石家的金算盘、潘氏的陪嫁玉算盘呼应了小说标题,有着足够的历史纵深。从传统经商模式到现代商业伦理的转变,小说见证了中国金融业的曲折发展历程。
何玉茹的《无事》(《长城》2024年第3期)与孟昭旺的《芙蓉曲》(《牡丹》2024年第7期)是叙事考究且能引发读者诸多联想的用心之作。何玉茹擅长在云淡风轻的叙述中深入人们心灵深处的情感旋涡。刘健儿试图以戏文唱词的方式将爱意传递给李瑞,但李瑞却无法与之达成默契。直到与刘健儿阴阳两隔,李瑞才幡然醒悟。之后他拉起曾倾注刘健儿无限心事的京剧琴曲,让人久久不能释怀。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他们关系的困境,实际上是个人选择的困境。孟昭旺《芙蓉曲》中挣扎的边缘人承受着大地的苦难,根本没有自我发现自我完成的机会。对于翠翠、小弟甚至未来长大的苦娃而言,美丽的外表和鲜明的个性不是她们拥有美好未来的资本,而是各自悲剧的催化剂。尽管主人公面临的困境不同,两篇小说都在叙事冲突中将读者引向了对人存在本身的关注。
梅驿、焦冲和张雅丽分别聚焦不同年龄段的婚恋关系,呈现个体与家庭纠葛牵扯出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如何安置“沉重的肉身”的追问,不断突破作家的叙事边界。
梅驿《晚晴》(《当代人》2024年第9期)中的老何和小林是一对夫妻,老何的母亲和小林的父亲因孤独而结伴。虽然这段“人间重晚晴”的相恋时光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没有走完,但是爱情的火花仍然让他们容光焕发。相比之下,各怀心思的老何与小林却在无望的婚姻中倍感孤独。梅驿有意将婚恋辩证法的价值判断悬置起来,让读者在反思中走向存在之真的体验。
焦冲的《人约黄昏后》(《长城》2024年第1期)解构了小说标题所蕴含的浪漫想象,生存于情感与欲望夹缝中的两个家庭都是残缺的。小陈和陆欣雨的交往互动,表现了女性自我认知与身份定位的不同轨迹。陆欣雨依靠婚姻走出声名狼藉的青春岁月,却面临着新的家庭危机;小陈对各种诱惑心有不甘,却有着强烈的道德感。两个家庭的情感纠葛和矛盾冲突层层深入,剥开了具有纵深感的生存实相和情感肌理。
张雅丽《客居者》(《广西文学》2024年第12期)中的主人公刘致远离家乡外出打拼。作为都市漂泊者,刘致渴望拥有一个能够安放自身的温暖栖息地,却又不想承担家庭所附带的责任。这种矛盾与纠结,正体现了现代生活与传统家庭之间的割裂感。
常聪慧《停止键》(《边疆文学》2024年第1期)、苑楠《逃亡》(《长城》2024年第3期)、李景泽《草木之下》(《当代人》2024年第7期)等作品,都从不同侧面指向人性深处。在读者熟悉但缺乏深入思考的领域,作家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叙事空间。
历史的见证与救赎
被信息和数据分割的生命是碎片化的,这迫使人们从记忆中寻找力量,将自我的同一性重新组织起来。有效的故事通过激活记忆中的历史经验提升共情能力,从而将人们彼此联结。需要注意的是,其有效性取决于讲述者与倾听者建构的共同体关系。
在历史与当下共同构筑的叙事空间中,个体的生命情绪始终贯穿其中。关仁山《常山战鼓》(《清明》2024年第3期)细致描写了薛志军及村民们对常山战鼓的喜爱和守护,展现了作家对现代化乡村模式的肯定,对农民在现实境遇下情感变动的透视,体现了作家与农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情感立场。
回望历史的叙事动力不仅来自个体经验,也寄寓着无法忘怀的美好期盼。左马右各《小镇的兄弟时代》(《野草》2024年第3期)通过对东子与兄弟们肆意洒脱的少年时代的描摹,展现对生活的某种反思。东子喜欢心无羁绊的日子,迟迟不愿结婚。随着兄弟们陆续结婚生子,东子无比怀念的自由生活落下帷幕。然而彼此间的深厚情谊,却像他们的合照一样,永远定格在时光深处。
故事往往从停顿处开始生长,因此追溯过去不仅可以获得对人生意义的无限赋值,同样象征着庄重告别后的重新开始。刘建东《逐渐干枯的声音》(《十月》2024年第3期)中,尹西山临终前给妻子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各自留下一盘专属磁带。磁带作为情感载体,具有了跨越时空的价值和意义。小女儿尹伊丽试图通过寻找其他人的磁带,来拼凑对父亲的完整记忆。母亲的改嫁对她来说,无疑意味着某种背叛。她选择以出走的方式进行反抗和控诉,但最终母女二人通过寻找磁带里的秘密达成了和解。《开往市区的班车》(《万松浦》2024年第2期)主要围绕两个工厂女孩的追梦故事展开叙述。李彤和林杨在班车上相遇并交流各自的生活和梦想。林杨顺利考上省台播音员,开启了崭新人生。名落孙山的李彤则在社会的锤炼中,逐渐困囿于家庭日常。看着女儿似乎要重复自己的命运时,李彤果断阻止,却失手伤人,酿成悲剧。或许此后的漫长岁月,能够让她放下过去的心结,走向内心的安宁。
如果说对当下的感触使一再转身回望成为体现生命态度的叙事行为,那么展开心灵救赎同样是历史叙事需要承担的某种责任。刘荣书的《洞》(《北京文学》2024年第4期)围绕潜逃在外的顾庆生展开。为了赚钱给儿子治病,顾庆生接受了神秘人给予的任务。在掀开尘封往事的过程中,顾庆生才明白,当年他作为同谋拐卖的孩子,正是这次的神秘人。当时他给予被拐孩子的善意,如今成为他自我救赎的馈赠。《母亲的城堡》(《长江文艺》2024年第5期)中,母亲重提父亲生前欠下的债务,并想还清欠款。过去发生的种种重新浮现在女儿们脑海里,使她们再次感受到厄运降临前的恐惧。面对理不清的债务和难以面对的真相,母亲走向那片她自建的玫瑰花园,以求得到心灵救赎。
历史发展是一条无法折返的单向旅程,文学叙述让我们在以时间为名的历史洪流中呈现着自己的生命舞蹈。心灵救赎并非易事,需要作为讲述者的作家保持必要的分寸感,因为作为倾听者的读者并不需要过多碎片化信息,他们已经接受了太多信息,作家甚至不需要对自己的叙事进行解释,反而应不断提升叙事张力。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听故事人的专注度。当一个讲述者同时也是倾听者的同盟,有效的叙事才不会在信息繁殖中被泡沫化。

来源|河北日报

  河北省作家协会是中共河北省委领导下的全省各民族作家组成的专业性人民团体,是党和政府联系广大作家、文学工作者的桥梁和纽带,是繁荣文学事业、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社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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