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七月在法国阿尔勒举行的国际摄影会议一次夜间集会上,卡泰·布列松是会议的贵宾,在他和A·德司韦勒的谈话中,谈到下面这些意见。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应当去看,去观察。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我们经常在思考,我们,或多或少时时都在想,但是不能教人们怎样去看,我不知道……它是缓慢的,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会观察。一种有分量的观察……要提出问题。
布列松摄我喜欢的摄影方式是黑白照片,因为黑白照片表现为色调的变化。黑白照片是抽象的,有一股非常的情感力量。当然,我也经常拍摄彩色照片,但全然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绘画,从画意的情趣上说,色彩在照片中不能起什么作用。不管怎样,我认为那放映在屏幕上的彩色,具有彩色窗玻璃一样的透明度,很有意思,令人愉快,一般地说有点夸张,但是一经印在纸上,这些色彩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能让画家的眼睛满意了。它没有黑白照片所具有的那种抽象的感染力量。我们都给打上了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烙印……这是个紧张程度越来越大的世界,这是个个人价值越来越小的世界。不管是从右边来的鈈,或是从左边来的鈈,反正,鈈是要控制一切事物的;另外一个样子的世界也许有,但是,事情能被改变吗?我没有意见。我只是对摄影的一个方面有兴趣…有许多别的事物,但能够感动我的,能够迷着我的是观察生活,要不断提出问题,而且要立刻答复。A·布雷顿在他的《对话录》中有关客观的机会一部分准确地把观察生活运用在人们称之为“新闻摄影”、“报道摄影”上,天知道,有多少名词。这一类摄影是直觉的,来源于摄影者修养的深度,要的是真实,它不是拿来骗自己的。R·克莱在什么地方论诗时写过,有的人在发明,有的人在发现,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在摄影上页有这两类。我仅仅对发现感兴趣,我是站在那些追求“发现”的这一边的;对我来说,这比从头到尾创造影像要冒更大的风险,显然,事实上真实倒是俯拾即是的。
布列松摄
我没有什么可以阐述的,我的照片就在那儿,我不是自己作品的解说员,更没有什么可说的。说得太多,也想得太多,每一种学科都有自己的学校,在那里我们学习每一件事情,可是,到头来也许会什么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没有一所传授不存在也不可思议的感受学府。你的确需要把某一类知识装满一口袋。我不愿意叫它作“文化”,但它能丰富心灵,要靠它才能生活下去。意象照片的奇妙之处,真实情况摄影的奇妙之处,在于个人的反应。这是从生活来的反应,你是你自己,同时又要忘掉你自己,才好去探讨真实,或者试图去了解它。今天,把事物分门别类真可怕!人们说,老摄影家,青年摄影家;为什么不再说一个瞎子摄影家!多可笑的世界!我们到处可以看到这些现象反映出来;但是没有一个绝对纯正的人,我们大家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你厌烦它。
视觉,是的,其他四个感觉也一样,今天每一个人都需要数学,我们想,使用科学是高于一切的。一个博物馆馆长必须也是一个数学家,但也还有别的途径去认识,绘画是认识的一个方法,诗也是认识的一个方法;不能说只有数学才能认识。今天,使用诗词不会有害于人类,可说那经常被运用着的科学……看一看把我们弄在何等的混乱之中!更不用说所有学术上的章法被蹂躏破坏了。过去六年间我画了很多副画,我集中精力搞它。除掉用视觉观察外,素描、绘画、摄影之间并无联系。用眼睛观察对我是最重要的事情。但因所用手段不同,(观察的方法)也有差别,它们是很重要的。作什么事都会有点坏处,拍摄真实情况照片所需要的那种机敏,在作画时却困扰着我。素描是缓慢的,它需要思索,但为了画得快一些,你必需先明白如果进行的慢一些。“慢”可能意味着辉煌的成就。
布列松摄还有许多别的社团,在地球上我们不是唯一的;即使没有我们,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还有死亡。我爱拍照片,一经把它们拍下来,对我来说,兴趣也就过去了,完成了。啊,是了,还要看小样,还有以后……还有,看看别的,有着相同概念的摄影家,就会有竞争的念头,就有需要沟通彼此的想法。这些都给我以极大的愉快。但是在同一时期内,你不能尽在观察。我宁愿观察人们的生活,到街上去看,看看发生些什么事情;不过还是我的爱好,对每一个人都适用的规律是不存在的。每一个人都必需建立自己的方法。我发现,必需混在人群之中,犹如鱼在水中一样,必需忘记自己,必需花费时间。这就是我对我们这个时代的谴责。
我只是在1946年才成为职业摄影家。在那之前我也拍照片,不过,我经常觉得我应该成为一个画家。对我来说,以什么为职业,就是简单地认为,你要被别人要求做点什么,你就把你的时间花进去,而做这些事是为了娱乐自己。摄影是多么困难,可它又是多么容易。所需要的是一个指头,两条腿,一只眼睛。不幸的是人们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我不善于表达我自己……到头来,摄影的容易之处,正是为它的极端困难所设下的一个陷阱,因为必需在两者选择其一,这是很重要的;你去干,你按钮,拍照,然后给自己说还有一张更好的。不,这好比用机关枪扫射一群鹅;这是不行的。你必需作出精确的选择,了解你所需要的,同时,你又不能把你自己限制着,不能仅限于取景框内所看到的东西,还要等待……还必需等待那恰当的感受。假如没有激情,没有震动;如果你没有什么感受,就没有好效果。
要花时间和人们接触,生活在一起,以便尽可能地融洽,同时,这又是一个非常容易闯祸的职业。拍摄人物会遇到憎恶,会遭到反对,那是自然的,所以,如果你没有感情,态度就有可能野蛮粗暴。
谨慎是重要的。像一个枪手仔细瞄准,迅速射击。要是重复这么做,就不容易了。你是在偷点什么东西,所以,如果人们不愿意被你拍照,那应该尊重他们。现今,这一切变得非常复杂;你是否应该在照相机上挂一个律师,不过那会太负累了。
有些人观察得很深刻……我有些朋友有一双很尖锐,同时又很温和的眼睛。当你需要坚定的时刻,就不能动感情,当你需要富于人性的时候,你不要太严峻。对我,自由是各项关系的一个严格的框框,在这个框框之内有着各种灵活性。但还是有些限制。在视觉上就存在事物的结构,空间也是重要的。对于摄影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知道与否,我不太在乎,而我感兴趣的是真实。如果我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你对你自己是否了解得更多一点?”我答不上来。唯一的真实的答案是“死”,但那是事物的规律。为了取得最大的收益,必需在工具上讲求经济,既不要太多,也不要浪费,你必需有一个照相机,一个镜头,这耗费就够大的了。对我来说,照相机是一本速写本,不算别的,速写还不是绘画,它是一些思考,惊奇,一种爆发性的巨大的快乐,从生活中间的一些事物的本质,完整地、具体地区捕捉生活。摄影是一个人的工作,但也有竞赛。了解别人做些什么,是有趣的。但是作家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尽。必需有所选择。重要的是真实,生活;你不能什么时候都按自己的想法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