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河边散步看到老头那一瞬间,我猛然意识到,健康是有时限的,它正在一点点流出我的身体,包括此刻,我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得干瘪,失去光泽,不再有活力。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但衰老就是这么个过程,无法察觉,却时刻在发生。一直到60岁或者70岁最多80岁的某个时刻,我必然无法行走,无法劳动,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且一天会比一天更糟,一直到最后时刻。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吗?并不是,这一幕还很远但一定会来,除非我出意外猝死。那时候我已经老了,我当然可以找老朋友去追忆我们的飞扬青春和自由灵魂,但前提是他们得活着,而且我不能有病痛,一旦有病痛,你们知道的,病人的注意力只会在病痛上。这次离世的琼瑶早在5年前就透露过,她已饱受病痛折磨。好几年来她的右腿都在痛,疼痛到无法行走,经医生诊断为坐骨神经痛和右腿韧带肌腱挛缩发炎。疾病对人的折磨逃无可逃,还记得感染新冠时我想的只有,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求身体痛苦能稍微缓一缓,而衰老意味着,整个余生就像一场无可挽回的慢性新冠。所以,我还能为自己的晚年做什么?思考后我得到两个答案,一个是,要赚钱赚钱使劲赚钱,减少不必要开支,更要杜绝一切财务爆雷的风险,才能让晚年过得尽量轻松体面一点。年轻时爆雷了还有一把力气能用,老了呢,连体力劳动都成为奢侈,难道六七十岁我还要像日本老人那样去开出租车吗,想想都觉得难过,千万不要走到那一步。另外一个答案,是亲密关系。 网上有些文章说当老龄化社会来临,只要你有钱,商业化就能解决老无所依的问题,无论是物质还是情感。专家们说得跟花儿一样,我就特别想问问专家,中国社会的市场化都40年了,连食物安全都没法杜绝,我们怎么有信心把自己衰老甚至残疾的病躯,交给利润驱动的商业化机构?这不是自欺欺人么。钱的确可以买来陪护,但是钱无法买来陪护者的忠诚,相反,不受保护的太多的钱,只会给一个坐着轮椅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带来灾难。我从来不相信钱可以买来感情,买来亲密关系。那么我的亲密关系呢,那会儿父母已经不在了,我可以从爱人那里收获理解,避免孤独,但爱人也会老去身不由己,甚至走在我前面。目前能看到唯一可靠的方式,是孩子。现在儿子15岁,我下班回到家或者去学校接他放学,总喜欢对他说:儿子,看到你爸爸就很高兴。我是真心高兴,什么都不做哪怕就看到他,我也很高兴。而且我相信有一天我很老了,看到他的出现我会越发高兴,即使我并不想依赖他,也不想控制他,因为孩子有他自己的人生。诗人纪伯伦说,孩子就是我们父母射出去的箭,我们只需把箭射出去,不该想着将他作为私有财产占有,我想勇敢的反驳说,以自家孩子作为父母的骄傲和精神寄托的至少一部分吧,这很天经地义。因为孩子也是我们的作品。不光是因为我们生下他,更是因为我们养育了他,父母倾尽一切养育孩子才让他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这个人在进入社会前拥有家庭给予的最初始品格,性格,和技能。所以此后无论相隔多远,他的悲喜境遇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是,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我们不该妨碍他什么,但是,当我们一天天衰老,期待他可以保持对父母生活的关心,力所能及提供一些照顾和精神上的慰藉,我觉得,这想法并不过分。写到这里我就不由得感叹,人的想法在不同年龄段变化之大,简直难以想象。35岁时的那个我,根本想象不到今天我会这样思考自己的晚年,思考养育孩子的意义。那会儿我认为一个人就应该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精神追求应该完全独立于任何人任何组织,不被别人影响操控,人的骄傲应该来自他的创造,无论是作品还是观念或者公司实体。但是现在,我不这么看了。所以我真的庆幸15年前决定要一个孩子,说实话那会儿20多岁要说已经完全想明白,谈不上,就是稀里糊涂要了。不过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吧,很多事可能等不了想明白,等想明白已经晚了。这几年,身边的朋友和我一起都在慢慢变老,有时候大家喝茶聊天,话题已经由当初年轻时在意的比如房子,车子,收入,比如公司规模和社会地位之类,一点点被家庭的悲欢,身边的人生无常代替。今天可能还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完全可以想象,有一天我们变成一个60来岁的老家伙玩也玩不动,走也走不动,对豪宅香车美女帅哥的兴趣会减弱到最低。普通人的晚年不会有那么多下属簇拥,那么多公开场合去出席体现存在感。我们会变得不再被人需要,变得透明。唯有自己的孩子,成为我们和这个世界还有些许联系的证明,成为晚年最珍贵或许也是唯一的情感寄托。他是穷也好富也好,我们早就没法操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亲子之间跨越几十年的爱意,成为人生最后一点无可替代的情感资产,让我们每晚入睡时双眼可以闭得踏实一些。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