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奶奶:“电视剧里那些死掉的人是不是抓死刑犯来演的啊?”奶奶并不愿意花工夫和我探讨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就说是的。
我又更纳闷了——他们并不是被铐着手脚推到镜头前扮演个活靶子,在死去之前往往还要念很多充满感情的台词、做很多大开大合的动作、甚至会冲到主角面前为他挡下子弹。都判死刑了,怎么还这么配合剧本上的安排?
换了我肯定该哭的时候不哭、该笑的时候不笑、该念台词的时候瞎说,该冲上去的时候不冲,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管主角的死活?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连死刑犯都知道兢兢业业配合演戏,用自己罪恶的生命换下主角清白的生命,为观众朋友们奉献一场精彩的演出,尽可能为社会奉献余热,你小小年纪怎么比死刑犯还坏?
初中时的一次班会,班主任用一种谈笑的语气给我们讲起她之前一位学生的故事。那是一位非常聪明优秀的学生,深受老师家长喜爱。可突然有一天,那位学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读书考试呢?有什么意义呢?
一开始老师家长都没当回事,以为书山题海很快就会淹没他全部的注意力,彻底挤占掉这种空对空思考的存在空间。
奇怪的是他就像着了魔一样,整天思考念叨着这个问题,根本无心学习和考试。他为此也很痛苦,不断请求班主任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然后他就能放下心来,继续用功地读书、考试……
讲到这里班主任停下来笑着问我们:“你们说是不是很好笑?”
我们连忙发出一阵“哈哈哈哈……”
其实我们并不觉得好笑,我们也期待着班主任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班主任自己大约也不觉得好笑,但她也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大家潜意识里甚至都知道那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根本不存在。
可这个问题又是那样危险:“反正都是要死的”意味着绝对的自由,可以不按照剧本来而是和剧本对着干甚至把自己的意愿置于主角利益需要之上的自由。
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They’ve all been recruited from the death row.
Why should they play as if they were to live forever?
群体只能通过一种刻奇的嘲笑仪式来消解这一问题的严肃性,也警告其他个体不要再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引发恐慌,以免让演员们发现自己都是手拿社会、文明、礼仪、风俗、规范等一套套剧本的死刑犯。
即使有人发现了,多半还是会寄希望于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说服自己继续按照剧本演下去。最好是有人能和他保证:演得好还有下一部戏。问题是谁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他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