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2019年，墨西哥摄影师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Cristóbal Ascencio）得知了一个秘密：15年前去世的父亲，其实是自杀身亡。
对阿森齐奥来说，这意味着父亲的第二次死亡，记忆里的父亲的形象再次变得模糊和陌生。家人在告知他真相的时候，把父亲的遗书交给了他。他的父亲、一位经验丰富的花匠，在遗书里写了很多关于植物的事。在遗书的结尾，父亲写道：“原谅我，和我交流吧。”
“家庭相册”系列，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家庭相册”系列，白马，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家庭相册”系列，棕榈树，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两年后，在西班牙EFTI摄影电影学院读硕士期间，阿森齐奥决定通过创作《花会谢两次》（Las Flores mueren dos veces），回应父亲在遗书里的请求。作品的名字来自他父亲的名字——马加里托（Margarito）在西班牙语里是“雏菊”的意思，“对我来说，父亲死去了两次，而花也会谢两次：一次是我们把它们摘下来的时候，另一次是它们被扔掉的时候。”阿森齐奥以重访家庭相册和用摄影测量再造花园的方式进行了这场跨越生死的交流。
相册中沉睡了十几年的父亲的影像，此时就像阿森齐奥对父亲的回忆一样，变成了一团辨认不清的东西。他没有试图去解开谜团，只是把他看到的回忆如实地呈现在老照片上：他使用像素拉伸技术破坏了图像，父亲的脸和身体在像素故障的干扰下变得无法辨认。阿森齐奥所使用的技术产生的故障艺术（Glitch Art）效果是随机的，他认为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效果反而更契合他对父亲的记忆。
花园I，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花园II，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花园III，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阿森齐奥和父亲的另一场交流发生在父亲曾经照料的植物上。父亲马加里托生前在自家花园、苗圃和朋友家的花园里种下了这些植物，十几年后，儿子阿森齐奥用摄影测量法——一种通过360度全方位捕捉真实场景来构建3D模型的技术——在虚拟空间“种”下了这些植物的副本。阿森齐奥在捕捉父亲的植物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冷静的类型学视觉语言生成了它们的3D点云。他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尽可能地收集不同植物品种，以便未来用这些3D素材制作一个属于他和父亲的虚拟现实花园。这个虚拟花园已在他的个人网站上建成，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逛一逛。在点云组成的花园中穿梭的感觉和在现实世界中逛花园的体验完全不同，你时常会分不清哪里是一株植物的开始和结束，当你凑近它们的时候，你看不到叶片上精致的水滴或绒毛，而是迎头撞上一团弥散的颗粒，它们从四面八方向你迎来，包围你，掠过你，在你以为已经经过它们之后，仍然有星星点点的“碎片”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挑拨着你，让你忍不住回望。戴着VR眼镜徜徉在花海里，阿森齐奥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仍然在延续，就像父亲种下的植物从未停止生长。
凤梨科植物，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卡特兰，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软叶刺葵，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如意蔓，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鸢尾科植物，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在得知父亲去世的真相后，阿森齐奥比以往更愿意回到父亲种植的花园。当被植物包围的时候，他觉得父亲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在周末带着他去工作，让他帮忙打理花园。在创作过程中，他经常在花园里游荡，试图找到通往父亲世界的入口。他慢慢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寻找他自杀的原因。他说：“活着的人不会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自尽，但植物却可能会理解。当一株植物发现自己处于不友好的环境中——比如缺乏营养的土壤，或是缺水的环境，它可能会启动一种防御机制，结束自己的生命。它死去的时候会向土壤释放大量的营养，而其他植物会因此得到滋养、得以生存。这是植物用来保证生命能够延续的策略。”
对阿森齐奥来说，《花会谢两次》也是延续父亲生命的策略。他用自己擅长的视觉语言让父亲爱护的植物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永生，更重要的是，通过拍摄父亲的植物，他和父亲实现了跨越时间和生死的共同创作。在创作这件作品时，他一直记着父亲在遗书里写的话，他觉得自己实现了父亲最后的愿望。
万寿菊，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朱缨花属，2021年至今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克里斯托巴尔·阿森齐奥 1988 年出生于墨西哥瓜达拉哈拉，目前居住在西班牙马德里。他获得墨西哥CAAV大学视听媒体与广告学士学位，西班牙 EFTI摄影电影学院当代摄影硕士学位。他是荷兰Foam Talent 2024-25 入选艺术家之一，被《英国摄影杂志》列为“2022年值得关注的摄影师”之一。他的作品曾在Getxo 摄影节、Encontros da Imagem 摄影节中展出，并入围 2022 年 PHmuseum 资助项目。
卢禹凡 摄影师、写作者
本文首发于《中国摄影》2024年第3期“光合与照见”专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