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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小毛
1
谭致猛灌一大杯酒，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为什么？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那么狠心？”
李薇不知该说什么，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的为了爱情要死要活，没有任何应对经验。
谭致摇摇晃晃坐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抹了一把泪，说道：“我连戒指都买好了，打算向她求婚。我计划好了，等结婚后，就让她辞职，我帮她开家小西餐厅，就凭我的管理经验和她的厨艺，我们肯定能把餐厅做大，可、可是——呜呜——”
李薇眼见着谭致仰起脖子，起身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下来墩到桌上，骂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失恋吗？朱华丽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她干啥？人家跟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你跑这喝酒哭嚎，值吗？”
谭致迷瞪瞪地看向远方，眼泪哗哗流：“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朱华丽。她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不想活了。”
李薇越听越气：“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恋爱脑的老爷们！朱华丽有什么好，不就是皮肤白点、腰细点、胸大点、眼睛带钩子吗？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背后怎么议论她？你了解她过去吗？你看看她和哪个男的讲话不放电？也就你这个老实人拿她当个宝，我们都是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搭理她。”
她顿了顿，不管不顾地吼道：“你俩刚好的时候，大家都笑你是接盘侠！”
2
说完这话，李薇就后悔了，她并不在意朱华丽，但是这话伤到了谭致。
谭致嘴角抽了抽，眼睛发直。
李薇以为他受了刺激，赶紧用缓和的语气找补：“反正你们分手了，不要想太多，往前看，就凭你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谭致？谭致？”
李薇这才察觉谭致不对劲，站起来大声喊：“谭致！你怎么了？”
谭致眼睛依然很直，随后砰一声倒在地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谭致被急救车拉到医院。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后李薇惊呆了，谭致竟然脑溢血了！
幸而送医及时、状况也不严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谭致被转入病房观察后，仍然昏迷着。李薇一边哭一边在工作群里发消息，告诉大家谭致的情况，并向领导请假。
有同事问：怎么搞的？谭致那么年轻，怎么就脑溢血了？
李薇不知道怎么回答。饮酒过量，工作压力大，经常熬夜，都是原因，但她觉得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失恋的刺激，要怪就怪朱华丽！
当下谭致在医院躺着，不知何时能康复。朱华丽也在那个工作群里，她不可能看不到自己发的消息，就算是前女友，看到前任脑溢血了，难道不该出来关心一下吗？装什么死？
李薇越想越生气，干脆给朱华丽发私信：“谭致脑溢血了。”
过了一会儿，朱华丽回复：“他有家族遗传高血压，祝他早日康复吧。”
李薇：“他在昏迷之前，还在念叨你，你不过来看看吗？”
又过了很久，朱华丽回复：“关你屁事！”
3
李薇被朱华丽激怒，等到谭致家里来人后，她急匆匆赶回酒店。
朱华丽正在后厨和同事交接班，盘点剩余食材和未完成的送餐到客房订单。
李薇等她进了更衣室，跟进去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谭致已经准备向你求婚了？”
朱华丽脱掉厨师装，穿着文胸和内裤，扭着细腰打开衣柜门，翻出一条露背长裙往身上套：“少来道德绑架那一套。”
李薇忿忿说道：“谭致和你不一样，如果当初你没打算跟他长久，就不该招惹他。”
朱华丽穿好裙子，站在镜子里左右看看，又从包里摸出口红，对着镜子涂涂抿抿，发出打啵的声音。
她对自己的妆容满意了，慢悠悠地扭紧口红管，斜了李薇一眼：“我和谭致黄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不是一直暗恋谭致吗？与其到我这里兴师问罪，不如赶紧去医院献殷勤，就怕谭致把你当好哥们，对你下不去手。”
说完，她拎起手包走了出去。
被点明心事的李薇无比暴躁，大步追上朱华丽，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总之看她那副狼心狗肺的德行就生气。
到了门口，李薇愣住，她看到朱华丽正在和一个男人说笑。
男人高大英俊，靠在一辆豪车旁。
朱华丽站在男人对面，微风吹扬着她的头发，将裙子的面料吹贴在身体上，勾勒着她曼妙的身材，半截嫩白的腿从开衩处露出来，犹显活色生香。
李薇不得不承认，朱华丽是风情万种的，她盛装打扮时如此，在后厨穿着工作装时也是如此。谭致那种没什么道行的小青年，栽在她手上太正常了。
李薇正暗自感慨着，下一秒，朱华丽踮起脚亲了男人的脸颊。
她怒从中起，想到还在医院昏迷的谭致，如果看到朱华丽刚和他分手就与别人打情骂俏，会不会再昏过去一次？
4
李薇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医院，谭致已经醒来，周遭围着家人和闻讯赶来看望的同事。
谭致人缘很好，本地人，长得好，家境好，性格好，因为是做管理的，经常能帮到每个人，谁有窜班、调休、请假的需求，他都能尽量满足。
当初他刚和朱华丽处对象时，谁不在背后说一句地瓜花插到御花园里了，也是因为他，大家才对朱华丽的态度好了那么一点点。
朱华丽其人，是酒店里的异类，一度臭名远扬。
据传她曾经和某位领导好过，因此才得到了在这里工作的机会。她厨艺虽好，但并非师出名门，也没有出国学西餐的经历，按惯例摸不到这家酒店的门槛。
进入酒店后，朱华丽更是暴露凶兽本性，不顾同事情谊，一路抢掠，才做到如今西餐部副主厨的位置。
这么多年，主厨被她顶撞过，下面的西餐厨师、助理厨师、传菜员、服务员，以及采购员都被她损过。
她只要抓住别人的一点小错，必然死咬不放，作出一篇文章，在她晋升副主厨的途中，曾有一个竞争对手就是这么被她挤兑走的。
大家都烦她，却又没办法，因为她和高层领导的关系太好了，透着不可言说的意味。越如此，她越遭人鄙视；越遭人鄙视，她越不在意；她越不在意，旁人就越无可奈何。
在这样的背景下，她能和老好人谭致走到一起，才让人跌破眼镜。
没错，李薇是喜欢谭致，可谭致喜欢朱华丽那种类型的，必然不可能喜欢她。她为谭致鸣不平并非出于私心，只是可怜谭致，为谭致鸣不平，谭致就是被朱华丽耍了，或者利用了。
同事们一起离开医院，回酒店的路上，有人提起朱华丽，言语间皆是鄙夷。
一同事说道：“她和谭致在一起的时候，我撞到过她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只是当时也不好说什么，我总不能跑去告诉谭致，再说谭致那个恋爱脑也不能信，只会觉得我挑唆。”
另一同事：“都说她厨艺好，其实我感觉也就那样吧，老周不比她有资格提副主厨？话说，如果哪天主厨不干了，她不会变成主厨管着我们所有人吧。”
众人沉默不语，有一种默契悄悄达成。
5
从那以后，众人对待朱华丽，又变成了过往的样子。
没有人主动和她讲话，除了工作需求，没人接近她，私下聚餐也从不叫她。
谭致回来上班后，大家办了一场欢迎会，朱华丽下班时路过，没人喊她参加，当然她也没鸟任何人。
她被所有人孤立了，活成了一块被投入森林的石头，有她在，众人便哗啦啦散去。
李薇觉得，照这么下去，朱华丽迟早会离开。
但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想的轨迹走，因为一场西餐比赛。
那日，谭致召集大家开会，讲解了大赛的基本规程。
这次比赛为首届，没有经验可借鉴，要求参赛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主题西餐宴会的摆台和全部菜品制作。因工作量庞大，且时间有限，报名的厨师可以两人组队合作。
谭致重点提到比赛的奖励，除了不菲的奖金，还有升职的机会。
会议室开始嗡嗡起来。
会议结束后，李薇和同事们去领报名表，回来的路上，一个同事凑过来问：“咱俩组队行不行？”
李薇看清来人，想了个借口：“我就是先领张表，不一定参加呢，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等那人走远，李薇难掩嫌弃之情，那人有几毛钱的能力，李薇再清楚不过，走后门进后厨的混子而已，牛排都能煎糊的水平，也想和她组队，开什么玩笑，她就算不拿奖，也不能去丢人啊。
她在脑子里将所有可能的队友都过了一遍，苦恼地发现她谁都不看不上。
找搭档和找对象一样，自己能力不行，可选择的空间很大；但如果自己能力很强，那跟谁组队都算扶贫，锦上不添花，还可能被扯后腿，都不如单打独斗。
只是比赛内容太繁杂，一个人根本完不成，怎么办？
6
晚上回家，李薇开始着手策划宴会风格，电话忽然响了。
竟是朱华丽打来的。
“要跟我组队吗？”朱华丽开门见山。
李薇：“怎么想起来找我？”
朱华丽：“呵，看得起你才找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平时的那些好朋友，有好几个都邀请我组队呢。”
李薇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那些人烦朱华丽烦得要死。
朱华丽：“知道你不信，等会儿我微信截图给你看。我找你组队，不代表我喜欢你，主要是你甜点做得好，很会做法式洋葱牛小排汤这类不常上菜单的菜品，有做红酒生意的朋友，还有一些中餐经验，我们组队算是强强联合。”
李薇没吭声。
朱华丽：“行了吧，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不想要奖金吗？不想升职吗？”
李薇：“我考虑考虑吧。”
放下手机，李薇有些烦躁。如果没有从前的龃龉，她当然愿意和朱华丽组队，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朱华丽不和，他们组队，别人会怎么看？谭致又会怎么想？就算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她自己的内心秩序不管了呢？
朱华丽很快发来一堆截图，令李薇大为震撼。
她不太明白，平时那些恨不得送朱华丽去浸猪笼的同事竟然都有两副面孔，邀请朱华丽组队时友好得就像有十年交情的老闺蜜。
朱华丽：“我不想便宜他们，也不想被他们扯后腿，我劝你别太幼稚，事关我们的个人利益。”
李薇无言以对。
朱华丽：“你以为谭致人缘好，是因为大家真的喜欢他吗？你可能除外，但别人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是搞管理的，平时能给大家谋福利，对大家有用？你应该能想明白的。想想你的前途，想想这次比赛的结果会被写进履历，想想你没有和别人一样考大学而去当厨子承受的压力，想想你劳民伤财去国外进修付出的种种。”
李薇很快回复：“我愿意和你组队。”
7
那场比赛在酒店业打开了知名度，朱华丽和李薇的组合在各个环节大杀四方，最后夺得了冠军。
在赛前练习对李薇与朱华丽组队颇有微词的同事们纷纷祝贺她，就好像他们从未厌恶过朱华丽，从未搞小团体，从未偷偷邀请朱华丽组队，从未因为李薇与朱华丽组队说过风凉话。
这场比赛给李薇带来了很多好处，她分到了两万块奖金，被酒店总经理面谈，后来还参加了一档美食节目。
最重要的是，她升职了，从助理厨师晋升为西餐厨师，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而朱华丽却离开了这里。
酒店在另一个城市开了分店，朱华丽去那边做主厨了，她要站在更高的起点，从零开始。
朱华丽离开那日，李薇心情地复杂地去机场送别。
朱华丽看着她，笑着说：“我现在觉得你这人还不错。之前他们都讨厌我，得奖的时候预测我要升职，又来巴结我；知道我要去分店，又疏远我了。”
李薇：“不管怎么样，我升职有你的功劳。”
朱华丽耸耸肩：“其实他们什么态度，我都无所谓的，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
李薇想了想，问道：“关于你的那些传闻，你都不在意吗？”
朱华丽摇摇头：“做人嘛，一不要违法犯罪，二不要道德败坏，三不要一无是处。不被喜欢有什么了不起？你足够有用就行了，我活在这世上难道是为了让人喜欢吗？难道我要靠顺人意来求得别人的喜欢吗？不，人都是慕强的，我只想用我的能力来吸引值得的人。”
她略有些得意地笑笑：“你看，我起码吸引到你这个正义的小使者了呀。”
朱华丽说完，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冲着李薇摆摆手。
那一刻，李薇心绪复杂，久久地注视着这个让她无可奈何的“旧情敌”，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
她感觉到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被高高举起又被轻轻放下，那个瞬间她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她甚至不再喜欢谭致了，因为谭致那老好人的作派如今已不能再让她倾慕、欣赏——
不错，她已经发现，朱华丽才是她应该仰视的类型。
她从未想过，她会从她讨厌的人那里学到这么多。也许她并不是真的讨厌朱华丽，她只是看不惯她又超不过她，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暴露了自己幼稚的一面，陷入了感情、事业、人际等因素编织而成的茫然。
但现在，她通过她，看清了自己的人生主旨——做个有用的人。
做个合群的、谦虚的、友爱的人其实很容易，只要你主观愿意就可以；而做个有用的人才是最难的事，那是孤独的求索，需要天赋，更需要实打实的付出与积累。
朱华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她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没人能知道。旁人可以给她扣一万顶帽子、传一万句谣言，但她做的菜最好吃、最受欢迎，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愿意给她机会的人，只关注这样客观的事实。
感谢朱华丽。李薇想，等将来的某一天她也成为主厨，她会把这句话写在感谢词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