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高手民间
现在想来——喝汤这件事,其实一直让我“潜伏”得很好。
多少年里,无论是那些汤馆里人头攒动和有些嘈杂的环境,还是“无论花了多少钱、添了多少汤,最后都只留下一个碗”这种所有人殊途同归的收尾方式,都给我那个“卓尔不群的饭量”提供了一个躲在众人当中暗自施展,虽然添了两三次汤吃了六七个油旋但是和其他人一样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碗,最后深藏功与名地泯然众人、悄悄遁去。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相比之下,在那些必须使用两笼包子或者五根油条、三碗稀饭或者两碗馄饨这类很暴露数量概念的馆子里,即使我的声音再小、也还是容易吓到别人。
而在诸如北京龙潭湖的老磁器口豆汁儿店这种地方,喝四碗豆汁儿之后就必然会“制造”出四个空碗,于是很容易惹得邻座的人掏出相机、问我是否方便让他们拍个照……
与汤馆相比,这些地方明显都容易让人感觉到一种——浮躁。
喝汤这件事,能让我深藏不露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在于“添汤”——简单地说,花了一碗汤的钱,喝到一半或者大半碗下肚、觉得汤不够,可以再去把汤添满,把饼和馍续上、接着喝。
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添汤”这件事是“默认值”——大家饭量都在巅峰期(或者用我三姨夫的话说“正在长身体”),基本没有谁不添汤。
后来,我发现身边的朋友们当中开始有些人喝汤不添汤了——开始,人很少,而且往往有一些诸如“昨晚喝多了”之类的特殊情况作为原因——后来,我发现身边不添汤的人越来越多,甚至经常是一碗汤还没喝净、就把筷子往碗上一“扣”,就点上一根儿烟进入“赛过活神仙”阶段。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身边不添汤的人越来越多——就像那些冷兵器时代的电视剧里,正在冲锋的骑兵马队里,纷纷开始有人中箭倒下,队伍越来越稀疏——
直到后来,我发现正确说法已经不是“不添汤的人越来越多”、而是“添汤的人越来越少”,甚至到了后来从微信聊天等等场合的不完全统计来看,同龄人里除了我已经几乎没人添汤了。
这个由于年龄增长而引起的尴尬、确实超出了我小时候对于“长大”这件事的估计——当然,如果你以为我的尴尬仅仅是因为“只有我还添汤”、那就太不了解我了——因为从小在喝汤与喝馄饨这些可以添汤的环境里长大、我在“别人一般最多添一次汤、而我经常添两三次汤”的无数次场景中、早已练就了过硬的面子和成熟的心态。
我真正的尴尬在于——人到中年,有时候还带着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再添两三次汤,觉着是不是有点儿“不老美”。
而且,还有一件更尴尬的事儿——添汤添了两三次,我还是不饱啊……
这是我在2018年6月份面临的一个问题——当我准备拿出“真本事”面对几年没喝过的牛肉汤、羊肉汤、驴肉汤的时候,发现“只光顾一家汤馆”这种“传统模式”已经显得多少有些“扰民”了。
因为,我一旦进入“放开”模式,动不动就会制造出如下一些十分“尴尬”的场景——
比如,我在一家牛肉汤馆添了两次汤了,还是觉着不够,干脆起身——为了不直接走进两步之外隔壁的羊肉汤馆,我还特意装着去旁边的超市里转了转、看了看路边的水果,问了问价钱、拍了拍西瓜,然后才“走位十分飘忽”地再次回到牛肉汤隔壁的另一家羊肉汤。
于是,在那家牛肉汤的老板收拾桌子时,一不小心看见旁边羊肉汤馆的桌子跟前儿又坐着一个“我”,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我……
再比如,在一家胡辣汤馆里,我对面一个正在喂孩子喝胡辣汤的小伙子诧异地看着正在喝胡辣汤的我,和我面前的另一个空碗、以及五个水煎包(很小)。
我当然知道他诧异的原因——刚才他带着孩子经过羊肉汤馆时,我正坐在那里喝汤,由于多看了几眼这个特别可爱的小朋友,所以和小伙子有过眼神相遇。
虽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但是我很平静,心如止水——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是——
有一次我在吃婚宴的时候,有一个同桌的伙计对其他人说他早上在唐宫路消防队旁边那家胡辣汤馆看到我了,而且说他被我吓呆了——“两碗胡辣汤,一盘儿油条、一盘儿水煎包!”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另一个人吃惊地问我——“不会吧?早上我在健康路李记豆腐汤看见你在喝豆腐汤了呀!”
这句话才真正把一桌人“几乎”都吓呆了——除了这张桌子上跟我认识最早的一个高中同学、对此表示笑而不语。
第二个原因是——
这种事儿只发生过两三次,而已。
2018年6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找到了避免引起别人诧异、一个人“静静”喝汤的好办法——当然,这有赖于2010年之后,洛阳街头那些数量不断暴增的各种汤馆。
具体操作就是,在武汉路零号街坊附近,光临一家牛肉汤或者羊肉汤。
然后,再安静地乘着早晨“本不应该如火”的骄阳和“然而并不存在”的阵阵微风,步行来到郑州路——在拖一小(现在叫“东方一小”)校门口旁边的一家豆腐汤馆门口的座位上坐下,遵照着专家们说的“不宜空腹吃早饭”这类“古训”、带着已经饿了一晚上的口吻、对老板来上一句——
“一碗豆腐汤,加一块钱豆腐、一块钱饼。”
其实,从这个拖一小门口沿着郑州路往北,在中州路路口的北侧,雨后春笋地开了好几家汤馆——只要是涂涂愿意,我都会在早晨带着他去那里喝羊肉汤。
带着涂涂,当然不好意思老是去添汤,所以每次带着涂涂沿着郑州路往南走到拖一小门口附近,我都会站在三号街坊矿山厂澡堂那条小路的路口、指着西边康滇路的方向对涂涂说,你自己先回武汉路吧!
然后,目送着他渐渐走向他曾经上学的矿一小(现在叫“中信小学”)那片叫做“一号街坊”的街区,我扭头来到拖一小门口,对着老板说——
“来碗豆腐汤,加一块钱豆腐……”
五、何等少年
前两天,在微信朋友圈里遇到一个比我年轻很多的小伙子,短短一个回合的两条回复,勾起许多快意往事,也让我觉得有必要对题目里这个“少年”二字进行一番补充——
因为,他让我想起的往事之一是关于“食堂吃饭”的——曾经因为合作一个课题的原因,他和我共用我的饭卡,在东单三条北京协和医院的几个食堂里一起吃了好几个月的饭。
说起来,那几个食堂不仅各具特色口味扎实,关键是还特别便宜——这也就是食堂饭卡管理严格、他只能用我的饭卡的原因之一,如果对外开放的话,在东单三条这种出门就是王府井和东方新天地的地方,这几个食堂绝对会被挤爆。
那一阵子,我俩每天一起去吃饭,一起回办公室,路上自然什么都聊,也就让我有两个比较“吃惊”的发现。
第一个惊奇的发现是,每天我俩去食堂的路上都在发愁同一个问题——“不知道吃什么!”
因为他告诉我,他什么都不想吃,每次站在窗口面对各种装满不同菜的盆子和抡着大勺等着他打菜的师傅,都不知道吃什么。
这让我很难理解,于是我说了一句让他也表示很难理解的话——
“其实吧,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因为我真的看见什么都想吃……”
我一直觉得这不大科学——因为我俩完全是处于两个极端的人、但是怀着的问题确实又一模一样!
第二个惊奇的发现,来自于他突如其来的一次“道谢”——
在他来我这里第三天、吃完晚饭往回走的时候,他忽然挺激动地对我说——
“谢谢你啊胡哥,我这三天成功地吃了九顿饭,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做到这样了!太谢谢你了!”
“不是……这,这个很有难度吗?你意思是……是不是这几天吃得挺好、晚上没有加餐?三天只吃了九顿饭、控制的很好。”当时我们还不熟,于是感到有点而突然的我、挠着头问他……
“不是,你不知道——我这人吧特不爱吃饭,每顿饭对我来说都象个‘任务’,我从来做不到连续三天、每天都能坚持完成‘三次’吃饭任务的,好些年了……”
“我的天,我太佩服你了——吃饭这么欢乐和容易上瘾的事情,你是怎么弄出‘上刑’这个效果的?!”我当时看着他,感觉惊为天人,用“自古英雄出少年”和“年轻有为”的感觉充满羡慕和敬仰地看着他。
“不应该啊,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上下打量着他,继续念叨着我的疑惑——我恍惚地觉得他缺的可能不是一幅优秀的肠胃,而是缺一对儿十分优秀的三姨和三姨夫……
“我不是开玩笑,我妈为这都愁死了,说我长得跟个麻杆儿一样,这几天要不是你带着、我恐怕都不会去食堂——哎,别说!坐你对面儿看着你吃饭、可真是下饭!”
因为跟他还不是很熟,我怕我再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之类的话,会让他想多了,于是我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又换了一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儿看着他。
几个月下来,临近春节,我们要先后回家过年了。
临走的时候,他在协和医学院豫王府的老楼门前握着我的手说——
“胡哥,谢谢你,我妈看我的照片都说我这几个月脸上明显开始有点儿肉了,我这次回去我妈一定很开心!”
哎——不知不觉,造福别人如此、润物无声如斯,我还能说什么?
望着他走出东单三条九号那两扇铁门的时候,是北京的冬日里为数不多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在那片青砖琉璃瓦的豫王府里,沐浴在阳光的直射和各种折射与反射里,忽然觉得我可能是一个很有用的人、而且是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有用”的人。
也就是因为想起了他,我才觉得有那么一点必要——对题目里的“少年”二字稍微做一点补充。
因为想起了他,我才想起还有很多少年,大概是从来没那么“饿”的——具体来说就是,我所说的“饿如少年”,也还真不是随便哪个“少年”都担得起我那么一“如”的。
就如他所说,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饭会让他很有食欲这件事,在我身上屡见不鲜,最早可以追溯到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虽然每个人都自己排队用饭卡在食堂窗口买饭,但是大体还是聚在一起、几个人围在一张圆桌面前吃饭的——曾经有那么几年,有几个同学特别喜欢跟着我一起排队打饭,然后看着我要坐哪儿、他们就抢着坐在我正对面的座位。
后来我曾经扪心自问过——可能就是那些虚幻的光环,让我自己被突如其来的荣誉蒙瞎了心,于是一不小心就来了劲儿、每顿多吃几口米、多吃几口菜一定是有的,日积月累就全都长在了腰上、贴在了肚皮上……
与此类似的是,我用自己一日三餐中最为强悍的早餐能力,用言传身教的方式“挽救”过好几个曾经常年不吃早餐的朋友——让常年不怎么吃早饭的他们,后来均表示早上不吃就会饿得不行。
这倒真是件实实在在的好事,因为在“流行病与卫生统计学”专业的研究生基础课期间,有位教授给我们讲过一个国外比较著名的危险因素研究调查研究,研究的结果至少让我很吃惊——“不吃早饭”这件事的危险因素,居然超越分居二三四位的抽烟、熬夜与饮酒而雄踞第一位。
虽然这个调查对象样本是美国人群,由于人种的生物差异和生活习惯不同、所以研究结果对我国人口的“借鉴性”会打些折扣,但是至少让我觉得——“不吃早餐”的危害确实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说的赤裸裸一点,如果我们去设想这个实验的话,“不吃早餐”这个对我们来说压根不叫事儿的事儿、恐怕有可能压根不会被我们列入“危险因素”去做考虑。
这个找到“科学根据”的经历,一下子助长了我原本就十分强大的“早餐功能”,而且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原本,我这个在大多数早晨都会被饿醒的人,不仅羡慕过“别人都是被闹钟和梦想叫醒”这种很文艺的现象,而且在发现大多数人早晨都“不怎么饿”之后,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大正常——
特别是看了《集结号》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肠胃是不是总是听不到来自神经系统的“熄灯号”、所以一晚上都没闲着?
当然,无论是很能带动别人吃饭、还是早餐功能强大,都是一些模糊和不易考量的东西,至于我究竟曾经是“何等少年”,还是用数字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