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嫁接（七十一）
文摘
文化
2024-09-18 21:09
内蒙古
生命诞生、发育、生长、病变、衰老乃至死亡的整个过程均由基因控制。基因有两个特点，一是能忠实地复制自己，以保持生物的基本特征；二是基因能够“突变”，突变绝大多数会导致疾病……![]()
假期就要结束，枣珠儿已经预订了机票，离留美生物学博士毕业，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必须登上这个高峰。她坐在电脑前，在写一份文件，给自己写一份文件。她屏住呼吸，她字斟句酌，她必须保证这是一份理性的文件，涉及到自己、穆秋和儿子的今生与后世。那夜梦醒之后，枣珠儿就明白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穆秋是厌恶了，卑琐、萎靡、不求进取，沉湎与淫乐，就连一贯的善良谦和，也快消磨殆尽……这样的男人，还是枣珠儿所爱吗？他还配得上做枣珠儿的丈夫吗？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穆秋就真的逃不出这个窠臼的陷阱吗？……枣珠儿的命，咋这么苦？枣珠儿换掉电脑上的页面，擦掉面颊上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的眼泪，起身去开门。这十几年过来，变化最大的就是裘三妹。她原来胖得像个球，脸是圆圆的，眼睛是圆圆的，身材更是圆圆的，现在变得脸是圆圆的，眼睛是圆圆的，身材却不圆圆了，虽不是苗条，但是匀称了，最明显的，就是肚子不圆了，因而带动着胳膊、腿和臀部也就不那么圆了。一套高档制服裙穿在身上，腕子上一块精致的小坤表，脖子上一条珍珠项链，活脱脱地一个珠圆玉润的女“白领”。“想死你啦——”裘三妹一上来，就是一个贴面抱，小巧玲珑的枣珠儿，在她的怀抱了就成了一个大婴儿。“想死你啦，想死你啦，我这阵子净瞎忙，公司、加盟店……还有，今年铁球上高中了……我遍地求人，遍地送野树沟牌烧鸡……咋整呢，就是图的让他上个好高中，考上大学，把我没实现的大学梦，给我补回来……”“你真幸福！”枣珠儿言语由衷。裘三妹一落一起嫁接给了野树沟的只读二年书的农民林树恩，看似吃亏，但林树恩对裘三妹是一心一意，贴心贴肝，裘三妹怎么说他都听。大多数的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但裘三妹和林树恩的位置就对了置，是“女主外，男主内”，林树恩管做饭，管拉扯孩子，管拖地、洗衣、收拾屋子；裘三妹管开车、管养鸡、管开店、管当经理……甭看林树恩只读了两年书，可他看事明白：“人家三妹是高中生，又是城里人，经多识广，我们家，她不掌舵，谁掌舵？她掌舵，我们家往高处走，往城里走；我掌舵，往下走，往山沟里走……那还哪有个奔头？”“赵本山讲话：‘恭喜你答对啦！’枣珠儿——嫂子！”“与穆秋和好了吧！都老夫老妻的啦，男人哪有不做错事的，你就原谅他吧！好嫂子——好妹子——好枣珠儿……”当初下乡到野树沟插队，就三个人，不！是四个人——穆春、穆秋、裘三妹和龙晓。龙晓是插队没进队，留在镇中学代课教师，做了穆春的妻子，生下元元，就带着遗传基因的遗恨，去追问自己的父亲龙啸去了。坊间有流言，说人际交往关系有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指当兵打仗的战友；“一起嫖过娼”不用解释；“一起下过乡，”就是指的穆春、穆秋和裘三妹这种关系。穆秋请裘三妹来当说客，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三妹姐，假如林树恩跟了别人睡了觉，他再回来与你同房，你觉得恶心不？”“这……”裘三妹与林树恩没有过“假如”，她无话可说。“三妹姐，假如林树恩有了第三者，在遭到了惩罚、忏悔之后，他的心里依然对第三者怜悯、愧疚，甚至对她遭受到的惩罚，以‘她是弱者’的认知，要为其打抱不平的时候，你会不会以‘是非不明’的混蛋，而鄙视他？”“这……”裘三妹与林树恩没有过“假如”，她连想也没想过。“三妹姐，假如你与林树恩再无思想交流，再无话题可谈的时候，他……还能是你的爱人吗？你还爱他吗？”裘三妹不能总被“假如”了，那样太被动，她是被穆秋请来劝说枣珠儿的，总这么被动，那劝说的目的就很难达到了。她必须扭转局面，变被动为主动：“枣珠儿，你听我说，你就是书念多了，讲死理。一个女人，干啥还要读到博士啊？你们有儿子，有别墅，有车，还有那么大的一片产业，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用！你还不满足啊？现在当老板的男人，有几个没有情人的？有一两个外室的，都稀松平常了，都是钱多惹的祸！他有那么多钱，假如——”裘三妹也开始用“假如”，“假如正室没生儿子，他可不就得找外室，生儿子啊，要不，他那么大的家产交给谁继承啊！总不能交给女婿，改了姓吧？”“我们有儿子穆子宇，还有他和粱山杏生的女儿穆子萍。”枣珠儿不给裘三妹“假如”的机会。“是——是，是我不会说，把话说乱套了。人家穆秋说啦，他对金见仙没有爱情，就是个逢场作戏，演着玩儿的。”“演着玩儿？”该枣珠儿吃惊了，被人家的丈夫吴迪捉奸在床，还扣了身份证，勒索了三十万的“婚姻损失费”……这叫演着玩儿？“那就叫他演着玩儿，好了！”“枣珠儿，你想过没有，你的孩子怎么办？最遭罪的可是孩子，单亲家庭的孩子，最容易性格扭曲——”这倒是个杀手锏！枣珠儿已经考虑许久、许久……自己刚刚四十岁，难道就为了孩子不缺爹少妈，而忍受这种无爱的婚姻吗？无爱的婚姻，对孩子的感情也是一种撕裂，就是对穆秋也是不公平的。子宇对穆秋和自己都是宝贝，对爷爷奶奶穆乐夫、黄月琴更是宝贝，没有人会对他不好。她保留监护权，把子宇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年，等自己的博士毕业，就接到自己身边，爷爷奶奶和穆秋什么时候见、怎么见，甚至留下住……都可以，枣珠儿有这个胸怀，有这个善良，这不会有问题。她是学生物的，她知道自己的基因在子宇的身上占了主导地位，小小的子宇，对音乐、舞蹈和艺术门类都不感兴趣，他喜欢摆弄植物，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几乎都是他的玩伴；他还喜欢动物，养了一只小小的泰迪狗，还不满足，还要爷爷给他买了一只大的金毛，狗，取名：皮卡。通人性的皮卡，就像他的助手，他说：“皮卡——锄头”。皮卡就“颠颠”地跑到车库里，给他叼来锄头。他说：“皮卡——水桶”，皮卡就“颠颠”地取来水桶，还会拧开水龙头，让自来水灌满捅……从儿子的兴趣爱好看基因嫁接的成果，他以后会继承自己的事业，搞生物科学，而不会像父亲那样，搞音乐，搞文艺……都说父母的肩膀是儿女成长的平台，那么自己这副生物学博士的肩膀，怎么也比一个不上进的企业家的肩膀更高端。她离开后，可以把爷爷穆乐夫和奶奶黄月琴一起接回别墅住。诺大的房子，有人住才有人气，有人气才有灵气，如同《红楼梦》的大观园，如果没有黛玉、宝玉、宝钗、王熙凤、王夫人、晴雯、袭人、元春、惜春、迎春、探春，史湘云、妙玉……等一干人众，结诗社、烤鹿肉、猜灯谜、掣酒令……那就成了死园，人为万物之灵长。枣珠儿早就说要把爷爷奶奶接过来一起住，是黄月琴说老街坊、老邻居的住着熟悉了，才一直推脱着。还有穆子萍，大姑娘了，应该有一间“闺房”做独立空间，450平米的别墅宽敞。枣珠儿与穆秋的“嫁接”要裂变了。在这次婚姻的嫁接中，穆秋是“砧木”；枣珠儿是“接穗”。现在，是“接穗”要主动要脱离“砧木”，从“砧木”上自行劈下身躯，结束这不再恰当的嫁接，而把再次嫁接的自由还给“砧木”，也还给“接穗”。一切都梳理清楚。枣珠儿起身走回电脑前，找回原来的页面，用鼠标一点“打印”，她细心写的那份文件，就打印了出来。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裘三妹：因妻子枣珠儿要出国继续深造，无暇顾及与丈夫穆秋的婚姻生活，经协议，双方同意解除婚姻关系。特对以下有关事项进行分割：1、双方生育一子——穆子宇，现年7周岁（读小学一年级），双方共有抚养权、监护权。2、双方共有450平米的房产（别墅）一处，枣珠儿自愿放弃所有权。对房产中的实物，除一台笔记本电脑和自身衣物外，一律放弃所有权。3、双方共有“野树沟林木有限责任股份公司”一家，枣珠儿放弃总经理一职，保留30%的股份。枣珠儿不是像金见仙那样“清身出”，过错不在她，而在穆秋，但她不想把这件丑闻写在离婚协议书上，她要保护穆秋作为父亲的尊严，不给儿子穆子宇留下阴影。但她保留了公司30%的股份。财富在不同人的手中，会发挥不同的作用，创造出不同的结果。“枣珠儿，你这是干什么？不原谅就不原谅，干啥要离婚？你上学就上你的学呗，穆秋在家照顾穆子宇，等你回来，这就是你的家啊！要不，你学习回来，连个家都没有，你可就惨啦！”裘三妹放开了大嗓门，对着枣珠儿吼道。“三妹，我想好了。”枣珠儿幽幽地说。虽然一切都想好了，但到了决定的时刻，心，还有些在颤抖。“不行！不行！不行！枣珠儿，看在我、穆春、穆秋一块下乡插队的情分上，还有你，一块搞嫁接，把个公司搞得这么大，这么火的份上，你咋也得给我个面子——不能离婚！”“面子……”枣珠儿知道，裘三妹的认知，让她遇到了与穆秋同样的问题——她们的彼此之间的认知，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或者说不在一个频道上……这也是让枣珠儿最痛苦的事，认知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思想无法交流，意志无法统一，迈不开同步，吹不成一个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也。她可以说“谁会为了维护一个朋友的面子，而忍受一段无法忍受的婚姻？面子能跟几十年夫妻间没有共同的语言交流的痛苦婚姻相等吗？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这应该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却让裘三妹拿出来做劝和不离婚的理由？”这是枣珠儿的心理活动，她不能说给裘三妹听，就“嘿嘿”苦笑了一声：“裘三妹，好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也接受你的好意，我叫你好姐姐，就是说：这些年过来，不管是知青情，还是姐妹情，一切情分都还在，但……不在面子。”“枣珠儿——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三妹的面子，你都不给，你还想要啥？”谁也没想到，此时，穆秋破门而进。枣珠儿与裘三妹的对话，他一定是全听到了……他情绪激动，手脚僵硬，眼球全红了，嘴角还溢出了一坨坨白色的泡沫。如白杨般挺拔俊朗风度翩翩的穆秋已荡然无存，他的激动，让他疯狂，他冲到枣珠儿面前，他指着枣珠儿的鼻子骂道：“枣珠儿，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忘了，你的抑郁症的时候，我是怎么百般地照顾你，呵护你，一次一次地带你去求医，还接回你的老爸陪伴你……当初，若是，我不管你，也许……也许……你就跳楼了！”穆秋说的没错，病中的枣珠儿了无生趣，病情发作起来，难耐的折磨，却是让她想立刻投进冰窖里，把自己周身上下彻底冷却，变成一座没有感觉的冰雕，也曾想抱起“那个人”一起从高楼上跳下去，对绝望的世界说“再见”！医生说过，对于已经好了的抑郁症患者，做好不要揭发他的病史，因为每揭发一次，就如在已经被灰尘蒙蔽的玻璃窗上擦试一次，擦拭得越勤，越亮，患者旧病复发的几率就越大。这擦拭，就是诱因。这项医嘱，穆秋是知道的！枣珠儿：“穆秋——这样的话，我听过你说了好几遍了，我感谢过你，我也嫁给了你！时至今日，你需要我像你一样，摆摆我对你的帮助、对你的贡献、对你的付出吗？那我就成了和你一样的施恩图报的人！我不想那么做，我不能拿我的人格与你划等号……”“签字吧，让我们的婚姻留给2007年8月28日前的岁月。”“不！不！不！枣珠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要离婚！不要离婚——”“噗通”一声，穆秋跪在了枣珠儿的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抱住了枣珠儿的腿，继续哭喊着：“枣珠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离婚，我不离婚，不离婚，你原谅我，原谅我——”俄顷，她扶起了看起了已经有些衰老的穆秋，说道：“你起来，这样的穆秋让我瞧不起。我可以原谅你，但有个条件，那就是——你做我的兄长，我做你的妹妹。”“做兄长，会继续关爱妹妹的生活与成长；做妹妹，还有什么理由干涉兄长的隐私与男女之情？那样……我就彻底地原谅了兄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