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10岁。抗战胜利不久，父亲给我讲了一个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故事。他说，1944年，在重庆的一个小书铺里，偶然见到一本杂志，标题是《商务印书馆出了两个财政部长》，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学徒。总经理是王云五，时任国民党政府财政部长；学徒是陈云，时任延安中央政府财政部长。他欣喜若狂，因为他一直惦记着的好学生，20余年后终于有了下落。
接着，父亲说：“我年轻时，曾在家乡练塘的一所小学任教，担任六年级毕业班的班主任。1919年暑假，六年级毕业放暑假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坐船返校途经一个三义河口地方要停船打尖，于是去了一个小饭铺，突然发现廖陈云同学就在这里忙活着，又端盘子又擦桌子，令我十分惊愕。当问及他为什么不再升学时，他回答说，读不起呀。这小饭店本是廖陈云舅父母开的夫妻店，本小利薄雇不起人，而廖陈云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只好由舅父代为抚养，吃口饭罢了，哪里还会有能力上学呀！再因当时舅父还没有孩子，陈云也就一人顶了两姓，在原来陈姓的名字前加了一个廖字，就叫廖陈云了。当时我想，我教的学生中，唯独廖陈云最为聪明和优秀，而现在却在小饭馆里当跑堂了，实在可惜呀。心想若供他升学实无此能力，但能跳出这里到外面去闯闯，或许有所发展也说不定。于是，我就和廖陈云舅父母说了这一想法，他们说那再好不过了，谢谢老师的关心。正好我二弟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当时已任文具部主任。于是我就写了一封信，不久二弟来信告知，商务正要招收学徒，快来应聘。于是，二弟担保陈云留在了商务，并亲自带领他学习。”
全国解放前夕，辽沈战役后，沈阳解放了。陈云怀念旧人，曾通过沈阳商务印书馆转上海商务总馆问候我二叔（张子宏）和我父亲。此时，虽尚未谋面已知他在东北了。我父亲当即写信一封，表示慰问并表达自己的欣慰之情。陈云也在回信中说：“我衷心感谢先生您和子宏先生，因为您们帮我离开练塘，进入商务，在那里使我有可能走向革命的方向。”
△ 张行恭和夫人
1951年12月的一天，那时我还在上中学。放学回家，看到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原来是陈云副总理到家里来访问了，真可惜那次我没能见到他。
1953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连医学院。次年暑假，准备回上海省亲。因为上次没见到陈云副总理，我父亲总想教我聆听他的教诲，便嘱咐我顺道去北京看望他。到了北京，我并不知道具体地址。我想，既然是副总理我就去国务院找吧。那天一大早，大约八点钟我就到了国务院大门口。我向站岗的军人说明缘由，并说要找周太和秘书，他们就打电话进去。周秘书回话说：知道了，请稍等。不久，来了一位小战士，让我跟他走。我本以为是进国务院，谁知却带我向外走。我这才想起，领导同志工作繁忙，一般都是夜里工作的，不会那么早到办公室的。绕过国务院大围墙，再向前走，有个门，敲门后，我们就进去了。里面是一个天井，小战士让我稍等，说陈副总理就来，然后就下楼去了。我站在那里观察：客厅干干净净，有明亮的玻璃。突然，左边的门开了。虽然我从没见过陈副总理的面，但还是一眼就知道是陈副总理来了。他个子不高，不胖不瘦，但精神饱满，两眼有神，和蔼慈祥，步态稳健，感到很亲切。我本来的矜持一下子就没了。我先向陈副总理问好。陈副总理接着说：“好、好，你来了，坐！坐！”我又说：“放暑假了，父亲叫我一定要来看望您一次。”陈副总理说：“好好，你父亲身体好吗？他的来信我收到了。”顺便就拿了一个大苹果开始削皮。我说：“我来削吧。”陈副总理说：“不不，我来削。”他一边削一边问我们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我说同学们都努力学习，争当三好学生，为祖国学好本领。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吃，我连声说谢谢。后来，他又问我对土改的看法。我说：“土改是解放农民的基本政策。”陈副总理说：“革命运动是群众运动，我们要相信群众，放手发动群众，当然也要引导群众。掌握运动的大方向，落实好各项政策。”我当时听了感到他话虽不多，但给我们青年指明了观察事物的原则。以后遇到问题，我就用这个原则去认识问题。苹果吃完了，我想陈副总理一定很忙的，一早起来见我，可能会影响他休息，心里很不安，于是就起身告别。他一直送我到楼梯口，并嘱咐我回去代他问候父亲。虽然这次见面时间不到二十分钟，但这短暂的会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58年，我医学院毕业了。当时，重点开发大西北，我们毕业班绝大部分都分配到了大西北（新、青、甘、宁），我分到青海医学院当助教。1962年我爱人怀孕了，因为工作很紧张，且身边无亲友帮忙，便有了思乡的念头。因我是独生子，父亲在他暮年之时也想我们最好能到宁、沪一带工作，靠他近点。于是，他就写了一封信给陈副总理，表明了这个意图。后来陈副总理回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婉转地说明了他不便帮忙的难处，并建议父亲有困难向组织申请，充分表现了中央领导同志坚持原则、大公无私的精神。以后，因为中央八字方针的贯彻、落实，又因我岳父在洛阳为苏联援建工程的专家服务，洛阳作为新兴工业建设的重点城市之一，各项工作急需要人员，我就被调到洛阳第一拖拉机厂工作，直到1994年退休。
△ 张师母逝世后，陈云致电表示哀悼。
选自《走近陈云——口述历史馆藏资料辑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