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文学读书沙龙】|| 雪之源：《本巴》以本真唤醒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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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味喜欢作家刘亮程的语言风格，近来疯狂地读他的《本巴》（2023年获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虚土》、《凿空》和《一个人的村庄》。之前买了《本巴》，后去图书馆借了《虚土》和《凿空》，这三本号称小说，还有点不甘罢休，又买了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前两本已经读完，后两本还在阅读之中，读的时候总体感觉是《本巴》太本真，《虚土》很虚幻，《凿空》仿佛被真的凿空了一般，《一个人的村庄》真的像停留在一场大风中的一粒尘土那么缥缈又遥远。

《本巴》、《虚土》和《凿空》之所以被我号称为小说，因为它们完全是散文化的结构和语言风格，也有人与万物共存的自然场景和简单的故事情节，更多的是强大的意识流随着作家的语言肆意流泄。因为故事情节不是连续的，也不是惊心动魄的，更不是催人泪下的，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能读得进，就像我当年读梭罗的《瓦尔澄湖》一样，必须在深夜才能入心，才能让每个文字缓缓流进心底，故而在心窝里打个回旋，或者溅起几朵晶莹剔透的浪花，再轻轻地落到心坎上。

《本巴》以本真的语言形态带给我写作的思考。作家刘亮程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散文家”“乡村哲学家”，而我最初喜欢它的文章时，还不知道他有这个官方的美称。李陀说，他的文字有一种千淘万滤般的干净透明，又有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厚重。捧在手里掂一掂，每个字都重得好像要脱手。蒋子丹说他的散文是一种哲学，是发现的哲学，是悲怀和乐世的哲学，是生命体大彻大悟顶天立地的哲学。而他的小说又何尝不是这种哲学！这样的语言哲学是他黄沙淘尽般的生活历练而得，是他与万物共呼吸的情感流泄。刘亮程出生于新疆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在城市生活20年后又回归乡村，因为在城市只看到太阳升起落下，看不到四季的变化，只有回到乡村才能看到秋天是怎么把一片树叶变黄落下，就像看到自己是怎么衰老的。他提前给自己找了一个老去的家。他的本真源自他对万物的敬畏，对自我意识的觉醒与顺随。

据说他的文章《寒风吹彻》曾经被收入教科书，因他把中国乡村最真实的贫穷与凄凉用他透亮的文字本真地再现出来，后来给删了。他真诚的写作态度激怒了某些人，却感动了无数读者，有人跟随着他的文字，千里迢迢来到他在新疆木垒县菜籽沟的木垒书院，在这个书写大地上人与万物共居的家园寻找他十年耕读写作的传奇故事。他是真诚透亮的，《本巴》也是真实存在的。他说“写《本巴》时，我一直站在自己的那场噩梦对面。我的成长被梦忽略了。梦不会按我想的那样去发生，它是我睡着后的生活，不由醒来的我掌控。”他将语言深入到梦里，让一切如他所愿地发生，通过三场被梦控制的游戏，影子般再现了追赶与被追赶、躲与藏、梦与醒中的无穷恐惧，并最终通过梦与遥远的祖先和并不遥远的真实世界相连接——无论如何喧嚣的一生，人最终都要和祖先们同室而安。

他道出人一生都离不开的生命元素——母体、影子、追赶与被追赶、躲与藏、梦与醒、恐惧，它们无时无刻不缠绕在我们的周身，每天以波涛汹涌般的意识形态流淌在我们的身前身后或梦里梦外，没有罢休的时候，哪怕你进入睡眠之中，它们依然不离不弃地尾随而入。“本巴占据青年，拉玛守住童年。他们有童年里无尽的梦，跟我们的年轻力盛抗衡。这世界上，最浅的是勇气和冲动，最深的是梦。”作家用故事解读生命的密码，让读到这本书的我幡然醒悟。这正是我要寻找的写作源头，也是我能安静地进入阅读状态的动力，哪怕有时候读得没头没脑，读得自己一头雾水，我还是坚持着啃完了。掩卷回味，虽然还有点在云里雾里旋转，却有种脑洞大开的灵光闪现。我听到的好像是作家梦中的呓语，却是来自他内心最深隐的意识，他用语言实现了这种本真的而常人却无以言表的意识存在。

“语言成为绝对主宰。所有故事只发生在语言中。”

因为语言是本真的，它可以掌控时间，掌控空间，掌控过去，掌控未来；因为语言是本真的，它可以掌控梦境，可以回到童年，可以留住永恒的二十五岁，还可以穿越到恐惧的老年。作家在《本巴》中都一一实现了，他找到了写作的最佳手段，让时间成为工具，运用时间写出时空的遥远与漫长，这望不着边际的梦与现实又被他的语言描摹得活灵活现。虽然我还无法企及，却隐约找到了写作的方向。以一颗本真的心与万物对话，与自己对话，用语言去连接时空。

《本巴》以本真的细节描写，唤醒人的自我意识。故事源自刘亮程童年的一个梦，也是他写给自己的童年史诗。《影子》那章，有这样一个细节“（赫兰）如今看见自己光秃秃地立在地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心里却有一丝的孤独。”“这丝孤独像是一条影子，静悄悄地爬在心里。”“有时影子跟着人，像不会站立的孩子。有时人被影子领着走，像是影子养大的孩子。”读这句话时，我打了一个激灵，好长时间我都没关注过自己的影子了，我被喧嚣的每一天推动着，把自己和世界混为一谈，连自己的孤独都看不见。记得曾经走在校园路灯下的我，不由自主地用诗句印证自己，“昏黄的路灯把一个孤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那时候，我关注我自己，连同我的影子，我们形单影只地走在一起相互抚慰，相互疗伤，任日子慢慢流淌，似乎每一天都是漫长的，但回忆起来清晰如昨。如今，我失去了影子的陪伴，每一天过得像闪电，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全都模糊一团，等到回忆的时候，怎么也记不起来，甚至对刚刚经历的那些天那些事那些人张冠李戴一番。

影子是你的内心存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便无从知晓真实的自我。现代人欲望太多，个个活得太累，每天行色匆匆，连自己都看不见，哪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想象一下一个职场人一天的生活，早上起床第一个反应就是现在离上班打卡还有多少分钟，在哪里吃早餐，或者根本没有时间不吃早餐；上午接待客户，不可忽视服装和谈话的要求；下午完成汇报材料，跟进客户，熬到七八点钟回家吃个晚餐，打开手机银行APP看一眼这个月要还的房贷车贷的数字凑齐了没。年幼的孩子扯着你的衣角要求一起做个游戏，心情好的时候你会说一声“爸爸忙着呢，宝贝自己去玩！”心情坏的时候，吼一声“没看见妈妈在忙吗，快走开！”如此身心疲惫，躺在床上还要读一本励志书，从书中找到进阶的思路，赚更多的钱养家养房养车。人们被严酷的现实层层裹挟，身体传递给梦的需求被忽视，童年的渴求被淡忘，母亲的呼唤被隔离，所有的潜意识都在体内积压，堆叠成一座座山，一座座堡垒，几乎到了崩塌的边缘。长假一到，拼命往大自然出逃，太多的大山和堡垒相撞，交通事故一个接一个。当悲剧在寻求自我的过程发生时，观望一下自己内心的需求，不过就是那简单的玩耍——搬家家、捉迷藏、吃饭饭、做梦梦。

《本巴》以本真的故事推进，呼唤当下人回归自然。小说以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为故事背景，铺展开宏大场面，向我们讲述梦、童年、故乡和青年的意识形态。用搬家家（故乡）、捉迷藏（童年）、做梦（梦乡）的故事推进，创造出一个永远停留在25岁（青年）的“本巴世界”，在那里时间因人们的情感与意念而改变流逝的方向与速度，战争在梦与游戏中开始又结束。“我们在梦里时，醒是随时回来的家乡。而在醒来时，梦是遥远模糊的故乡。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这看似呓语般的语言却是最真实的生命写照，谁不是行走在梦与醒的路上，跋涉在生与死的旅程中？不要刻意改变生命的方向，让人与万物自然地生长衰老死亡，好好走过这一场。

想起一件令我不安的事。我们小区的马路上栽的几乎都是芒果树，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芒果尽情地开花结果，因为路上汽车尾气排放过多，没有人敢品尝它们累累的果实，任由它们被狂风暴雨打落一地，甚至人为地打掉，以避免它们随意掉落砸伤人。今年雨水过多，芒果树的花基本被雨打落，夏天没有看到几个果子。有一天，我无意看到每一棵树干上都扎着两个针管，我以为是为芒果树驱虫，问对面的老伯，才知道是控制它开花的，以避免它的果子落满地面污染环境，或带来伤害。

生活在都市，人人自危，年轻人不敢结婚，结了婚又不敢生孩子，有了孩子也不能顺其天性地成长，连植物都失去开花的权利，很多人都在渴望梦中的桃花源，等待着返老还乡，与虫鸣鸟叫小猫小狗共存一体。“仿佛人们是梦丢失的孩子，在被她寻找。仿佛梦是遗忘的故乡，在召唤人回去。”刘亮程道出了都市人的心愿。

读《本巴》，愿与生俱来的并未久远的梦能召唤我们回归生命真正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