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保:石头娃开车、六元和七元、曾经的少年

文摘   2024-12-01 16:14   河南  

  

石头娃开车

石头娃个子高人魁梧,脸黑且方正,说话粗声大嗓,性格直爽,爱淘气。家住河南村后坡跟,每出门必定大吼一声豫剧《铡美案》“陈驸马休要啊……休要啊性情急啊……”
八六年春天,赵村乡王老六开着一辆长葛“奔马”牌柴油机三马车,路过树人村,把三马车停在大河沟的路旁边,歪着屁股叉拉着腿村子里寻饭去了。
三马车静静的停在路边,柴油机散热水箱里的热水还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车把扭着头,一副疲惫的样子,望着山崖下河沟里哗啦啦流淌的水。一群山里的娃子围着三马车摸摸看看抠抠,有的还爬上车斗,坐上驾驶座,胡乱摇晃着挂档杆,张二小企图把那上头圆圆的黑塑料头弄下来,摆置半天却是纹丝不动,他又去想把唯一的车灯盖子砸开,拧出灯泡来。一群淘气的孩子兴奋的玩着这个新鲜的事物。
大淘气石头娃唱着戏来啦,一把推开正在三马车车座上比手划脚的李石娃,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叫我来!你们都去给我推!”
大家不敢不听话,一起用力推车,“一二,三!”三马车慢慢动啦,石头娃却扭不动那沉沉的歪着的车头,三马车骨涌几步,朝着山崖下河沟里歪着头冲下去,石头娃见势头不对,在三马车落入悬崖的瞬间,跳了下来,惊魂未定,眼睁睁的看着三马车一溜狼烟出出溜溜“咚”的一声扎到悬崖地下的稻谷地里,一只野兔被惊吓出来啦,疑惑地回头看看三马车,飞快地歪着身子跑远了。
几个推车的孩子先是怔怔看着,后来不知道谁喊了声“跑”,做鸟兽散。
石头娃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搓着手,脸色苍白。
正吃饭的王老六闻讯赶来,大惊失色。老乡们合力把三马车从河沟里抬出来,老五经过诊断,三马车减震器怼坏了。
后来石头娃见人就说,那几个娃子也太实在了,眼看着停不下来了,还吃劲推!吃劲推!那车还不掉沟里?害得我爹打我不说,我家还赔了老五一百二十块!
我知道五爷过日子仔细,这一百多块掏的冤,石头娃叔日子更不好过,五爷想起来这事就要给他松松皮。
五味子晒干了两毛一斤,桔梗刮皮晒干了两毛七,血参干的三毛,湿的一毛一斤。石头娃没去后山挖药赔钱,“刺啦刺啦”把斧子磨的锋利,掂着上木札岭木楼沟砍坑木去啦,鲁山梁洼煤矿里的坑木,有几百根是石头娃贡献的。
石头娃更加魁梧健壮了。
当年可劲推车的,有我。我觉得把车推开了,我也可以坐一下。吸溜着鼻涕的我推车很执着,低着头弯着腰咬着牙也不看方向,三马车差点带我下沟。最后我都是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冲向悬崖的三马车。
看到三马车一头栽到沟里,我甚至想着,要是车灯碎了,那里头的车灯泡我就给偷偷拧下来拿回家玩。



六元和七元

  一九九二年到一九九五年,我在嵩县二高读书。分明是邋遢的山里娃,却模仿潇洒英俊台湾“小虎队”发型,留分头抹“摩丝”,青色西服裤缝笔直打领带,身穿“花豹皮”夹克衫兜风装着不羁的文艺细胞,破马张飞呼啸校园。

  貌不惊人的鼻涕小伙,竟然是情感极其丰富,幻想未来,意气风发。无心学习数理化,及早把高中语文书本看完后,觉得整个二高都装不下我了,抱着从语文老师那里借来的师专中文系教材《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厚厚的上下两册,从“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开始,囫囵吞枣,装模作样的摘抄笔记,硬头皮充装文学青年,希望引起貌美如花女同学李清照的注意。不惜花大钱订阅《星星诗刊》,大篇幅的背诵诗句:“离开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青石板下的小草,多么的渴望光照,你不知道离开水的海豹,多么的眷恋波涛,你不知道丢失了心的人,该该怎样苦苦寻找……”。踊跃参加《晨钟》文学社,东拼西凑写文章,为赋新词强说愁,咿咿呀呀抱着吉他坐墙头。舍不得吃饱吃好,省下几个钱,贴足八分钱的各种“民居”邮票,不知天高地厚的向能得到地址的报纸副刊投稿,乐此不疲。

  一九九五年春节前后,我突然收到一张来自《洛阳教育报》报社寄来一张六元的汇款单,同时附带一张报纸,原来是我写一篇诗歌《十月》有幸被刊出。那时候文学社投稿的人也不少,能中稿的基本是凤毛麟角。洛阳是个美丽的城市,遥不可及,能在大城市的教育系统报纸上发表作品,真是一件引以自豪的事情。我拿着稿件四处炫耀,唯恐同学不知道。小小校园被我折腾的翻江倒海,招来了赞美、仇恨、不屑的诸多混合光线,我在光芒里仿佛太空行走一般晕头转向的飘啊飘。

  然而我兴冲冲的拿着取款单到邮局取款时,被营业员告知还要在签收人处盖一个姓名章,也就是私章。一个中学生,哪里有私章?问了问刻章的,最便宜的材料刻个名字也要七元钱,刻还是不刻章?刻个七元的章去支取六元的稿费?我纠结了很长时间,最后也拿不定主意。那时候对学生而言,十块就是一笔巨款了,七块也不是小数目,一时半会儿我也拿不出七块来,就把这事搁置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邮局送来一个通知单,大意是汇款再不支取就过期了,将返回原来的汇款单位。我坐不住了,毕竟是一笔汇款啊,而且还是人生的第一篇被采用的稿件酬劳所得。考虑再三,我找同学借了五元钱,加上我自己的两元,去刻了个章,支取了稿费六元。

  还了同学的五元,算来算去,写了一篇稿件,到头来还赔了一元钱。再以后,发表稿件很少有给稿费的,其他地方也用不到盖章,这枚私章也就没用过第二次。

  至今还记得那首小诗《十月》的全句:

  “日子绿了又黄,

  黄了又红

  一树晶莹的枝

  努力地伸向十月的天空”




  曾经的少年

  

  小学的时候,老师拿来几张报纸,报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杂志目录,老师让大家参考着订刊物。

  这是个新鲜的玩意,居然还能订书看!

  经过和小伙伴讨论、比较,最后我确定了三种刊物,分别是《少林武术》《小溪流》《向阳花》。订半年大约需要26元。

  那是1985年秋天,大姐二姐辍学在家放牛,上山刨药材,刨血参、桔梗苍术;采连翘五味子晒干卖钱维持家庭开支。父亲母亲伺候着几亩山田,一年的最大收入就是卖核桃、卖牛和卖年猪。除去开支,日常生活经常捉襟见肘。

  母亲听我说要26元订书,想了想,二话没说,挎着篮子上山了。大姐说,母亲上山去摘野木耳了。秋天的山,树叶尚未落尽,秋雨秋雾,野木耳正旺。

  母亲去了半天,大姐二姐做好了饭,母亲还没回来。

  突然邻居婶婶跑回来惊慌的说,快!你妈妈被野蜂蛰了!跑的时候从山上滚下来了!就在木扎岭坡跟那里!

  父亲和大姐匆忙跑去了,不一会,母亲被背回来了。母亲被放在堂屋的一张席子上,浑身泥泞,母亲俊俏的脸肿的像一盆发面姐姐们趴在母亲旁边哭着,我呆在一旁不知所措,大哥恼怒的推了我一把。

  母亲昏迷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慢慢醒来。喝了几口面汤,对大姐说,妞,你去坡上把篮子拾回来吧。

  后来,母亲回忆起来这件事。她说,当时临下坡的时候,看到树上有几串野木耳,够不着,就用棍子敲,不料想树上住着一窝野蜂,惊动了蜂群,黄肚子马蜂下来就猛蛰,母亲就赶紧跑,后面一群马蜂穷最不舍,隔着衣服还能蛰,母亲觉得哪里疼就用手去摘马蜂,掐住就扔,边跑边掐,刚开始还是觉得这疼一下,哪疼一下,后来被蛰的多了,只觉得这里咔擦一下,哪里咔嚓一下,也不觉的疼了。没办法躲进石坎里,衣服蒙住头,马蜂还是尾随而至。

  后来干脆窜出来猛跑,再后来就骨碌到山坡下了,马蜂也找不到了。

  邻家婶子恰好在山坡下割草。

  母亲还是给了我订书的钱,我只要了18元订了其中两本。一个是《向阳花》,一个是《少林武术》。

  元旦后没几天,第一次拿到新鲜的书,清香的油墨味甚是好闻。在角落里,在河边石头上,骑在树上,我仔细的翻看着看着每一篇文章,向阳花,我童年的花。

  另一本是《少林武术》,我也自学了一些套路,知道了地趟拳冠军赵长军,知道了功夫巨星李连杰。还找个没人的地方比比划划自学了《骑士短打拳》的套路,知道了什么白鹤亮翅打两边、黑虎掏心打胸前。

  母亲说,多看书出去识大体,练拳村里人不敢欺负咱!只要你们说学习读书,我再吃苦,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

  可惜我不成器,事业平庸,碌碌无为人到中年。花拳绣腿早忘记,上班下班如同木头人,麻木的过着复印机一般的生活。曾经的那个梦想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油腻大叔抠脚大汉,茫然的四处张望不知所措。

  我对不起母亲的培养。如今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回家陪她说说话,然后说,妈,我想吃你做的手工馒头!我想喝你做的糊涂面条!母亲很豪迈的说,啊呀,那还不好办!

  看着年逾古稀的母亲在厨房快乐的忙碌着,我如同巨婴一般傻傻的笑了,笑着笑着,泪水悄悄滚落。

陆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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