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医学的不断发展促进了重症相关新认知的出现,包括机体反应的概念、重症的五不同理论,以及最近备受重视的去“综合征”化理念,促使重症医生重新审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的经典认知:ARDS的本质到底为何?基于综合征的诊断标准和管理理念是否合理?由此,基于疾病的本质和生物学机制,对ARDS产生了新的认知。
一、ARDS的经典认知
ARDS是一种非心源性肺水肿,最初表现为进行性呼吸困难、呼吸急促和低氧血症,随后迅速进展成呼吸衰竭,是临床最常见的重症疾病之一。自1967年首次命名为ARDS后,尸检发现存在充血性肺不张,称之为灌注后的肺。1994年针对ARDS召开的美国-欧洲共识会议(AECC)提出了ARDS的AECC标准,着重强调了急性肺损伤的概念,以及弥漫肺泡损伤在诊断ARDS方面的核心地位。随后ARDS柏林定义进一步强调了影像学示双肺弥漫渗出在诊断ARDS中的重要地位,并要求除外心源性因素引发的静水压增高肺水肿。我国急性肺损伤/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诊断和治疗指南提出,感染、创伤、胰腺炎等病因仅仅是引发ARDS的原发疾病因素,而导致ARDS的根本性原因是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2023年美国胸科学会对ARDS的定义进行了更新,指出ARDS是一种由肺部因素(如肺炎等)或非肺部因素(肺外感染、创伤、输血等)诱发的急性弥漫性肺损伤,并导致肺内皮和上皮通透性增加、肺水肿和重力依赖性肺不张等。尽管ARDS的诊断标准越发全面,但以下几个根本特征是必须的:肺泡膜的急性严重损伤、影像学示肺部弥漫性渗出改变、除外心源性因素导致的肺水肿,以及肺功能的严重受损。基于此,有循证证据的ARDS治疗仍只限于保护性通气、俯卧位通气,以及重症ARDS患者早期使用肌松剂,究其病理生理改善机制仍是保护肺,减少继发损伤。尽管近年来对ARDS的认知有一定的进展,但目前ARDS在重症监护病房(ICU)的发病率仍极高,且住院病死率随疾病严重程度逐步递增,重症ARDS的病死率甚至在40%以上。如何进一步预防ARDS的发生,改善患者预后,仍是现阶段的重要目标。
二、重症相关的新认知
1.机体反应与失调的机体反应:机体反应是在2016年脓毒症国际指南中首次提出,是由感染、无菌性炎症等始动因素,通过病原相关分子模式和损伤相关分子模式,引发机体内免疫、炎症、凝血、神经、神经内分泌、代谢和能量多个系统的广泛反应。机体反应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调节机体稳态的作用,然而,失调的机体反应反而会加剧稳态失衡。目前认为,机体反应失调是重症疾病发生发展中的重要生物学机制。
2.重症的五不同理论:正是基于对机体反应的深入了解,将“重症”理解为在损伤或疾病因素的基础上(可能存在不及时不恰当的干预),引发机体失调反应,最终导致以心肺功能受损为核心的致命性多器官功能不全。由此,重症的发生和发展过程中往往存在“患者基础情况、病因、机体反应、器官功能不全和干预手段”五个方面的不同,即重症的五不同理论,不仅将重症进行了体系化的理解,且强调重症显著的异质性特点。
3.去“综合征”化:既往认为,ICU治疗的大多数疾病均是临床综合征,包括脓毒症、ARDS和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等。这些重症疾病的诊断是基于一系列体征和症状,而非特定的微生物、血清学和基因等检测结果。对综合征的认知,本质上是以异质性为特点,如ARDS可能由肺炎或误吸等肺部感染因素导致,亦可能由创伤或胰腺炎等肺外的非感染因素引起。且综合征同时存在时间异质性:满足一种综合征诊断标准的患者,可能会经历不同的疾病阶段。基于综合征的重症疾病分类有其固有的局限性:诊断标准是基于临床发现而非基于产生这些发现的潜在生物学机制,故远离了重症疾病的本质。因此,2022年国际重症医学界呼吁“重症疾病需要重新定义”,强调了基于疾病本质(而非综合征的理念)进行诊治将是未来的趋势和选择。2024年,更有相关专家提出去“综合征”化,进一步推进了重症基于生物学特征的表型乃至亚表型的精准治疗。
三、ARDS的新认知
不同的病因发生发展为ARDS时,均离不开机体反应失调这一重要环节。而机体反应是涉及多器官、多系统的广泛反应,不可能仅存在肺损伤。同时,对感染、创伤、胰腺炎和大手术引起的重症五不同理论的理解,即不同的宿主,由于不同的疾病损伤,产生不同亚型的机体反应,加之期间不同的干预手段,最终形成不同的重症。基于此,ARDS不可能孤立的存在,加之肺的易损性,肺损伤成为重症心、肺到多器官系统受累的关键一环,亦是多器官损伤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ARDS发生发展的内在机制,其既有临床表型,甚至超声血流动力学表型,更有丰富的内表型。ARDS的各种表型具有经典的“时程性”变化,识别ARDS在不同时程的表型需要对ARDS均是继发损伤的深入理解。ARDS继发损伤的机制既与机体反应性有关,亦与医疗干预有关,如增强的呼吸驱动和循环驱动、不恰当的液体治疗和机械通气治疗等等,这些导致继发损伤因素与原发病因一起,促使基于肺内皮细胞为基础的肺泡内皮-上皮细胞屏障,即肺组织的“最后一公里”受损程度不断扩大,气血交换机制的逐步失耦联,是重症血流动力学紊乱在肺部的表现。
另外,基于重症新认知,对ARDS的思考应回归到急性肺损伤这一疾病本质中。无论是感染(经典细菌感染和病毒感染)和非感染病因(如创伤、胰腺炎、大手术),抑或是肺内因素或肺外因素,引发的机体失调反应均会引起肺损伤,或是以肺泡微循环内皮细胞为主的损伤,导致肺屏障功能障碍,引起血管内液体渗出、漏出,甚至是渗漏出。这种内皮受损-液体渗漏的表现是肺损伤、ARDS肺部病变的核心特征。具体表现为肺部早期的弥漫渗出,重力依赖的肺渗漏出,重力依赖的充血性肺不张,以及重力依赖的肺实变。随着肺损伤,尤其是肺血管损伤的持续进展,导致肺循环阻力增加,肺动脉压逐渐升高,最终引起急性肺心病。期间不恰当的机械通气治疗或者不恰当的呼吸、循环驱动管理,亦成为加剧ARDS恶化、引起右心功能不全的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基于重症新思想,重症疾病中几乎不存在孤立的ARDS,均是继发性肺损伤,内皮损伤-液体渗漏在ARDS发生发展中起重要作用。应用重症超声可以发现不同时程下ARDS的表型变化,寻找ARDS继发损伤的预防和治疗位点,清晰理解ARDS的管理流程,精细化ARDS的分层分阶段管理,真正做到将“预防”和“保护”贯穿于ARDS诊治的全时程管理。
本文来源:中华内科杂志, 2024,63(11) : 1046-1048.
本文作者:王广健 朱然 王小亭
本文编辑:胡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