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雄那些年的保卫街,你还记得多少?

文摘   2024-10-31 21:23   云南  

很小的时候,夏天我会陪着母亲背着还沾有泥土气息和晶莹露珠的辣椒金豆南瓜茄子到县城保卫街叫卖。作为家里的老幺又是小咪咪一个,母亲是舍不得给我背什么东西的,只让我陪着她一起进城。但是对保卫街这个名字特别有印象,当时的县幼儿园、公安局好像都在那儿,主要是农村人进城卖菜基本都在保卫街。

搬迁了菜市场的保卫街,前一、两年仍有人卖菜

我们走到保卫街,在县幼儿园上去一点斜坡坡那儿找个空位放下眼兜,母亲拿出在家里带来的我们废旧作业本纸片,铺在街边石墩上叫我坐下,她摆好老式杆秤,就等上街买菜的城里人光顾我们的背兜里的各种蔬菜啦。

其实我也不会一直坐,因为小时候穿的阴单布裤子特别容易皱,坐或者蹲的时间太长,屁股和膝盖那儿就会凸起一大圈,站起身来看,整个裤型就是弯腰驼背的,心里难免疼惜。所以随便坐坐,我一定要站起来,跟着母亲东瞧西看,企图用我们的目光和眼神吸引住买主。运气好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卖完,有时候,会等很久很久都不见有人要买我们的东西,那种焦渴就像一簇燃烧的火炭,一点一点的烧灼着盼望有人光顾的心。价格从五角压到四角三角,甚至两角也行,到最后见钱就甩,根本来不及疼惜自己一把泥土一把粪抚育出来的红红绿绿的它们。

这种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筋疲力尽了。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母亲从衣服夹层的内包里把包钱的手巾拿出来,一层一层的打开,拿出五分一角那种零钱,买上一个饼子或者馒头,递给我。于我,这已经是跟着妈妈进城的全部动力了。

有一次,母亲去厕所,叫我守着眼兜别乱跑,旁边卖包谷的大哥说他是板桥(今赤水源镇)的,身上没有零钱,叫我给他五角还是多少我记不清了,说让我借给他补人零钱一会儿还我。哪知趁我不注意他哪时候不在的我也不知道,妈妈训了我一顿事小,主要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骗了对人基本的信任底线被打破那种感觉几乎成了一种阴影,少跟陌生人打交道由此写进我的成长历史,防人之心的概念第一次深深烙进我的脑子。

还有一次,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看上了母亲眼兜里水灵灵的红辣椒,想全部买下,条件是让母亲帮她送货上门。能够一次性全部卖出去,母亲当然乐意,她嘴上说着“走千家不如坐一户”,手已经开始收拾杆秤和眼兜背带,蹲下身背起来,牵着我的手跟着女人往前走。

除了两层楼的学校,我第一次走进大于一层的居民住房,何况女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的那个铝材门已经是五楼了。钥匙随着女人扭锁发出了好听的嚯啰嚯啰声,伴随着女人家铝制防盗门清脆的咣当咣当声音,简直太高级了。进到屋里,女人在前,我们只敢在进门处停下脚步。那个水磨地板特别干净,屋里电视茶几沙发的摆设让我们下意识地止步,生怕农村人的满鞋底泥沙弄脏了人家的地板。

在幼小的心灵里,这是一次洗礼。那种爬高楼开铝门,进屋要换鞋还有电视茶几和沙发摆放有序的生活模式,我是要存放在夜晚的梦里的。

再大一些,我自己和村里的姐妹一起背着谷草进城卖,自食其力的钱到了手里特别踏实,然后在保卫街公厕旁边黄色房子卖破酥包子的门店,烫着卷发很高冷的大妈在火炉和桌面之间抬起放下蒸笼时氤氲其间的阵阵热气,裹挟着特别挠人的一股油香,是破酥包子出笼了。只有很少很少的一次或者两次,痛下狠手买一个尝尝,不小心把包心吃掉了一粒两粒,心里的惋惜和自责难以言喻,吃完包子后巴不得手指头都被自己舔破皮。

秋冬时节,家里就主要卖本地大米或者谷草。那时的平坝大米出名啊,煮的粥亮堂堂米香四溢,做的饭软糯香甜含在嘴里就不想让它滑进肚子可是不小心就吞了下去,然后肚子里久久弥漫着白米饭带来的特别满足。所以每年秋冬,很多城里人问着下乡买平坝米,或者托本地的亲戚朋友订购。

那年头,与土地打交道的老乡一是一二是二,不懂得偷梁换柱挂羊头卖狗肉。然而,人的趋利性与生俱来,院子里总有个别两个脑壳特别转得开的乡邻从粮油店买来外地米,混上一部分本地米甚至不加本地米,再从堂屋角落装谷糠的口袋里舀出一些谷糠,稀稀疏疏的撒在真伪难辨的白米上,手伸进米堆,搅上几搅,就巴巴适适地上街卖本地米了。

以假乱真带来的丰厚收益总会让人越发聪明精明,那些卖了假本地米的人,到最后直接是从家里背上谷糠,到城里买起大米,背到僻静的巷道里一波神操作,重新回到热闹的街子,像模像样的吆喝起来。

后来,平坝河水污染,平坝米变质绝种,农民们水田改旱地,虽然没有了平坝米,但是他们尝到了作假的甜头,尝到了市场买卖带来的丰厚回报,心已经收不回土地,继续背着背篼提着提篮上街倒卖各种土货。

今天,拆迁和改造中的保卫街一角

最开始他们会从乡场上老老实实的收鸡蛋、辣椒、金豆、洋芋皮,背到城里赚取乡村和城市物价不同带来的差价。后来他们提篮里的鸡蛋变成了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大盘大盘的饲料鸡蛋,关键词是他们会用鸡毛挑起鸡屎,给这些成批买来的鸡蛋化妆,打扮成脏兮兮的鸡圈鸡窝里捡起来的那种,于是那些鸡蛋从豆腐价格卖成了肉价格。

接着,专靠乡场买来到城里卖出去赚到的差价根本填不满在市场间来来去去专营熏陶出的欲望,他们就把乡村路边垃圾堆旁人们扔了不要的那种寡皮辣椒捡起来,拿回家炒干炒糊磕细,背到街上,美其名曰农村糊辣子面,要不了多久,这些糊辣子面就进到了城市的人间烟火中,来来去去之间,一本万利。

小时候的腊月,宰了过年猪后,乡邻们总要把排骨座尾那些猪嘎嘎的精华部分背上街换取来年春天子女的学费。有个头脑很灵活的哥子就曾经跟父亲说,城里人不是喜欢排骨吗,他卖排骨要先把排骨上的肉剔下一部分才背上街卖,建议父亲也这样操作。当时父亲点头不语,那人走后,父亲说:“这种事情我们做不得,明人不做暗事,货要真价要实钱要够秤要足。”

除了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玩“秤杆杆”也是行内人心知肚明的绝活。明明人家买的是一斤东西,偏偏有本事只给他八两甚至六七两,等他提到家里或者在其他摊子的秤上一称,缺斤少两是肯定的。凶一点的买主会马上提回来跟卖家理论一二,温和一点的嘴里骂一句“等他缺斤短两赚起钱去买药”,无奈地回家了。那些“赶转转场”人心里无穷无尽的聪明,是其他人永远想不到的。

卖米的时节我的时光多数在教室里度过,所以那些真真假假偷鸡摸狗我知道的估计也只是熙熙攘攘中的皮毛。

今天的保卫街一角,仍在卖镇雄特色食品

再后来,保卫街上有了好几家卖凉菜的,萝卜干拌水豆豉,应该特别下饭:每次路过我都这样想却没能满足自己对一碗水豆豉的隔空抓挠。在物质匮乏的农村人字典里,除了家里的渣海椒酱海椒胡豆酱这些下菜,再不可能额外买城里人才有的五花八门的吃货,我们拥有的还不配这么小资的。

工作后,保卫街的进口货除了破酥包子凉拌菜,多了凉卤肉黄粑甜酒饵块,多了一个推着手推车卖竹纤维洗碗巾、洋芋刮刀、袜子毛巾这些小零小碎日用品的胖大妈和她长声吆吆的叫卖。

保卫街中段一个面食店,外地口音高个子女人,听说是来自上海,她家专做各种洗沙馒头小包子紫米馒头各种,还有大粽粑叶包的黄粑,那黄粑软糯香甜,随便切下一块,即使不加热也很爽口。

和保卫街熟食飘香瓜果蔬菜争鲜的市井烟火气相比,映山红书店倒是妥妥打破了这丝俗世的繁复,在拥挤中静立着,给来来往往的人潮一个小憩的驿站。

此文,又名《即将消失的小城里记忆(之二)》。作者,蓝月亮,一个美得让人遐想的名字,微言同学兼朋友。

微言之滇
微言者,人微言轻处,见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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