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为了迎接省厅检查，市局组织了县分局之间的交叉互查，成绩将纳入考核。
9点整，我、小李以及刑警支队的法制颜谨准时到达了郊区分局被抽查的派出所，所长老陈和法制大队的秦浩已在门口热情等候。
陈所说：“我们局长对考核非常重视，周一部署会，周三调度会，周五总结会，逢会必讲：‘考核的分就是所长的命根’。”
随后他转向小李，笑道：“哈哈，小李，你可是从郊区分局调走的，手下留情啊。”
颜谨打趣道：“呦，小李，那你得回避呀。”
“噢，对对对，你提醒得好，我完全赞同。”小李喜笑颜开，“邢队，咱们小组总共三人，同意我回避的，已占绝对多数，那你俩就辛苦了，我去所长办公室呆着，顺便把他珍藏的好茶都给搜刮出来，你俩累了就过来歇一会，我把茶给泡好。”
“你小子想得倒美，这个提议，本组长一票否决了。”
02
10点半钟左右，我们正在阅卷，两个值班民警进来说遇到一起麻烦的警情。
陈所站起身：“咱们到外面说，别在这影响检查。”
小李很感兴趣：“一起听听吧，我们也观摩一下你们怎么处警的。”
值班民警讲述了经过：
辖区三甲医院急诊科的护士报警，120送来一个伤者，自称摔伤，但脸部明显为利器砍伤，可能涉及犯罪。
我们赶到现场，伤者满脸是血，伤口比较整齐，一看就不是那种鼻青脸肿的摔伤。
伤者坚称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问他细节，却支支吾吾，而且拒绝透露身份信息。
我们就用迂回的方式，比如：我们接处警必须要如实登记你的姓名和住址，套出了他的名字：胡自强。
有名字就容易处理，我们查到了他的住址。经向120核实，伤者上车地点正是在其住处附近。
我们将情况汇报给110，请110通知伤者所属的城东分局居住地派出所，尽快去伤者家中，查看情况。
110打开了三方通话，但居住地派出所拒绝接警，理由是：现在无法确定是在家中被砍伤，按照首接负责制，应该由第一个接警的派出所去核实。
我们跟对方在电话里吵了起来：“120是从伤者的住处附近拉来的，90%的可能性是在家里被砍伤，应当由你们居住地管辖。”
“90%的可能性？伤者这样说了吗？你有什么证据？”
“伤者只是来我们辖区的医院救治，事发地点肯定不在我们这里，反正我将这个线索通知你们了，查不查是你们的事情。”
“首接负责，应该你们先查，如果查明了是在住处砍伤的，我们绝不推脱。”
110说：“你们不要再争执了，各自向领导汇报，由领导协商确定，然后给我反馈。我也无权指定。”
03
陈所问道：“在你们分局，类似警情都是怎么处理的？”
小李说： “一般都是居住地派出所去核实。”
陈所点点头，联系了居住地派出所，一位年轻的美女所长。
“医院是结果地，你们有管辖权，凭什么要推给我们？” 美女所长声音冷冽。
陈所皱了皱眉：“这种警情历来都是由事发地派出所去核实，这个惯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惯例？”美女所长不为所动， “你们没做任何调查，就把皮球直接踢给我们了？我们肯定不能接。”
陈所反问：“如果我们去伤者家里核实，那不跨辖区了吗？”
“这又不是正式办案，要拿上法庭作为证据，只是接警中的初步核实，扯什么管辖不管辖的。”美女所长寸步不让，“再说，‘首接负责’这四个字你总听说过吧？你接了这个警，你就有了管辖权，就得负责到底。”
陈所不悦：“照你这么说，但凡辖区有个医院，这个派出所天天就光忙这个事得了，天南海北再远都得去核实，那别的警情都不用接了，别的案件也都不用办了是吧？”
美女所长嘲讽道：“你们派出所警情这么少，民警都得不到锻炼的机会，你得让下属多接触各种警情，这样才能锻炼队伍，提高他们的实战能力。”
“什么复杂的警情我们没有处理过，还要这种小事锻炼！”陈所明显不悦。
美女所长缓和了一下：“我们所忙得要死，根本顾不上这种警情，你们先处理，权当支援。如果查明事发地在我们辖区，我们一定接下来，绝不推脱。”又补充道，“就是移交，也不能太随意，必须通过法制移交。”随即挂断了电话。
04
“想当年你可是号称‘吵架王’，校园欺凌案还记得不？那熊孩子他妈简直是个‘母老虎’，结果还不是被你怼得无地自容，”小李调侃道，“这次怎么吃了败仗，心太软？嘴下留情了？”
陈所哭笑不得：“瞎扯淡！你也听到了，我跟她讲惯例，她跟我讲带队伍，我跟她讲带队伍，她跟我诉苦太忙，不按套路出牌，谁能吵过她。再说，她忙不了，完全可以向领导汇报，让他们本分局的派出所支援，凭什么要我一个外分局的派出所支援？”
秦浩说：“120 接到胡自强的时候，他已经受伤，结果已经发生，医院根本不是结果地。”
“这种警情确实由居住地管辖更为适宜。” 颜谨说完又接着问道，“案件移交是要通过法制，警情的移交怎么也变成法制的事了？”
小李自嘲道：“按理说应该是指挥中心的事，但法制不是万能么。”
陈所联系了分局的指挥中心，得到的答复是无能为力。
秦浩也联系了城东分局的法制：“现在得抓紧去伤者家里核实，是否存在暴力犯罪？是否有命案发生？有无其他人员受伤或者自杀？到底是伤者砍了别人，还是别人砍了伤者，万一有紧急情况，我们没有及时出警，将来可能要被追责的。”
05
城东分局的法制很快回复：“我已联系这个所长，她说110只是让双方协商，至今没有把警情指派给她们，你们还是接警单位。我们法制也不能强制派出所接警。”
秦浩说：“法制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现在要么向分局领导汇报，由分局领导出面协商，要么咱们派出所先去核实。”
“上次想请局长协调解决一个难题，局长说，哪个所长不得有两把刷子，这点小事还要由我亲自出面吗？你们是否已经穷尽自己的能力了？别动不动就往上推，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陈所叹了口气，“唉，我还是别去自讨没趣，给领导添堵了，既然这个警情没有推掉，我们所就吃点亏，先去核实吧，万一真有严重的暴力犯罪，那可是脱警服的事。”
06
经核实，胡自强是被独生女儿胡倩雯砍伤的。
胡倩雯曾经谈了一个男友，胡自强夫妻认为是凤凰男，强烈反对，胡倩雯忍痛分手，后来要嫁给一个离异且带着孩子的男人，夫妻二人更是坚决反对，这一次胡倩雯没有听父母的话，决然从家里搬出，住进了男人的家。
然而不久，男人竟然出轨胡倩雯的闺蜜，自以为是真爱的婚姻迅速崩溃，给胡倩雯带来极大的创伤，从此患了精神分裂，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当天在幻觉驱使下，手持菜刀，砍向了父亲。
胡自强不愿报警，留下妻子照顾女儿，自己叫了救护车 。
值班民警到达现场时，胡倩雯虽已不再像癫狂时那般失控，但情绪依旧紧绷，一位民警险些在她挥舞的菜刀下被砍伤胳膊，另一位民警右肩的警衔被她挣扎时撕掉。
居住地派出所终于姗姗来迟，事情早已处置完毕，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未散的紧张气息。
07
值班民警憋了一肚子火，一把将帽子摔在桌上，向陈所抱怨：“我们干了工作，担了风险，还差点受伤，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还认为我们该干的。谁还愿意多干？现在是你干得多，不一定能保证提拔你，但是一定可以保证一点：你出错多！那你将来被追责的可能性就大。”
值班民警写了一份报告，反映三点问题：一、居住地派出所没有排查出该精神病人，未采取任何预防措施，漏管失控，明显失职；二、面对紧急情况，居住地派出所应当迅速出警，却推诿责任拒不出警，明显不作为；三、110作为市局指挥中心，竟然以无权指派为由，让两个单位自行协商，明显不作为。
所长点点头：“是得反映反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咱们能理解，但起码得把份内的事干好吧。”
所长将报告提交给了局长。
局长捏着报告，眉头紧皱，缓缓开口：“你说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向我汇报呢？你搞不定，不代表我也没办法，就算我也摆不平，我还可以向市局局长反映嘛。万一处置不当，导致人员伤亡，又或者处置不规范，被人抓住把柄大肆炒作，你们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局长又严肃地问道：“事前有没有跟法制报告过？啊？你们共同商量的？法制是怎么把的关？去，把法制的人给我叫到办公室来！”
……
08
颜谨给小李打过好几次电话，询问那起警情的后续，小李说，局长要求陈所随时掌握考核得分，但没提过警情的事，陈所也不敢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报告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消息，这起警情微不足道，已无人再提，好像从未真实发生过。
派出所里，警灯依旧闪烁，民警们继续在大街小巷奔波忙碌，似乎一切如常，未曾有丝毫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