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凡 中房报记者 樊永锋丨上海 北京报道

一起涉案金额高达50亿元的理财产品暴雷引起广泛关注，主角正是深圳乔氏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乔氏公司”）。这家曾在金融领域“风光无限”的企业，如今被揭开了其庞氏骗局的真面目。

凭借几张精美的PPT和花钱买来的3A证书，乔氏公司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通过设立“非标金融”类产品敛财40亿余元，受害人2万余名，大多是中老年人。

过去几年金融市场活跃，乔氏公司打着高回报、低风险的旗号，用虚假标的和夸大宣传，推出了一系列高收益的房地产理财产品。

乔氏公司通过保险推销员和银行职员渠道招揽投资者，其采用“借新还旧”资金池模式，支付前序投资人利息和销售人员的工资提成。

知情人告诉记者，乔氏公司只有一小部分钱投到了项目中，大部分资金用于借新还旧和公司包装，具体资金去向尚需查证。

在东窗事发后，乔氏公司便频繁进行“空壳腾挪”，注册新公司再次行骗，出现问题便注销空壳公司逃避监管。乔氏公司下属的山东齐融财务咨询有限公司在全国的154家分支机构集中注销。出现逾期后，乔氏出台的退出方案迟迟不能兑现，后找第三方销债机构也无果。停止兑付后，乔氏公司试图让投资者购买高额车位和公寓化债，但其真实性却令人怀疑。

记者调查发现，乔氏公司声称收购和入股的大量底层资产被证实捏造、虚构，所募集的大部分资金去向不明。投资者发现无法兑付后，艰难维权四处奔走无果。

2024年7月，全国多地的公安经侦部门就乔氏公司涉嫌非法集资进行了正式立案。截至目前，乔氏集团下属多家分公司的负责人和业务骨干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甚至部分人员已被检察院批准逮捕。这场金融风暴中，投资者陷入困境，未来走向扑朔迷离，记者就此展开调查。

谎称收购港股上市公司 。图片：受访者提供

诱人陷阱 投资者入局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乔氏公司相关的“非标金融”类产品共计50余只，存量规模达百亿元，主要涉及3个发行主体，分别为乔氏公司、深圳厚木财富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厚木公司”）、山东齐融财务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齐融财务”）及其分公司。

乔氏公司通过齐融财务和厚木财富等渠道进行融资活动，通过山东乔氏置业集团（以下简称“乔氏置业”）、山东崇明岛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崇明岛房产”）和普乐藏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普乐藏”）从事房地产开发和经纪等相关业务。

记者注意到，这些公司有一个普遍特征，即注册资本金很高，实缴额很少。以乔氏公司为例，注册资本高达6亿元，但在天眼查显示，其实缴金额只有4万元。

各地业务员反映，乔氏公司先是通过虚假标的和夸大宣传，向投资者推销产品。在宣传中，乔氏公司着重强调与多家知名开发商的紧密合作关系，声称这些合作项目的投资标的安全性极高，回报丰厚诱人，给投资者营造出一种稳赚不赔的错觉。

为了让骗术更加真实，乔氏公司声称公司由莆田市国资委国资控股，还伪造多项信用证书，声称被中国人民银行等多家机构颁发3A认证资质。但业内人士表示，这些证书只要花钱就可以办理。

乔氏公司所售的产品以推销乔氏控股推出的“齐融 - 齐睿”产品等名义，向社会不特定对象转让项目股权收益权，承诺预期收益。这些产品的起投金额为10万元，期限12~36月，年化收益率8%~12%。

记者注意到，上述几家发行人所发行的几十只产品全数违规，它们都是在被监管部门定性为非法金融的“伪金交所”进行登记备案。而乔氏公司本身并没有发行这类金融产品的资质和相应牌照。

以房地产为例，来自山东的受害人王强在听了齐融财务的宣讲后，认购了一款名为“融临16号”的理财产品，该产品被包装成了“特定资产收益权”，标的为云南昆明某文旅城的车位，合同承诺在未来18个月内有11%的回报。最终，王强以40万元的价格购买了该理财产品。

张强于2022年1月认购了一只“地产项目股权收益权转让”产品，转让方为齐融财务的资产端成都普乐藏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成都普乐藏），标的是粤港湾绵阳文创产业园项目股权，转让价格60万元，合同约定12个月内给予10%的回报。

截止2022年3月31日，乔氏公司对外宣称累计管理项目47个，累计管理规模超75.4亿元，累计投资规模约28.3亿元，管理面积超155万平方米。

记者向多家被乔氏公司声称合作过的开发商进行核实，有几家房地产企业的相关负责人表示，乔氏公司多年前曾为他们公司的一些项目做过包销代理，但并未涉及合作开发、资金入股等方式。其中一位负责人调侃道：“如果买房也算入股，那所有购房人都是股东了。”

除了房地产金融业务，乔氏公司声称要借壳港股“万星控股08093.hk”上市，并借此发行一款名为《万星控股定增的项目》的产品进行募资，宣称材料称，目标股价会翻2-3倍。然而，据知情人士透露，乔氏公司的融资并不顺利，所谓的借壳上市没几个月便中断了，而投资者的钱也跟着付之东流。

一位受害者向记者表示：“当初他们说得那么好，各种合作项目听起来都特别靠谱，还有高回报，我们就心动了。谁能想到这全是假的啊！”

为了增加可信度，乔氏公司还会组织投资者实地考察项目。他们会选择一些正在建设的工地，声称这就是他们的合作项目。在考察现场，乔氏公司会安排一些“工作人员”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忙碌地走来走去，给投资者一种项目正在火热销售的假象。

乔氏公司成立于2015年，成立初期，乔氏公司主要从事一些房地产经纪业务。然而，从2018年开始，乔氏公司似乎找到了“快速发展”的途径，打着金融创新的旗号，不断推出各种所谓的高收益投资产品，吸引了大量投资者的关注。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乔氏公司迅速扩张，分支机构遍布全国。但这看似繁荣的背后，却是一个巨大的庞氏骗局。

内部危机欺诈之网

那么，乔氏公司通过众多空壳公司募集了如此庞大的资金，所投向的底层资产虚实又如何？

记者梳理后发现，乔氏集团主要依靠“借新还旧”的“资金池”模式运作，用后序的资金来支付前序投资人的利息、销售人员提成和底层资产的坏账，营造出投资成功的假象，等。一旦新投资者数量减少，将逐步“抽干”资金池，直到借新还旧的模式无法运转下去。 

率先发现乔氏公司出现资金问题的是内部员工。

2022年9月开始，各地陆续有投资者发现自己的账户长时间没有资金入账，此时，乔氏公司已经无法正常兑付本息。

“我们找到公司，称公司账户出现了问题，回款会慢一点，让我们回去等等。”投资者王强表示。

张明是齐融财务山东某区域公司的负责人，他告诉记者，2023年春节长假后，公司召开内部会议，称因投资遇到问题，公司账上没钱了，如果要给原来客户兑付，就得“新单拉老单”，乔氏公司负责人还称：“如果出事，大家一起完蛋。”

随着时间的推移，齐融的资金池压力越来越严重。.

2023年6月，越来越多的投资人来到齐融财富各地分公司及乔氏公司寻求兑付，但乔氏公司以各种理由进行拖延。

“刚开始给出的理由是支付通道出现问题，后说房地产行情不好，资产无法变现，又说和开发商有官司纠纷，资金冻结了。”齐融财富珠海的投资人刘强告诉记者。

2023年8月，齐融珠海分公司突然人去楼空，紧接着，投资人和员工们发现，公司竟然早在7月份便注销了。

有类似情况的不止珠海分公司一家，自2023年5月起，齐融财富位于全国多地的公司开始陆续关门注销。

记者注意到，齐融财务在全国拥有154家分支机构，于2023年4月5月集中注销。

针对理财产品逾期，乔氏公司似乎早已无心偿还旧债，准备好的“新壳”开始为其带来更多的财富。

2023年5月9日，一家名为“海南万星企业管理有限公司”的企业成立，其由乔石、乔峰等乔姓人士持有。虽然海南万星成立才3个月，却已开设了17家分支机构。

2023年5月，一家名为“中辽(浙江)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企业成立，随后一系列以“中辽”命名的公司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相继成立，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曾是齐融财务的高管。

一个平台逾期，原班人马再另起一个平台继续募资，以期望重振旗鼓。法律界人士向记者表示，乔氏公司通过频繁注册的公司或合伙企业开展诈骗活动，东窗事发后注销涉事公司/合伙企业，并注册新的公司/合伙企业再以同样的方式继续诈骗，性质极其恶劣。

明知逾期且涉及多个官司，却频繁注册新的空壳公司，乔氏公司试图通过“空壳腾挪”来逃避法律责任，投资者往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新的骗局。

上海兰迪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平律师认为，山东乔氏置业集团有限公司不具有相关金融牌照资质，但通过与不特定多数社会人士签署《特定资产合同权益转让与回购合同》的形式筹集资金，并声称筹集资金用于房地产项目开发建设。且业务涉及人数众多，范围广。如果房地产项目真实存在，乔氏集团因扰乱金融秩序，则可能构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如果房地产项目系虚构，资金被乔氏集团挥霍，则可能构成集资诈骗罪。

困局难解多方角力

乔氏公司停止资金兑付后，曾引入第三方销债机构“问那”（北京主体名称为北京问那咨询服务有限公司），用滞销的房产和车位、以及分期付款等方式来消债。

投资者表示，这些用来销债的房产和车位，存在产权不明晰，位置偏僻等情况，同时，投资人还要额外花钱购买。以青岛某车位为例，该车位的市场价在6万元左右，但问那却要以15万元的价格出售给投资人，高出的价格需要投资人额外掏钱，换言之，不是零元销债，而是以高于市场价1倍的价格来进行置换。

自2023年6月出现逾期之后，乔氏/齐融曾出台过退出方案，包括2~5年期的退出方案，并由沧州得能制药有限公司担保。其中2年/3年期是2年/3年后连本带利一次性返款。

投资者提供的一份兑付方案显示，5年期是第一第二年每个月返款1%，年度返款12%，第三第四年每个月返款2%，年度返款24%，剩余的28%分散在第五年的每个月付清。

但是，仅有部分投资者收到首月的1%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款。

今年4月，投资人发现原先问那公司提供的网站链接已无法登录，联系公司无果后，投资人开始向公安机关报案。“从4月份开始维权，找公安局，让我们找山东济南立案，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但维权过程并不顺利，刘强告诉记者，他们曾向齐融财务珠海分公司的属地公安局进行报案，但属地警方以不符合“三统两分”规定为由未予立案。

“警方告诉我们，乔氏集团的资金池在济南，除了追查几个分公司负责人的责任，对我们受害人讨要欠款没有用。”

投资人认为，乔氏公司在东窗事发后，依然在不同地方开设空壳公司 “中辽”继续集资诈骗，同时各地区原“乔氏”“齐融”“厚木”“万星”等分公司注销、假倒闭、高层核心人员获取资金后逃跑，以逃避返还资金。

2023年6月，十几名投资人向山东省济南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人民法院（下称济南开发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乔氏公司山东分公司及乔氏置业返还相应投资款及利息，济南开发区法院经审查认为，乔氏置业公司未经有关部门批准，向社会公开推介其“特定资产合同权益”，以投资项目的名义吸收资金，并承诺在一定期限内还本付息，其行为涉嫌非法集资犯罪，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在审理经济纠纷案件中涉及经济犯罪嫌疑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一条规定，驳回原告的起诉。

此后，投资人找到济南市高新区经侦大队，但经侦大队并未受理此案。

自2023年7月份以来，乔氏公司及其募资端齐融财务已被多地监管机构警示金融风险。2023年7月份，济南官方发布《关于山东齐融财务咨询有限公司、深圳厚木财富管理有限公司涉嫌非法集资风险的提示》。

2024年5月起，山东省济宁市、泰安市、聊城市、菏泽郓城县，以及河南省濮阳市台前县、江西省樟树市等多地公安机关密集发布通报，对乔氏控股及旗下山东齐融、厚木财富等“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进行立案侦查。

2024年8月，乔氏集团下属多家分公司的负责人和业务骨干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甚至部分人员已被检察院批准逮捕。

这场多方角力的困局，何时才能迎来曙光，投资者们在等待，金融市场也在拭目以待。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强、张明、张强、刘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