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了出租车，早上5:45，到小区门口，接我去高铁站。
上车时，天尚未亮。
江边天际线，有一抹晕染的曙色。
我坐副驾驶。
侧面撇了一眼，司机大叔，寸头，面孔瘦硬。
坐稳后，车慢慢行驶。开始寒暄。
你车到的挺早啊？
嗯，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平台那时就不给派单了。我在家也没事儿，又不能接别的单，干脆早点来，别耽误了客人。
司机语速软慢，爱讲话。
开了个头，接着就自顾自讲起来：
他56岁，老家是农村的。
来丹东开了8年出租车。
儿子以前和他一起开出租。
但和他不是同一个车老板。
去年，儿子遇到事了。
突然，自杀了。
话风太突然了。
我一时错愕，不知如何安慰他。
瞥见他右脸颊上，流下一行泪，亮亮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划了下手机屏，从导航软件切换到一个视频。
一个看起来还算清秀的小伙子画面，他儿子。还配了音乐和一段诗意的解说。
他的手机屏保，是个笑着的男孩。他孙子。11岁。
他声音开始哽咽，说：
儿子死后，他老伴就精神失常了，连他都不认识了。
儿媳妇跑了，留下这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子。
他几次都想弄点药，把全家人一起“送走”算了。
我有点慌，说，孩子再有几年就长大了，无论如何，再坚持几年。生活可能会变好，你的念头也可能改变。
他说，现在就是为着孙子还活着。
孙子有时跟他说，爷爷，你再管我5年，我就不念书了，下来挣钱，养活你和奶奶。
他一家三口，在城郊蛤蟆塘租了间平房。
他说，每天都努力跑车，认真挣钱。
凌晨三四点接车，下午三四点还车。他会修车，老板愿意用他。车有点小毛病，他都能帮着免费修。
冬天的时候，每个月能赚3000多块钱。夏天的时候赚得多，4000多块。
他有时出早车，孩子就自己起来做饭，吃完饭后，再喂奶奶，然后把奶奶锁在家里，自己去上学。放学后，常去山上捡柴火，回家帮着干家务。
我说，真了不起，佩服你。遇到这么多事，这么坚强。孙子也了不起。
我说，我不太懂，你没找社区去办理低保或申请什么补助吗？
他说，他家是凤城宝山乡下的。
他去办过一次，没办下来，再就没去。靠自己，勉强过活。
有时心情实在不好，就把车停在路边，哭半个小时，等情绪平定了，再开车走。
一阵沉默。
窗外的树，在暗黑的江景中一排排闪过。
他能跟一个陌生人，讲上这么多家里的事，我觉得，可能平时他也没有太多抒发情绪的机会。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会儿，我说，你贵姓？
他说，姓包。
我说，蒙古族？
他说，是的。
我说，你知道你的蒙古姓来源吗？是孛儿只斤家族。你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是黄金家族的后代。
他说，是吗？
我说，是啊。你这么坚强，祖宗在天上看着呢。还有，用迷信的话讲，你这是上辈子欠你儿子的，这辈子得给他还债啊。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孙子你得带啊。
他点了点头。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连这样低级的话术都扯上了。
车到站了。
我用现金结算，多给了他一些钱。
他跟我撕扯了会儿，勉强收下钱后，扶着方向盘失声痛哭起来，五官哭得都变形了。
我自己取了行李，下车走出很远，回头跟他招手。还见他在车里，泪流满面地抽泣。
这一天。
坐高铁。
坐飞机。
晚上住在东京成田机场附近。
现在，我好像还能清晰地看见，包师傅泪流满面，哭得五官变形，无助又委屈。
BY老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