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思路新探索引领新业态——上海演艺空间文化观念的突破与创新能力

文摘   2024-11-21 16:01   上海  

演出物理空间的拓展是表演艺术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也是长期以来演出行业试图突破的聚焦点。20世纪80年代,被称为上海新时期第一部小剧场话剧《母亲的歌》的导演胡伟民,将青年话剧团的排练厅用作演出剧场,以中心舞台四面观众的形式演出,轰动一时。这次演出被认为是一次打破镜框式舞台的探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果你想在上海的一个非剧场空间做一部戏,演出审批很难通过。虽然戏剧理论、演出空间审美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少,但所有的研究都还停留在纸面上。而在国际上,演出样式已经非常多样化,如:纽约外百老汇演出品特的《送菜升降机》,让观众穿过被水淋着的门口进入演出空间;在巴黎咖啡馆里,人们喝着下午茶,看着先锋剧;在伦敦酒吧里,一群音乐剧演员随着音乐声响起出现在观众身边……


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上海戏剧人,特别是留学归国的年轻人,开始尝试走出传统剧场舞台,在新的实验演出空间做戏。戏剧开始在咖啡剧场、仓库、酒吧、中信泰富等商场演出,但都属于小众演出。在我参与的演出项目中,此类演出的审批仍然很难。文化主管部门有心扶持,但因为缺少相关法规难以实现。2007年,我们剧团要在中信泰富时尚沙龙演出名剧《捕鼠器》(话剧第一次走进时尚商厦),因为找不到对应的政策法规,最后,只能按音乐茶座表演的批文通过了审批。戏剧演出空间对于戏剧原创力的创新有着密切联系,审美理论的多元与现实演出空间的单一,束缚了多维度演艺空间的建构。无论是新观念的舞台空间设计,还是表演风格样式、戏剧创新精神的传达,都需要一种更为开放、多元与自由的新演艺空间来呈现。为此,我们已经等待很久。

沉浸戏剧《窒息》
近十年,随着党和国家对文化建设的进一步重视,特别是演出场馆的建造和演出空间观念的更新,上海演出行业迎来了新的机遇。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使文化自信、文化强国的观念深入人心。2015年,中共中央发布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明确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上海市政府的“十三五”规划、“十四五”规划,对文化建设从硬件到软件都给予了相当的重视。2017年和2018年,上海演出业在上海文化产业与演出业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两年,上海市政府和文化主管部门出台了多个针对上海文化产业特别是演艺方面的政策性文件。如上海市政府颁发的《关于加快本市文化创意产业创新发展的若干意见》(简称“上海文创50条”),由上海11家部委联合颁布的《关于促进上海演艺产业发展的实施办法》(简称《实施办法》),都正式提出了非剧场演艺空间的概念。“上海文创50条”,在打造亚洲演艺之都这一大类中,明确提出:“鼓励商业综合体引进创新演艺项目。支持和鼓励社会资本新建、改建剧场和演艺空间。”而在《实施办法》中,更加详尽指出:“支持演艺多元融合。引导大型商业购物中心、主题酒店饭店、体育设施等引入特色演艺资源,打造一批文化演艺与商业服务高度融合的综合消费场所。支持多元化拓展演艺空间。支持社会主体结合旧区改造、街区业态调整、新地块功能开发,在室外广场、绿地、商业综合体、办公楼宇、老厂房、产业园区、众创空间内等拓展一批中小剧场及特色演艺空间。支持社会主体依托游船、邮船等载体打造情景化、沉浸式的体验性项目。”


这一系列具有超前意识的政策性松绑,也源于2017年上海提出的要打造亚洲演艺之都,商业演出达到4万场的目标。而此时上海的演出业特别是演出空间结构与纽约、伦敦相比,存在不小的差距。纽约这一座城市,云集着604家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的演出空间,这些演出空间像一座塔底,稳稳地托起了47家百老汇商业剧场的金字塔尖。反观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虽然市中心也有30多家大中商业剧场,小剧场却只有五六个,更没有所谓的演出空间群概念。


这些针对演出市场的至关重要的政策,对演出场所,尤其是非剧场演出空间的推动,引起了演出界的极大反响。但如何实施管理,在国内尚无先例。对此,文化主管部门一方面组织相关课题调研,以环人民广场演艺大世界为实践孵化区域;另一方面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授权成为组织审核授牌的专业化机构,制定了《上海市演艺新空间营运标准》,并设立了演艺新空间专委会。特别是在首批演艺新空间尚未授牌之时,上海文创基金已经先行设立了专项扶持资金——演艺新空间专项补贴,对全年演出超过50场的演艺新空间将给予资金扶持。

音乐剧《灯塔》
在方方面面的努力下,2019518日,在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演艺及文创产品博览会”上,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在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黄浦区文化和旅游局的支持下,正式向上海首批的10家演艺新空间授牌。这些新空间都地处黄浦区的演艺大世界区域内,其中有大世界、思南公馆、市百一店、MAO Livehouse、林肯爵士乐上海中心、大隐精舍、外滩22号、K11、读者书店和地铁音乐角。仅过两年,20211223日,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正式对外发布,对上海市百家演艺新空间授牌。直至2024年,虽授牌空间有更替,全市授牌演艺新空间达到100家,未授牌从事演出的新空间也有近百家。其中在演艺大世界区域,尤其是南京路西藏路演艺黄金十字线的演艺新空间集聚区,云集着上海三分之二的演出空间群。以亚洲大厦、大世界、市百一店、世贸大厦四大建筑体为主,每栋建筑集聚着20多家演艺新空间。以运营演艺空间为特色的亚华湖院线占据了四分之三的体量,成为全国闻名的演艺空间运营商。


经过五年努力,演艺大世界区域演出场次与演出剧目完全可以媲美伦敦西区与纽约百老汇,超过了亚洲日本东京与韩国首尔的体量,成为世界第三大亚洲演艺之都。


在现代戏剧美学的发展历程中,戏剧空间已经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因为戏剧精神的创新突破离不开演出空间的多元化和营造不同于传统的新概念。从这个意义看,上海由星星之火般的实验空间,以迅疾燎原之势扩展到近两百家演出空间,其真正艺术价值并不是增加了多少万场演出、多少部演出新剧目,而是让我们看到了演出空间有了多维度呈现的可能。新型的空间文化包含着艺术形式、心理构筑、社会价值、审美模式等。想象一下,当上海演出业涌现出成百的新空间,又会发生多少令人欣喜的变化。


1.新兴艺术样式的圆梦。新空间带来了新样式,这是最明显的印记。中国音乐剧走过了40个春秋,走得很艰难。但新空间的小型音乐剧,带火了整个音乐剧市场。从亚洲大厦、大世界到南京路步行街的80多家演出空间,近50%的空间在演出音乐剧。从第一家演出音乐剧《阿波罗尼亚》的星空间1号,到如今无空间不音乐剧;从韩潮、英美音乐剧到原创音乐剧,五年里小空间囊括了世界音乐剧50年的元晶,成就了一大批音乐剧偶像演员,培养了“90后”“00后”观众群体。同样,过去很难走向市场的小众舞蹈,也在新空间完成了驻场演出之梦。第一部舞蹈演艺空间作品《寅时说》,在亚洲大厦星空间驻场演出,继而又推出了舞蹈空间品牌“山眠剧场”,这些空间聚集了一批固定的青年观众与爱好者。


2.表演呈现方式的自由。长期以来剧场舞台的第四堵墙因为固化的场地结构,演员表演始终无法突破台上台下的隔阂。新空间近在咫尺的演区,沉浸式设计的参与感,让表演艺术的呈现少了束缚。哪怕什么都没有,也可以像英国戏剧人布鲁克在《空的空间》里描述的:“我可以选取任何一个空间,称之为空荡的舞台,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过这个空间,这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世界各国各流派的戏剧实践者,都把自己试验的空间看成戏剧车间。过去我们的戏剧人没有这样的戏剧车间来实践自己所追求的艺术流派,如今一个个演艺新空间,将成为表演艺术创新能力的最佳孵化基地。

话剧《疯狂理发店》
3.观剧审美的多元开放。上海众多演出时段大都在同一时间,夜晚的演出空间,几乎同时上演着近百部不同类型的剧目。无论是经典传统、荒诞无厘头、国风新潮、惊悚悬疑题材,还是现实主义、表现主义、内心体验或间离效果的表现手法,观众都看得不亦乐乎。新空间聚集着大批20多岁的青年观众,尤其是年轻女性观众,她们的审美观念更为开放多变与自由。好看新奇,抑或偏爱的演员,都会令她们一刷二刷三刷,有的演出空间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观众。这种充满青春气息的演出空间,带来的是不同于过去正襟危坐于观众席的审视式观剧效果,而是一次社交、一场派对、一种自娱,一份属于自己的休闲方式。


4.新文艺团体机构的兴盛。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建设文化强国思想上,坚持文化内容建设与体制改革并重。近五年来,上海演艺新业态的“新”,不仅是新空间、新剧目,而且更重要的是新机构的成片涌现。在过去单一大剧场模式的体制下,剧场好的时间段早被国有院团订购一空。民营演艺机构的生存空间狭窄,数量和体量都很微弱。而上海每年十多个院校的艺术表演类专业毕业生也难以在上海落根,海漂何以能漂起来成为难题。百家演艺新空间的兴起,带动了民营演艺机构的崛起,几乎每个空间的驻演背后,都成长着一家新文艺团体;90%以上的演艺空间都是民营演艺机构在运营, 80%以上的从业者,都是上海各艺术院校的毕业生,民营演艺机构成为吸纳艺术专业就业人员最多的蓄水池。


一批新兴民营演艺机构经营着60余家演艺新空间。其中不乏全国知名文化演艺民企,(如头部公司亚华湖院线)。经过五年洗礼,上海的“开心麻花”,靠一部沉浸喜剧《疯狂理发店》连开九城,还制作出多部驻场剧目,如《阿波罗尼亚》《桑塔露西亚》,这些剧目都连演五年。缪时文化,剧目数量最多,其中《沉默的真相》最为出名。魅鲸文化排演的《翻国王棋》,是第一部被韩国购买版权的音乐剧。很难满意戏剧工作室,排演了系列东野圭吾的作品,并驻场演出。涵金文化,排演了音乐剧《嗜血博士》,上座率很高……这数十家民营新演艺机构,运营创作演出了200多部演艺空间新剧目,成为上海新空间的支柱。


5.商业与演艺、文旅与演艺的跨界融合。近年来,文化新观念推进了演艺空间的创新能力,跨界融合成为新潮流。当下,虽然艺术越来越商业化,但商业也趋向艺术化。演艺空间除了单纯的演出功能,还融入更多的商业业态。如双业态空间的互存:白天是一家小巴黎漫选咖啡馆,夜晚伴随着咖啡味演出着来自法国的咖啡戏剧名作《备忘录》;白天是朵云戏剧书店,夜晚迎来了一出沉浸戏剧《惊鸿变》;白天是展厅、是自行车店、是服装设计店、是户外装备店……夜晚来一场说演就演的新空间戏剧。

文旅+演艺也成为文创园区、网红打卡景点和旅游景地的合作愿景。在松江影视基地的上影乐园,大型沉浸戏剧《新世界》在多个建筑之间流动演出。在网红打卡地上生·新所,百年建筑群从建筑可阅读,到建筑可戏剧、建筑可潮流。上生·新所已连续五年每年举办两个戏剧节(咖啡戏剧节、悬疑戏剧展演周)。环境戏剧《广陵绝唱》在著名京剧老生王珮瑜运营的百年老戏楼瑜音阁里演出,老建筑让戏剧增添了一份悲凉的浩气。竹林古楼将嵇康之死衬托升华,比任何舞台布景都更具感染力。


突破了各种因素对空间文化的束缚,城市就是舞台,空间皆可有戏。一座城市的演艺从围绕一个大剧院地标,转向更广阔的演艺空间文化。从5个小剧场到170余个演艺空间,从更多的创造性文旅大演艺到微空间VR元宇宙,这些都使得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演艺行业极度活跃,并富有原创力。


蓬勃发展而又富于朝气的演艺新空间成为上海“00后”年轻一代的聚集地,也带动了文化消费经济。各大商场纷纷欢迎新空间入驻,让演艺、餐饮、潮玩成为新型商业的标配。上海的演艺空间概念也迅疾向国内各大城市延伸落地,不少新空间头部公司纷纷在其他城市开出连锁空间,以戏剧专卖店的品牌扩大影响力。

舞蹈《寅时说》
当然,新业态的产生发展变化也有其内在规律,但五年爆发式的成长引发了众多问题。

外来引进版作品占据了新空间的主要演出剧目,如何增强原创作品的生命力值得重视。短期火爆之后形成的复制空间文化如何生存,沉浸式演出模式一开始非常吸引青年观众,装饰精致的环境和零距离的表演带来了观赏欣喜,但随着10家、20家乃至60家都是雷同的环境设计和表演模式势必带来审美疲劳。如何改变千篇一律的复制模式?一拥而上的内卷,让每个演艺空间具有独特个性,无论是题材样式还是戏剧流派、表演风格,都有自身的独创性,这是演艺空间与商铺空间最大的区别。如果每个演艺空间都像景点小店那样卖着同一类产品,也就失去了对观众的魅力。曾经的亚洲大厦一度被称为是韩国大学路分部,以扫货的方式购买了版权进行复制。随着四年多的努力,这一现象陆续得到改善,特别是亚洲大厦演艺空间原创音乐剧《翻国王棋》《蝶变》等,反向输入到首尔大学路演出空间,使上海的主创人员对自己演艺空间的剧作增添了信心。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原创剧目输入欧美的演出空间与演出剧场。


有三分之一的演艺新空间以小型音乐剧为主,音乐剧演员从开始不被熟悉到宣传卡司,逐步有影响力。但又出现一部作品好坏以卡司为标准,流量演员带动了粉丝经济的问题。这也给演出带来困惑,同样一部戏,这个演员卡司粉丝可以连买20场,而换了一个演员票房惨淡……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本末倒置的现象,如何面对着饭圈文化与粉丝经济的正面与负面影响,也是值得我们去思考、去改观。


因为亚洲大厦的演艺空间出圈了,吸引了不少投资者的关注,民营演艺机构又占了90%,于是一些从业者把演艺空间仅仅视作一门生意,同质化的内卷、创新样式被疯狂复制,甚至为了吸引眼球而出现低俗恶俗的倾向,导致艺术生命短促。如何在演出市场上把握方向和尺度,是每个空间演出主理人关注的问题;演出数量虽然急剧扩大,但也出现了量多质平,造成不少剧目的短命的现象。一般演艺空间的剧目驻演达到200场左右才能形成良性循环,现在不少剧目仅演出二三月就难以为继。这是否会影响演艺事业的发展,是否会导致演出市场繁荣的短期效应,是否会降低观众的观赏意愿……面对上述问题,我们需要冷静思考与分析,面对将近二百家的演出空间,演出业戏剧界人士与从业者们也应该静下心来探讨一下未来之路,及时弥补短板,让演艺新空间持续健康发展。


作者 上海艺术研究中心一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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