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这类作品,是拍给未来观众欣赏的。
《天注定》,导演是贾樟柯,2013年,该片在海外上映,并斩获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
其实,细究下来,《天注定》并没有明文表示过被“封禁”。查阅资料,关于《天注定》内地无法上映的原因,贾樟柯的回复是,由于盗版资源流出,导致国内无法上映。
“昨天下午还去电影局沟通《天注定》公映的事情,晚上网上已经流出了种子。大陆市场尽失,在此对投资伙伴表示最深的歉意。”
我猜想,这大概率是表面缘由,以《天注定》的剧情来看,确实很难过审。在没有分级制度的内地,《天注定》涉及暴力、颜色等敏感内容,不适合大面积传播。这其实是一件诡异但又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现实比电影生猛,“现实”每天都在“发生”,但我们却避讳记录“现实”。鱼的记忆只有7秒,人类的共同记忆,其实也长不了多久。不信,你问问自己,那些曾经骇人听闻的新闻,你还记得多少。只要不提,慢慢就会被淡忘。《天注定》分为四个篇章,每个篇章叙述一个人物故事,总共4人,姜武饰演的大海,王宝强饰演的三儿,赵涛饰演的小玉,罗蓝山饰演的小辉。这4人在现实中都有原型人物,分别是胡文海、周克华、邓玉娇、富士康员工。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查阅相关新闻。
贾樟柯利用“人口流动”的形式,将4个人物串联起来,这4人分布于天南地北,在这片土地,因为“人口流动”而产生了某种交集。众所周知,人口流动带来财富,但财富却逆流而上。这4个人物中,我比较喜欢大海以及小辉的故事。在我心中,他们分别体现了底层之怒与底层之无力。此外,三儿的故事,是“完全杀戮”的故事,纯粹的“暴戾”;小玉的故事,有些复杂,贾樟柯想将小玉塑造成侠女,但是,只是“形似”,却未深入挖掘小玉内心“侠气”,在我看来,这个故事,改编有些牵强。或许,很多人认为,大海是一个“侠客”、“好汉”,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实际上是一个“怂人”。他想表现自己是一个“强人”,因此,他成天叫嚷着,要举报村长与焦胜利官商勾结,贪污腐败,实际行动寥寥。一般来说,干大事者,不会事先张扬。村长看透了他,因此,对大海的叫嚣视若无睹,甚至表现出不屑。这类人有一个软肋,面子、尊严。他虚张声势,维护的就是“脸面”,但村长一伙,却肆无忌惮地一再扯下其脸面。第一扯,焦胜利手下用铲子砸破大海脑袋,对大海来说,这是光荣负伤,是其日后吹嘘谈资,问题就在于,其手下在砸伤大海脑袋之后,不屑地扔下一叠钱便离去。在他们眼中,大海就是一个“乞讨者”——你如此叫嚣,不就是想要钱吗。这是大海第一次被轻视。第二扯,大海回村之后,被众人嬉笑为“老高”,因为他的脑袋被人像打高尔夫球那样砸了。大海当众反抗官商,没有成为村民眼中侠客,反倒沦为笑柄。这是大海第二次被轻视。
第三扯,大海决定找回点儿面子,他用绣着老虎的布,包住“众生平等”,前往村委会会计家。他没有直接去村长家,这表明,这时候,他还不敢直接跟上层翻脸,只是想找个手下,寻回点儿颜面。但是,这个会计也瞧不上大海,即便大海端着枪,他还是出言讥讽大海。这是大海第三次被轻视。三次扯下大海脸面,狗急也会跳墙,怂人尊严被一再践踏,大海“怒从胆边生”,“嘭”,按下扳机。怂人“杀心”开关一旦被打开,便再也难以关闭,村长、焦胜利等接连葬送于大海“众生平等”之下。通过大海的故事,我想表达的是,所谓“底层之怒”,并非如部分文学作品中描述那样畅快,某某遇见不平之事,立刻就“横刀立马”。大多数底层,非常之隐忍,遇见不平之事,大多选择沉默,唯独“尊严”,是大多数底层不可触碰的底线。当尊严沦丧,底层之怒便会发生。大海的故事,并不是一段“畅快的复仇故事”,而是一则“尊严一再被践踏的悲剧”。小辉的故事,勾勒出贫富差距巨大鸿沟,不过,仅从这段故事来看,贾樟柯对于“富人”生活描摹更多,小辉只是一个NPC,观众借其眼睛观摩富人糜烂生活一角。私以为,《天注定》中,最吸引的篇章,就是这一段落吧,在视觉刺激之下,恐怕不少人都会暂时放下批判心理,只想定睛瞧瞧,富人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模样。小辉见识过东莞娱乐城的奢靡,也在那个欢场里,尝到失恋滋味。尔后,他前往富士康,开启机械生活,最后,他不假思索,从宿舍楼一跃而下。促使小辉纵身一跃的是,异化的工作,渺茫的未来,巨大的生活鸿沟,视若珍宝的爱人却是他人万物,父母无节制索取等。以上因素,贾樟柯都有叙述,但我还是认为,贾樟柯对小辉刻画不够细腻,如前文所述,相反,他对富人的穷奢极乐描述得更为细致,小辉离开娱乐城之后,他在富士康的生活是怎样的?只有寥寥数个镜头。小辉那一跃,通过观众对现实的脑补,可以认为合理,但从剧情来看,那一跃,显得有些突兀。小辉是个普通人,是现实中的工具人,在电影里,他也不可避免成为一个工具,成为一双窥探富人生活的眼睛,然后又成为揭露穷人生活艰辛的符号。我并不是贾樟柯影迷,对其作品,了解也不多。单就《天注定》来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神”。或许,是我对现实主义作品过于苛刻,我总觉得,这类作品差点儿意思,比起现实来说,总是弱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我身在此山之中”吧。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需要这类作品。因为记忆会消失,影像或许能流传甚久。《天注定》这类作品,是拍给未来的观众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