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新焕:【碾坊】(散文)

百科   2024-11-07 18:09   陕西  


本期编辑:张兴军


碾坊

文/刘新焕


在关中乡村,常会看见一个硕大的石盘,上面躺着一个笨重的石碌碡,关中人把这叫碾子。关中的碾子通常有三种:一个身材细长,横在田地上,是碾地的;一个錾满槽纹,停在夏日的麦场上,是碾麦子的;还有一个浑身光滑,放在石碾盘上,是碾粮食的。碾盘上的碾子不同于磨子,磨子有两个石磨扇,上下紧紧咬合在一起,通常固定住下面的磨扇,推拉起上面的磨扇,进行压磨,就能把粮食磨碎,直接磨成细面。而在碾盘上滚动的碾子,只靠单单一个碌碡压碾,给粮食脱皮,碾成碎渣,再继续不停的去碾,才能碾细。磨子相对小些,放家里院里屋里都行。而碾子较大,要占很大一块地方。在乡里,碾子多出现在公共场所,家家离不开。有些碾子盖有房子,人们叫碾坊,有门有窗,拾掇得干净像样;有些碾子搭建简陋,周围立上几根柱子,顶上撑起一片草棚,就成碾坊;有些碾子上没有房子,就一个碾盘,一个碌碡,人们习惯上仍叫碾坊。这碾子不像田地里的碾子满地能转,更不像麦场上的碾子满场能跑,而是在平展展的碾盘上,做个方型铁架或木架,像个枷锁套住碌碡,固定在碾盘中心的铁轴上。在枷子上掏个能插木棍的洞眼,把这棍子叫碾棍,把这洞眼叫碾棍眼。人扒在这碾棍上一推,或把牲口系在碾棍上一拉,碌碡围着轴心,在碾盘上就会滚起来,转起来。

我们家在关中北塬上,村旁边就有一个碾坊。走到村口,南边是个小镇,北边是个涝池,碾坊就在涝池边上。镇旁边有好几个村子,把镇紧紧挤在中间。镇是个小镇,也是个古镇。据县志记载:明朝时,小镇就有城墙,安有城门。清末时,小镇就有衙署、庙宇、作坊、店铺和戏楼。到了民国,小镇街道两边塞满了商铺,有酒楼、有染坊、有粮油柜、有绸缎行、有杂货店、有皮货庄……后随着年代的变迁,到上世纪解放时,小镇上的城墙已难于寻觅,村和镇连成了一片。记忆中,小时候还见过半截土城墙,处在我家后院与邻家中间,墙体结实坚硬,墙顶上长着稀稀拉拉的野草,当时我还爬上拔了一把干黄的米米毛草下来。后因养猪,不时挖点墙土垫猪圈,我家在这边挖,邻家也在那边挖,没几年,那截城墙也不见了。

我们那地方偏僻落后,那时吃的东西多是要碾,碾坊承载着家家户户吃饭的重任。听老人说:村口这碾坊,原安在镇西头南边的城墙上。以前守城由各村派人轮流守望。一边在城墙上瞭望,一边没事赶着牲口,把从各村收来的粗粮统一来碾,以供守城值夜的人吃,说这叫两不耽搁。城墙没有了时,村上人肩扛棍抬,把这碾盘和碌碡挪放到现在这个位置,方便两个村子的人来用。这碾子最早移过来时,是建有房子的,后经日晒雨淋,风吹月食,先是碾坊墙皮脱落,椽涅顶塌,上面盖的仰瓦掉落,出现亮豁露。再后来屋顶不见了,柱子没有了,地面也陷下去,仅剩碾盘碌碡,袒露在那里,人们先叫不改口,习惯上还叫碾坊。日落月升,冬去春来,多少时光从碾坊上爬过,碾坊没有沉睡,更没有消失,一直跟着人们的生活,默默动着,悠悠转着,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

印象中这碾坊没闲过,时常有人在碾坊上忙活着,不是一圈圈抱着碾棍推着碾子,就是一圈圈赶着头牯拉着碾子。碾坊旁边时常摆满盆盆罐罐、箩箩筛筛,也有笸篮簸箕、笤帚布袋。平时,若碾的东西少,多是人来推碾子。若碾的东西多,则会牵着牲口来拉碾子。碌碡在碾盘上不停地碾着,人在旁边不时用簸箕播着,用筛子过着,用箩箩旋着,把碾下的皮皮折出,把碾好的粮食装起,再把要碾的倒上碾盘,重新来碾,直到满意为止。

那时村上还没有电磨子,吃饭多靠这碾坊来完成,家家都要去碾坊忙,来解决吃嘴问题,这碾坊也就成了人们常去的地方。特别到了秋天和过年跟前,这碾坊上一天到晚就没断过人,碾的东西也特别多,有碾麦子的,有碾谷子的,有碾糁子的,还有碾薯片、辣子、调和的。有些还给家里的牛呀、马呀、猪呀、羊呀来碾饲料的。用碾子的人多,就开始排队,撂个箩筐、搁个木斗、放个棍子、堆半袋谷子,就算排上号。这样一来,在碾坊旁,嘎达马西就放了一堆堆东西。一到时间,人们就跟后面催:“轮到你家上碾了,你蔫不邋遢的,暮囊个啥咧,缠脚咧?还是念经咧?半天不见出世。麻利仓仓,再不动弹快去,我可要先碾了。”有时排队,眼看到了跟前,急头绊脑赶到碾坊,却发现被别人挤了,为上碾子发生争执。“明明轮到我了,你怎么插楔子,给人跷尿臊?”有时弄得不好,着气哇嗓,让人生一肚子气。为了避免口舌之争,排队时盯死看牢,人在家里地里,操心的是碾坊,不时去转转,或让娃娃去瞧瞧,看轮到自家没有。碾坊成了每家最关心的事。有些人从地里回来,肩上的锄头还没有放下,肚子咕咕叫着还没顾得来填,先要拐到碾坊上瞅瞅。家里用不用碾子不知道,先顺便排上队,再回去看。“暗莫处等米下锅,要用碾子,这时才想起排队,社火都过了法门,黄花菜都凉了。”村上人这样说。白天忙,抽不开身,晚上黑麻咕咚,挑灯去碾坊上干。有些家里急着用碾子,就专门守在碾坊里,哪怕从太阳出等到鸡上架,也要等。有些媳妇推着车车,抱着娃娃,手里拿着针线,边哄娃,边做活,边在碾坊等着。“忙忙拮拮,扑的那么劭,干啥去呀?都不怕把你外一点帽系系挣断了。”“到碾坊去,娃他舅婆要来,爱吃软柿子拌炒面,我这去给碾些炒豆豆。”路上碰见,也说的是去碾坊的事。去的人多了,碾坊里说笑谝闹的人就多,时常显得很是热闹。“戏院碾坊,热闹的地方”人们这么讲。时间一长,常会听到一些关于碾坊的俗话。譬如:“外尻子大的像碾盘一样。”是笑话有些人爱谝闲传,一坐下,就谝了个没完;“戴着牛铃拉碾子,尽图邻家好听。”是说有些人爱炫耀,只怕人听不见看不着;“坐在碾子上吃莲藕,看得穿,想得转。”是讲有些人心眼大,把事没当事;再譬如:“碾道放屁,臭一圈。”讽刺一些人做人太差劲;“顶着碾子唱戏,吃力不讨好。”嘲笑一些人做事很愚蠢;“黄鼠狼跑进碾道里,自充大尾巴驴。”讥讽一些人自不量力……这样的俗话能用鋬笼提,能用背篓背。在用碾子的过程中,也发生许多事情,出现许多笑话,譬如:在夏天里正碾辣子面,突遇霈雨,紧拾掇慢拾掇,还是被雨冲走,弄得碾道里一片红。譬如:有人求婆婆、告奶奶,好不容易借牛来拉碾子,没想到那牛脾气大,胡乱跳腾,死活不上套,还把碾棍弄断。再譬如:有人不操心,碾谷子时躺在旁边的架子车上,“呼噜呼噜”睡着了,蒙着眼的驴没人吆喝,站在碾道上也睡着了,公鸡母鸡跑来,跳上碾盘,哗哩哗啦,又刨又啄,麻雀雀也从树上下来,叽叽喳喳,加入了抢夺。上了一次碾子,丢了半袋谷子,谁说起都觉可笑。特别发生在碾坊的三件事,在村上说的人多。

第一件事是个怪事,发生在村上刘二身上。刘二有四十来岁,家住在村西头,离碾坊最近。早年贩过羊、骟过猪,在镇上收过狗、卖过狗肉。平时只为钱忙,爱吃点瞎张,沾点小便宜。每次家里要碾东西,都是老婆经管,刘二很少去过碾坊。有一年,家里盖房要待客,碾的东西多,借一头毛驴来拉碾子,却不好使唤,哪怕这头毛驴是别人刚用过的,还没有卸下套子,但只要刘二走到身边,毛驴惊惶觳觫,浑身不自在。用鞭子抽,毛驴不但不走,还往后退,眼睛蒙着,头高高的搊着,鼻子里吁吁喷着气,四蹄如打鼓,在地上不停乱蹬。打的急了胡莂腾,尾巴奓起,屁股上屎尿哗哗直流,大嘴咧着,大牙呲着,“啊呃—啊呃—”大声叫唤着,似蛇咬蜂蜇,更像是鬼捏住一样,说啥也不进碾道。换个驴来,依然如此。弄得刘二上碾坊时,有驴不用驴,让驴闲在一边,自己去推碾子。这样一来,推的没有驴拉的快,后面排队的人就有意见,砸呱的话就跟来。后来发现,刘二一离开碾坊,驴就会安静下来,像听话的乖娃娃,不叫不闹了,拉上碾子不言不语转开。而刘二往碾坊一去,或从碾坊一过,正拉着碾子,驴突然会停下来,不再动弹。这事传开,村上人说:“驴子鬼的很,可能刘二身上有啥不干净的东西被驴闻到了。”到底是啥,谁也说不清。为这事,刘二老婆到周围庙里没少磕头烧香。也因这事,村上人结婚盖房请坐席,寻人做事帮忙,从不叫刘二,怕给自己带来晦气,招来啥麻缠事。人们嘴里不饶人,谁做人不地道,人们会说呱:“你嫑成刘二,把驴偾得都叫唤。”谁做事太差劲,人们会瓤呱:“你是驴子见刘二,不是虚㞎,就是虚尿。”这些成了俗话和顺口溜,时常从人们的嘴里跑出来。

第二件事是个笑话,出在村里后生王大虎身上。王大虎,二十七八岁,长得头大腰粗腿壮,那大裆裤塞进两个胖娃娃都宽宽有余。王大虎有两个特点,一是爱谝,与人爱开玩笑,人叫“王大谝”。二是爱逛爱喝酒,经常不顾家。人没啥能耐,脾气还犟,媳妇不敢说,一说拳头就抡来,结婚过了不长时间,连个娃都没有就离了。有年夏天,王大虎光着精溜儿,穿个半截衭儿,肩上搭个布衫儿,来碾坊找村上的杨婶,想给自己再说个媳妇,见村上的婆娘娃娃伙,围在一堆,在争着说什么,一个个喜形于色,嘻嘻哈哈笑个没完。王大虎站在碾道旁,拉碾子的骡子正好转到身边,就抬手在骡子屁股上拍了一把,随口冲着大伙笑着说:“你看你们婆娘家挤堆堆,像燕抓拿窝里戳了一扁担,吱哇圆咧,也不知有啥笑的,莫非吃了喜娃他娘的奶了?要知道,瓜子笑多,孺牛尿多。再笑下去,一个个就真成了瓜腾腾货,如果晚上睡觉,上错炕头,钻错被窝,小心男人一脚踢不要了。”这一说,引起在场的婆娘伙不爱。有一个叫三嫂的婆娘直接用话怼过来:“你看你长得鳖不棱登,像城墙掉下了一块,让人见了心慌发急。说我们婆娘瓜,你才是真正的瓜怂瓷锤,光会吃,光会谝,光会逛,连个家都撑不起,干活去没劲,唱旦去腰大如瓮,有啥能耐在这里卖瓷样、耍欺头?一天歘呢逛呢,没个正事,真真的二球蛋一个,哪像个男人,哪个女的愿跟你过活。既就以后再要个媳妇,也弄不成事,黑了睡觉,一堆烂肉,能把炕压塌,能把媳妇压到炕洞里拽不出来了。”大伙听了,一阵大笑。把王大虎抖毛,连忙反击:“我是二球?我不是男人?你见过?还是你用过?嫑笑话人,与你们娘们比,我比上不足,却比下有余。你们上来,我能一个一个撂倒你们。”叫三嫂的一听,笑着说:“真金不怕火来试,男人不在屄嘴硬。姊妹们上,咱当众验明正身,看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软颡。”碾坊里的婆娘听见来了劲,起身围上来,王大虎想跑已来不及了,被连拉带扯,剥下短衭儿,露出个红裤头。王大虎双手死死抓住裤头不放,掰不开手,婆娘们只好提胳膊拽腿,把王大虎抬着扔进涝池里。王大虎从水里冒出,像黄瓜飘到对岸,背对着大家慌忙爬出涝池,没想到上岸时身子太重,用力太大,把红裤头绷破,露出大白尻蛋蛋,全身光精精。大伙瞧见,笑出声来。在笑声中,王大虎抓起掉落的红裤头,捂住下身,狼狈逃回家。

第三件事是个喜事,与村上王奎有关。王奎额宽脸大身体壮,人长得很瓷实。其兄弟两个,母亲去世早,父子三人过活,村上人笑话是:“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后来弟弟出车祸,父亲得癌症,先后离开,还落了不少债,使家里变得很穷,王奎三十好几的人,娶不上媳妇。当初农业社解散时,他父亲是个饲养员,便宜收下队上一头没人要的小灰驴,如今剩他一人,孤独得与驴过活。王奎人实在,是个老实疙瘩,嘴上没多的话,心里却特善良。村上谁家想用他的驴,只要招个嘴,他没有二话,会主动把驴牵过去。对面村上有个媳妇,死了男人,留两个娃娃,经常背着娃到碾坊推碾子,王奎见她辛苦,就主动帮忙,只要这媳妇到碾子上一出现,王奎就把驴牵过去,帮着拉碾子,还把碾的粮食给扛回家。一天傍晚,这媳妇领娃娃到碾坊正忙,王奎突然发现娃娃发烧,抱起娃娃一溜小跑到镇上医院,楼上楼下跑着检查给看病,打针一直折腾到半夜,娃娃的高烧才退。这媳妇很是感动,为谢王奎,常把新拉的谷子、才碾的苞谷做熟的饭,给王奎端上一碗,把刚蒸的包子、油馍卷卷用手帕提上几个,让王奎尝尝鲜、填填肚。一来二去,两人有了好感。这事被村上的媒婆看见,从中说合。王奎本家门子里叫大伯的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见了王奎,连声日噘:“你是小刀拉屁股,乱开眼,想媳妇想疯了,两人年龄相差一大截都敢要,真是急眼了。如果两人过活,哭的时候还在后头。”又跑到这媳妇家,讲了许多难听的话,说这媳妇是尿盆子搁在碗架上,不知自己是个啥磁器活。过后还把媒婆训呱了一顿,说媒婆嘴长爱说媒,怕跑腿,王奎还是个生瓜蛋蛋,说下这媒,是驴拉磨子,上了圈套,会害了王奎。但王奎却愿意。结婚那天,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王奎是用自家的驴去迎娶的。驴身上盖着大红布,驴头上戴着大红花。过碾坊时,王奎牵着驴,走在前面,媳妇打着红伞,被王奎扶着,斜坐在驴背上。在鞭炮声中,特意绕着碾坊,在碾道里走了一圈,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这婚事有些说是人做媒,有些说是驴做媒,一度成为村上镇上人们爱谈的话题。

小时候,我常去的地方,就是这碾坊。印象中这碾坊孤零零只有碾盘和碌碡。碾盘似摊开的蒲团,平铺在那里,碌碡似刚蒸的糜面馍平躺在那里。每次放学回家,找不见母亲时,到碾坊准能寻见。母亲一年四季总是忙在碾坊里,碾白花花的麦面,碾金灿灿的谷子,碾黄澄澄的糁子,碾黑黝黝的芝麻,碾红艳绝的辣椒,碾光溜溜的麦仁……也碾做菜用的芥末,做酱用的黄豆,做馍用的椒叶,做醋用的干馍蛋蛋等。在家里,感觉总是有碾不完的东西。我也时常被母亲派去碾坊,不是看碾子是否闲着,就是去排队。每次跟母亲去碾坊,要么与母亲一起,把着碾棍儿,撅着尻蛋儿,吭哧吭哧,使劲帮母亲推碾子;要么跟在拉碾子的牲口后边,嘴里不停的吆喝着,在磨道里转上一圈又一圈。拉碾子的牲口若是驴时,要给套上拉碾子的套子,村上人叫驴拥勃,还要给眼睛戴上眼罩,村上人叫驴揞眼,以防驴儿偷懒;若是牛时,要给套上牛槅头,还要在嘴上戴上牛笼嘴,把嘴封住,以防牛儿偷吃。那时牲口都是生产队上的,私人没有,除非农闲时碾子上人多,才给派个牛,多数都是人来推碾子的。

母亲不识字,却会说歌谣。在碾坊排队等候的时候,母亲给我说唱过不少歌谣。“月亮、月亮跟我走,一下走到碾坊口。碾坊口,一斗麦,送到碾上没人推。公鸡推,母鸡簸,剩下鸡娃拾麦颗。狗敲梆子猫念经,乖娃听得笑盈盈。”这就是母亲在碾坊给我说的一个歌谣。我也时常帮母亲拿碾棍,提袋子,推碾子。没事也爱去碾坊看热闹,与娃娃伙一起在碾坊旁边玩耍打闹。到饭时了没回去,母亲会站在村口,冲着碾坊这边,连声减着我的名字,叫我回家吃饭。

有一年快到腊八了,到碾坊碾腊八大糁的人多。母亲也早早排队,等轮到我家碾时,已到半夜。那晚的月亮特别亮,把四周照得一片白,把碾子上照得分外亮堂。碾坊只有我和母亲,母亲把早已用水洗过泡好的苞谷平摊上碾盘,没有牲口,我与母亲来推碾子。一个碾棍,我与母亲同握着,母亲靠近碾盘,一只手抓着碾棍,用身子拥着推着,一只手拿着笤帚,在碾子上不时扫一下,把跑到碾盘外面上的苞谷粒扫进碌碡下。我则双手扒在碾棍上,低着头,弯着腰,使出浑身的劲来推碾子,只想加把劲,尽快碾完回家。碌碡在碾盘上缓缓地滚动着,“吱儿吱儿”的声音在静夜里回响着。不知转了多少圈,走了多少路,等碾完时,人已困得兮兮的了,一回家,我便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时,母亲把腊八粥已煮好,一碗一碗盛在案上,碗里那金黄光亮的苞谷豆豆,就是刚碾的大糁子。我美美地吃了两大碗,心里满满地都是幸福。

每年祭灶,母亲一定要拿着香和蜡烛,专门上碾坊,说是去敬碾道神。把蜡点着立在碾盘上,把香燃着插在碌碡旁,母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在碾道里走了一圈。正月十二,人们都说是老鼠嫁女的日子,我从没见过。有年就去问母亲。母亲笑着随口说:“老鼠嫁女要得见,嘴里噙上驴粪蛋,耳朵塞上羊粪蛋,眼皮夹上鸡屎片,等到满天星星显,趴在碾上可听见,有锣声,有鼓声,还有迎亲的鞭炮声。”母亲告诉我,说这是以前老辈人这么讲的。当时我一听,心里感到神秘,也很是好奇,但没有按歌谣中说的那样去做,只是约了几个小伙伴,披着晚上寒冷的月光,来到村口碾坊,围着碾道,在角角落落瞅了瞅。爬上碾盘,盯着光亮的碌碡看了看,随后扒在碾盘上,竖起耳朵,屏着气听了半天,自然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着。倒是镇上的炮声猛然响起,并在头顶炸开,散出满天的星火,发出清脆的声音,把几只老鼠从碾盘底下惊出来,慌乱中逃去。过后我们几个小孩还为这些逃跑的老鼠里有没有老鼠要嫁的女儿争论过,谁也没有说过谁。

上世纪七十年后,家乡渐渐通了电、修了路,有了电磨子,粮食加工多去电磨上,省时省力。但碾坊不时还去,碾点在电磨上没法磨的东西。后来我上学离开老家,毕业工作在外地,回老家多是来去匆匆,停留的时间短。尤其是父母下世后,很少回故里。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关于碾坊的情况也渐渐淡忘。

前天去外地,坐车路过家乡,我特意回了一次老家,到家天已黑了。吃饭时我忽然想起了村上那碾坊。侄子说,现在没人用碾子了,碾坊多年前就拆除了。我听后有一种失落。翌日,我来到村口,发现村子周围路面拓宽,家家高楼房、大红门,路边的门面房都装饰成了商铺。来到原先碾坊的地方,那碾盘碌碡都不在了,连那涝池也被填成平地,上面盖上了楼房,旁边开起了商店。望着周围忙碌的人影,我心里充满感伤,无言以对。这时,有几个小女孩在眼前围站在一块,一边腿勾着腿,原地蹦跳转着圈儿,一边嘴里齐声念道:“口嘙口,打面斗。茶壶有嘴不咳嗽,板凳有腿不圪蹴。磨子有眼没额颅,柱子有脚没指头。铡子有刀没舌头,瓦罐有耳提着走。碾子没牙吃豆豆,扁担没腿走九州……”声儿甜美,身儿一圈一圈转着,像那碾子在转。我站在那儿,听着这歌谣,看着这不停的转动,心儿飘向那久远的过去,走向那苦难的岁月,我的脑海里闪出那熟悉的碾坊,那宽大的碾盘、沉重的碌碡,以及那落满蹄印的碾道,我的耳畔传来母亲的呼唤,眼前浮现出母亲那围着碾盘低头忙碌的身影,还有那消瘦的沾满汗水的脸庞,我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2024年11月3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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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新焕:本名刘新焕,笔名:刘新。党员,大学本科,学士学位,正高级政工师。为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与别人合著《此情谁知晓》。在全国、省、市各种征文中共有多篇论文和小说、散文、杂文及新闻稿件获奖。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中国作家》《延河》《中国青年》《首都文学》《大河文学》《西北作家》《齐鲁文学》《中国乡村》《当代文学家》《西部文学家》《乡土作家》《三秦文学》《西北大秦文学》《陕西文谭》《秦岭文学》《陕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和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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