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这个词,自汉以后就频繁出现在正史以及历史教科书上。它以婚姻作为手段,达到国家政治、经济上的目的。
“和亲”这个词,在先秦时代就已经出现,像《左传‧襄公二十三年》就有“和亲”记载,只是当时是指彼此“和睦相亲”,并不是汉朝以后所谓的和亲。
也许现在的人会认为婚姻应该是爱情的果实,而不应该是一种手段。其实自人类有婚姻制度以来,少说也有三、五千多年了,婚姻以爱情为基础,只是近一个世纪的看法。在以往三、五千年的岁月中,爱情都是婚姻之后的产物。婚姻的原始目的只是繁衍后代,说白了,只是生殖的作用。可是人类毕竟是万物之灵,从纯粹的生殖意义演化出许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在以往三、五十个世纪中,人类婚姻的形式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大致说来有:赐婚或赠婚、典妻或雇妻、收继婚或烝报婚、赘婚、指腹婚、童养媳、掠夺婚、交换婚、买卖婚、服务婚、罚婚、冥婚、聘媒婚、自由恋爱而结婚等等,可说是形形色色,在这十几种婚姻形式中,除了近代的自由恋爱有爱情基础外,其余的十几种婚姻都不是以男欢女爱为先决条件。从这个角度看,古代和亲之所以会成为国家的政策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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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西汉创建者刘邦建立大汉帝国后,踌躇志满,有一回他回到故乡沛县大宴乡亲父老,酒足饭饱之余,意气风发地唱起了《大风歌》,原文是这样的:
意思很简单:只要故乡子弟跟着他刘邦,就可以建功立业、加官进爵,意气风发之情跳跃于歌辞的字里行间。
然而客观的情势并非如此,在我们中国这块土地上,自远古以来就聚居着许多生活语言、习俗、信仰都不相同的民族,秦统一天下后,大致上,原来的华夏系、东夷系、百越系以及荆吴系四大系民族,已经自然融合成“秦人”,也就是后来汉人的雏形。
自春秋战国以来,在汉人聚居区的北方、西方有一支武力强大的游牧民族,在秦以前汉文典籍里称之为晕粥,秦时称之为匈奴,自称为“胡”,他们是骑马的游牧民族,几乎每一个胡人都是勇敢的战士,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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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代内燃机发明之前,马,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速的交通工具,在全民皆兵又速度惊人的优势下,中原地区的汉人根本不是胡人的对手,只能被动的防御。所以秦始皇灭六国之后,将六国原有的方城连成一气,成为有名的万里长城,用来阻挡北方胡人“南下牧马”。
刘邦建立汉帝国后,这种胡强汉弱的情势并没有改变,可是刘邦并没有认清这种客观情势,自以为既能灭掉强秦,区区草原游牧民族,何足道哉?凑巧在刘邦称帝的第六年九月(公元前201年),匈奴单于冒顿引兵攻太原,围汉朝的韩王信于马邑。(匈奴的元首称单;韩王信,不是淮阴侯韩信。)
匈奴大军围攻马邑,让韩王信十分恐惧。当时,刘邦正在清扫异姓王,一边是强敌的大兵压境,一边是刘邦对自己的不信任,在内忧外困下,韩王信就派使者跟匈奴求和,这下汉朝怀疑韩王信有二心,也立刻派人责备韩王信,韩王信怕被刘邦诛杀,干脆以马邑投降匈奴,与匈奴联合起来,随后挥师南下,攻打太原郡。韩王信的背叛,让刘邦很愤怒,同时也激发了刘邦伐匈奴的决心。
刘邦称帝的第七年(公元前200年),决定亲率大军三十万,于秋高气爽的十月,北伐匈奴。
刘邦的三十万大军基本上都是步兵,而游牧的匈奴几乎都是骑兵,步兵先天上就处于劣势,何况十月向北行军越走越冷,刘邦以及他的将领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层。而匈奴单于冒顿不仅勇敢善战,而且工于计谋,故意将匈奴精锐部队跟肥壮的牛马藏了起来,汉军斥候所看到的都是匈奴的老弱残兵,散布在草原上的牛马也都羸弱不堪,这下更加坚定了刘邦自认此战必胜的信念,于大部队向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出发。
匈奴冒顿单于诱敌深入,见刘邦亲率部分军队渐渐进入自己的口袋中,于是发动四十万大军,将刘邦团团包围在白登(今山西大同东南),使汉军内外不能互相支援。这样围了七天七夜,据史传所载,刘邦跟他的军队,可以说是饥寒交迫,许多士兵冻伤了手指跟耳朵,如果再不解围,刘邦很可能成为国史第一个被胡族俘虏的皇帝(其后有西晋的怀、愍二帝,北宋的徽钦二帝以及明朝的英宗皇帝)。
这时的刘邦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由陈平提出了“奇计” ,冒顿单于才解了包围圈的一角,刘邦也才得以脱身,会齐了大军,立刻回到长安。
陈平究竟用了什么“奇计”?冒顿单于才肯解围,《史记》、《汉书》都没有交代得很清楚,不过从后来汉朝对匈奴的措施来看,所谓奇计不过是一方面派使者贿赂冒顿的阏氏(读作胭脂,匈奴语单于妻子的意思),另一方面承诺每年送给匈奴许多米、酒、布匹以及汉朝的公主嫁给匈奴的单于,这就是“和亲”的由来。
照道理说汉朝既然承诺以公主嫁给匈奴单于,就应该兑现诺言把公主嫁过去,可是当时刘邦跟吕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吕皇后舍不得将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远嫁异国,刘邦似乎有些惧内,竟然以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应征到宫中为宫女的封她为公主,于平城被围后的次年(公元前199年)派刘敬为使,把这个冒牌公主嫁给冒顿单于,这是国史上第一次以女孩子为外交手段,来换取国家的和平,可谓屈辱。
回到正题,刘邦踏出了和亲的步子后,之后历朝历代都把和亲作为国家外交的一种手段。
和亲不只是在国力不如人的情况下,把公主嫁给邻国,以换取国家的和平,就像西汉初期以宫女任命为公主下嫁匈奴单于,换取匈奴不再侵扰汉帝国的边境;
也有并非国力不如人,而是要结交异国以便对付更强大的邻国,如西汉武帝时,因为经文、景两帝的休养生息,累积了相当的实力,对于以往以公主嫁匈奴单于来换取和平,汉武帝认为是一种屈辱,准备以武力讨伐匈奴。
汉武帝:《汉武大帝》截图
汉武帝时期,汉朝一方面积极养马、训练骑兵,以便在战术上获得平衡;另一方面结交位于匈奴西方的乌孙,以断匈奴臂膀。这样东西夹击,应该可以战胜匈奴,于是就以宗室的女子为公主,嫁给乌孙的国王。
还有就是国力不强又跟邻国处于敌对情况下,于是为结交实力强大的第三国,以便与邻国相争,这结交的方式,或者以公主嫁给第三国的国王,或者娶第三国国王的公主为后妃,像南北朝时北周、北齐相邻而又敌对,于是争相巴结在北方的突厥,和亲就成为最便宜的手段。
另有本身国力强大,为了笼络四周胡族或胡政权,宣扬中原王朝的强大国力跟高度文明,而把公主嫁给胡族领袖或胡族政权的头领,如唐太宗李世民时,国力鼎盛,曾经被四周胡族尊之为天可汗,他就曾将宗室女子任为公主嫁给吐蕃的赞普(吐蕃称皇帝为赞普) 。再如清朝皇室始终都跟北方的蒙古贵族维持婚姻关系,这也是一种广义的和亲。
所以说,和亲在我国历史上具有长远的传统,对和亲多一些了解,正是对历史多一分认识。
前面说过婚姻以爱情为基础,只是近一个世纪的认知,之前,婚姻只是两个家族互相联系的方式或手段而已,爱情是婚后的事情,等到和亲出现,婚姻的“功能”更扩大到两个民族或两个国家间沟通及维持友好的桥梁。就古代而言,婚姻的男女当事人,婚前并不相识,只有在“掀起盖头来”的那一刹那,彼此才互相见了面,而且要从此厮守一生,在古代婚姻跟爱情似乎没有等号,要爱情只有婚后慢慢培养,否则婚姻只是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罢了。
不过尽管婚姻只是两个家族的事,至少这两个家族有着共同的血缘、言语以及大体相同的风俗习惯,所以新娘在适应上不致产生太大的困难,但是和亲就不同了,和亲是两个不同的民族或国家的联姻,不只是血缘、语言的不同,文化传统、生活习俗也都大异其趣,和亲的主角——公主嫁到一个如此陌生而相异的环境,其间的痛苦跟辛酸,笔墨实在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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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汉高祖刘邦开始实施和亲,历经吕后、文帝、景帝五、六十年,都奉行和亲,可惜在文献上都缺乏具体的人名,至于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事迹,没有任何记载。一直到汉武帝决心伐匈奴,希望能扩大打击面,结合乌孙共击匈奴,特别于汉武帝元封中,以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为公主,嫁乌孙王昆莫(昆莫是王的意思,他的名字是猎骄靡),约定共击匈奴。
匈奴得到这个消息,也立刻以单于的女儿嫁给乌孙王,这个乌孙王猎骄靡一下子左右逢源,以匈奴公主为左夫人,以汉细君公主为右夫人,世人皆知胡族尚左,显然左夫人地位高于右夫人,昆莫已经垂垂老去,太子又早死,只好孙子岑陬(岑陬是官号,他的名字是军须靡)为王位继承人,想想看一个十几二十岁的汉朝细君公主,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而且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可以说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细君公主的处境是何等的艰辛,心中的苦楚又能向谁投诉呢?在心酸之余,只好自言自语的以歌唱的方式,细说心中的苦闷,这首歌只有六句,是这样子的:
吾家嫁吾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旃,音意均与毡同)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首歌在《汉书》与《乐府诗集》中都有记载,就诗歌的形式看,大有楚辞的韵味,就文字的含意看,既说出了在乌孙国的居住、饮食情况,也诉说自己怀故土暗自心伤,宁愿化为水鸟飞回故乡,看来细君公主在乌孙大有度日如年之感。
细君公主像
这首歌传到汉朝京城长安之后,汉武帝听了也不禁鼻酸泪落,汉武帝相当怜悯细君公主的处境,可是基于国家政策的需要,还是要细君公主继续煎熬,只是派使者送给细君公主许多绫罗绸缎而已,期冀以丰盛的物质弥补她心灵的创伤,然而可能吗?
后来乌孙王猎骄靡自觉年岁已老,许多事已经无能为力了,就要细君公主改嫁他的孙子岑陬军须靡,这对细君公主的伦理观念冲击太大了,当然不肯答应,并且向汉朝求助,没想到汉武帝念兹在兹的只有要消灭匈奴,给了细君公主的答复是:“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指匈奴)”。在当时,皇帝的命令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于是细君又嫁给自己名义上的孙子军须靡,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少夫,我们设身处境的为细君公主想,远嫁异域已经苦不堪言,又来这么一段收继婚,又岂是“情何以堪”所能形容的了?
后来细君公主死了,汉朝为贯彻联合乌孙共灭匈奴的既定国策,又以楚王戊的孙女解忧为公主嫁给乌孙的军须靡。
解忧公主剧照
军须靡死后,他的堂兄弟翁归靡继承了乌孙王位,依照乌孙的习俗,也很自然地娶了解忧公主,解忧公主还为他生了三男两女,长子叫元贵靡;次子叫万年,做了莎车王;三子叫大乐,当上了乌孙国的左大将;长女名弟史,后来嫁给龟兹王绛宾;次女名素光,嫁给乌孙的若呼翎侯为妻。
无论细君公主或解忧公主的遭遇,都会令人流出同情之泪。
汉武帝一生志在伐匈奴,因为伐匈奴造就了许多英雄人物,武将如卫青、霍去病、李广等,文臣如张骞、苏武、董仲舒、主父偃、东方朔等,都名垂青史。同样的也造成了许多悲剧人物,武将李陵、文臣像司马迁等,我们很难想像,如果没有汉武帝的伐匈奴,可能就不会有卫青、霍去病、张骞、苏武这些被后世敬仰的历史人物,同样的也不会有李陵的降匈奴、跟司马迁的受腐刑,当然能否有《史记》问世,也都是个未知数了。
历史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又是牵连如此之广,这是历史的难以掌握之处,也是历史的迷人所在。汉武帝终其一生都在伐匈奴,可以说耗尽了大汉帝国的人力、物力、财力,西汉帝国也从此盛极而衰。而匈奴经过汉军几十年的征剿,也是损失惨重,因而一蹶不振,再加上内部分裂,而形成南、北对峙,南匈奴附汉款塞而居,跟汉朝共同防御北匈奴,双方和平相处,而且友善相处。
到了西汉元帝时,在元帝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希望能恢复以往汉匈和亲的成例,愿世世代代为汉帝国戍守北方边疆,汉元帝同意以还未蒙皇帝临幸的后宫佳丽王嫱嫁给呼韩邪单于,这一次的和亲并不是因为力不如人,而是具有笼络的、恩宠的作用。
王嫱,《汉书》作王樯,可是一般文献都作王嫱,或许嫱字更具有女性柔媚韵味吧。
王嫱,字昭君,有时也作明君,说到王昭君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两千多年来以王昭君为主题的诗歌戏剧非常之多,尤其王昭君怀抱琵琶出塞的画面,几乎深深的刻印在大家的脑海里。
王昭君
如果就史论事,王昭君其实并没有弹过琵琶,因为琵琶在东汉末年才从西域传入中原,王昭君怎么可能去怀抱一百多年之后才出现的乐器呢?
不过这并不打紧,文学、戏剧唯美是求,试想在莽莽草原上,一队人马中,有一位娇艳的美女,怀抱琵琶边弹边唱着出塞曲,向北前进一步,就远离故乡一步,琵琶的曲调凄凉,歌声中充满了哀怨,这一幅画面何其凄美,至于琵琶何时传入中土?昭君可曾弹过?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
王昭君是湖北秭归人,关于她在汉宫中的传说非常之多,最普遍也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她天生丽质、娇艳可人,被选入宫后,因为自信丽冠群芳,不屑于贿赂宫廷画师毛延寿,所以毛延寿使坏,让她的画像看起来毫不出色。
皇帝要临幸后宫佳丽前,都要先看画师所绘的群芳谱,然后按图索美,召来侍寝,因此王昭君虽然入宫多年,只因为不肯贿赂画师,所以都没有被召临,后代南朝梁范静的妻子沈氏曾就昭君不屑行贿画师一事,吟了《昭君叹》二首:
早信丹青巧,重货(或作赂)洛阳师。千金买蝉鬓;
百万写蛾眉。今朝犹汉地,明旦入胡关。情寄南云返,思逐北风还。
这两首诗前一首就直说要重重地贿赂画师,才会把蝉鬓蛾眉画地美美的;后一首则说嫁入胡地后,只有借着天上的浮云把满腔的思念飘向南方的故乡。
王昭君心想自己既然被选入宫,而未被皇帝临幸,心中自是怏怏不乐,这时恰好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求亲,王昭君心想与其没没无闻,终生埋没深宫,不如出而和亲,好歹也是个阏氏。正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于是王昭君自告奋勇愿意担任和亲的女主角,当她辞别汉元帝时,没想到她居然艳光逼人,仪态万千,汉元帝看了一时惊为天人,大有我见犹怜之感,顿时生了不舍之心,但是君无戏言,只好把王昭君嫁给给呼韩邪单于。
王昭君于汉元帝竟宁元年 (公元前33年) 正月出塞(塞指长城),正是天寒地冻,寸草不生的季节,但见滚滚黄沙、呼啸而来的刺骨寒风,王昭君一路北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王昭君
到了单于庭(单于帐篷驻扎的所在)之后,呼韩邪单于对王昭君倒是相当的珍惜疼爱,封她为宁胡阏氏。宁有安宁、安定的意思,而胡是匈奴的自称,所以宁胡阏氏应该是能使匈奴安定的皇后,这个名号取得不错,象征汉胡融合的意义。
不过据推测,呼韩邪单于娶王昭君时,可能已经相当老了,而王昭君当时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两个人年龄相差总有三、四十岁之多,甚至更多,鹤发红颜原非佳偶,但是王昭君还是为呼韩邪单于生了个儿子,名叫伊屠智牙师,长大后当上了匈奴国的右日逐王。
呼韩邪单于既然年纪比王昭君大好几十岁,所以不久就自然老病而死,由呼韩邪单于另外的儿子左贤王雕陶莫皋继任单于,称复株累若鞮单于(鞮,音地),依照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传统习俗,是实行“烝报婚”的,所谓“烝”,是指晚辈男子收继直系尊亲属的寡妻(但生母除外)。春秋时代,华夏民族为了繁衍,生存,也多有这种习俗,所以才有“上淫曰烝”的说法。至于“报”,则是晚辈男子收继旁系亲属的寡妻,史传称为“淫季父之妻曰报”。
随着文明的进步,战国之后,在汉人社会里,烝报婚的习俗已经很少甚至不见了,可是北方胡族仍然保留这种习俗,这也是为了适应生存空间的需要.。人类婚姻习俗,原无所谓好或坏,都是为了适应实际需要,依照胡族的传统习俗,王昭君又成为南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的阏氏,又生了两个女儿。
这两个女儿后来一个嫁给匈奴贵族须卜氏,称为须卜居次云;另一个嫁给匈奴当于(当于是匈奴的官称),称当于居次,经过语言的考证,所谓居次,就是女孩子的意思。
王昭君远嫁异域,不但生活习俗全然改变,语言也是难以沟通,再加以烝报婚更是难以适应,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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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王昭君曾作了一首诗歌细诉无限的感触,这首诗歌最早见诸后汉蔡邕的《琴操》,后来《乐府诗集》、《古诗原》也都加以记载,在《古诗原》题为《怨诗》,歌词是这样子的: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
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羽毛,形容生光。
既得升云,上游曲房(有的版本这句作:获幸惟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
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食,心有徊徨。
我独伊何,来往变常(或作改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
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这首《怨诗》所诉说的愁怨,似乎在文字之外还有许多,读来令人不禁让人伤感。
古往今来许多诗人以昭君为题材吟出了不计其数的诗词,其中自当以有诗圣之称的杜甫《咏怀古迹》最为有名了: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西晋大富豪石崇曾作一首《王明君辞》,也具有相当的可读性,现在且将全诗抄录如下: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这首诗石崇以王昭君本人的形式写作,在叙述和亲以及在匈奴生活情形乃至遭遇父死子继的烝报婚,同时夹杂着石崇的议论。全诗主要有三段,第一段有八句,次段十二句,末段十句,既交代了王昭君的出身以及前往和亲的始末。
次段十二句则采自《汉书‧匈奴传》所记录的史实,描述昭君在匈奴的生活细节,尽管贵为阏氏,由于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也不觉得有何荣耀可言,尤其先嫁呼韩邪,再嫁其子复株累若鞮,就汉地习俗而言,真是情何以堪,“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这两句,岂止是入木三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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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段十句在细诉如何的思念故土,“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然而心余力拙,仍然被现实所困,仍然要活在身心两疲的异域,最后石崇借昭君的口吻“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石崇富可敌国,也有许多不堪闻问的事迹,但就这首诗而言,还是可圈可点。
石崇之后,许多文人墨客,也往往借王昭君和亲的事迹,写出自己心中的感慨,光是《全唐诗》中,就收录了五十一首有关昭君的诗,王昭君未必是诗人,但是却成众多诗人笔下的主人翁,这或许是王昭君始料未及的吧!如果从正史所载或文人笔下看王昭君,她功在国家,而且也成为文人吟唱的对象,像是满风光的了,但是她远嫁异域,内心的孤寂以及对故乡的怀念,又有几人能体会得到?
东汉也曾对匈奴行和亲之策,只是文献中都缺乏具体的人物跟事迹,三国魏晋时期,似乎没有查到和亲的记载,诸胡列国南北朝时,是国史中民族大融合的时代,虽然不用和亲这个词汇,诸胡列国间的互通婚姻,以换取和平或引为援助,可以说是史不绝书,这里也难以详作介绍。
但是有一个人似乎值得一提,并非她本人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而是她照顾、培植了另一个影响了北魏孝文帝全面汉化的关键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孝文帝实施全面华化的幕后推手──文明冯太后。
北燕冯氏王朝,为了讨好新兴的北魏,将公主冯氏嫁给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为左昭仪,后来北燕降于北魏,北燕的两个王子都在北魏当了官,其中之一私通柔然,意图谋反,因此冯氏一门都受到连坐。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没入宫廷,这个女孩子因为是冯左昭仪的侄女,所以在冯左昭仪悉心呵护、调教之下,嫁给北魏文成帝拓跋浚,当上了皇后,后来又成为献文帝拓跋弘的太后,一手把持朝政,成为北魏实际的掌权者──文明冯太后。
献文帝不是冯太后所生(依北魏规定,后妃生子如被立为太子,其母就被赐死,这是为了避免外戚干政),而冯太后私生活又非常不检点,因此跟献文帝几乎处在对立状态,不久,献文帝竟因中毒而死,一般史料都推测是冯太后下的手。于是冯太后就辅孝文帝拓跋宏为帝,从此渐次推行华化。
很多书籍对北魏孝文帝的推行华化总是不厌其详的加以描绘,其实幕后的推手却是冯太后,而冯太后如果没有姑姑冯左昭仪的庇护跟调教,就不可能有后来的一连串发展,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文明冯太后的一生事迹、或北魏孝文帝的全面华化,都可以看成是北燕跟北魏和亲的副产品了。
南北朝时北齐、北周为了争取北方强国突厥的支援,莫不极力巴结突厥,而跟突厥和亲,每年致赠突厥的金银珠宝、粮食布匹,数以百千万计,突厥他钵可汗曾经志得意满的对他的臣子说:“但使我在南两个儿(按就是指北周跟北齐)孝顺,何忧无物邪!”(见《周书‧突厥传》)
可见无论北周或北齐跟突厥和亲(包括嫁公主到突厥,或娶突厥公主),基本上是立于不平等的地位。
隋朝国祚短暂故暂不论,李唐之兴,曾得突厥之助,但李世民雄才大略,开疆拓土,威震四夷,四周胡族曾尊李世民为天可汗,所谓天可汗似可解释为:普天之下的大可汗或汗中之汗,跟后代北方草原游牧胡族所用的“古儿汗”(或作菊尔汗或葛儿汗)、“成吉思汗”几乎是同义字。
李世民
以大唐声威之盛,原本无需以和亲为手段,换取边境的和平,但大唐帝国或许认为兵凶战危,胜之不武,败则有愧,终非良策,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佳?通过和亲跟四周胡族结成亲家,较之诉诸战争,更具政治与经济双重效益。更何况大唐兵威壮盛,纵然兵戎相见,四周胡族也未必讨得便宜,而以和亲为手段,更显大唐爱好和平、恩宠优遇胡族之雅意。据史传所载,大唐帝国曾经跟四十七个四周胡族有所接触,且与其中的突厥、回纥、于阗、契丹、宁远、吐谷浑、吐蕃、奚、南诏等九个地区或国家实施和亲,总计有唐一朝二百八十九年间,跟四周胡族实施和亲的,共有二十七次之多,如纯就数字看,大约每十年和亲一次,可谓疏密得宜,在这二十七次和亲中,最脍炙人口而最讲汉胡民族感情、融合汉胡文化的,自当首推文成公主跟金城公主了。
按唐初远在中国大地西南方的吐蕃势力日渐增强,在其赞普(吐蕃语称国家君王为赞普)松赞干布领导下,向外扩张势力,在吐蕃的东北方(大约今青海甘肃一带)有吐谷浑这个地方政权阻碍了吐蕃向东北方的扩张。
说起吐谷浑,有必要稍加解释,按早在西晋末年,鲜卑慕容部有慕容廆、吐谷浑兄弟二人,因部下斗马而引起兄弟不睦,吐谷浑一气之下,就率领了自己的部属一千七百家(或作七百户)移居今青海一带,并且征服了当地土著民族,称雄于青海甘肃一带。几代之后,建立起地方政权,就以祖先吐谷浑之名为国号,所以吐谷浑这个地方政权的统治阶层,以鲜卑慕容部为主,被统治的人民,则以当地土著羌族为主。
唐朝建立后,吐谷浑向大唐天子纳贡称臣,成为大唐的藩属,奉唐正朔,并且派遣王室子弟到大唐长安充当大唐天子的宿卫。唐太宗时吐谷浑王诺曷钵亲自到长安朝见大唐天子,并且向唐朝请婚,唐太宗同意以宗室女子为弘化公主,于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派兵送弘化公主到吐谷浑成婚,更赐以丰盛的嫁妆,显然这次和亲意在怀柔羁縻,史传上对这次的和亲,着墨不多,不过凭推测也可以知道以往细君、解忧、昭君这几位和亲公主所遭遇的困难跟苦楚,弘化公主必然一件也不缺。
吐谷浑以不强的国力,居然能娶到大唐公主,这在当时国际间,可是一件很体面而且值得炫耀的大事,消息传到吐蕃时,却使才高志大的松赞干布大大的不以为然,他自认吐蕃是超级大国居然未获唐帝青睐,于是松赞干布一怒之下,就率兵东进,攻掠唐朝的松州(今四川省松潘县),同时又派使者到长安,向大唐朝廷进贡琉璃宝甲,号称价值无量,声言要娶大唐公主,如果大唐不允,就要继续挥兵东进攻夺内地。
试想唐太宗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岂肯受此威胁?唐太宗立刻命吏部尚书侯君集率领当弥道、白兰道、润水道及洮河道等四道大军约五万人,增援松州,阻挡了吐蕃军的攻势,正在此时吐番国内传来消息,说是松赞干布率军出征时,留下儿子贡松贡赞为监国,贡松贡赞突然死了,松赞干布唯恐国内有变,于是立刻率领大军赶回,唐、蕃之间避免了一场大战。
后来松赞干布于公元640年(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又派论布噶为使使者,率领了一个为数颇多的使节团到长安,再度向唐朝请婚,这次求婚的方式不是诉诸武力,而是以和平的方式透过高度的智慧,终于说服了唐太宗,答应以宗女为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
在吐蕃的使节团中,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使团中还包括了极有学问的吞米桑布札,这个人后来还创制了流行至今的藏文。
大唐既已允婚,于是以宗室女为文成公主嫁松赞干布,并于公元641年(唐太宗贞观十五年),命江夏王李道宗护送护送文成公主入吐蕃。
文成公主与江夏王李道宗一行从长安出发,经凤翔、秦州(今甘肃天水)、河州(甘肃临夏)、鄯州(青海海东市),越过日月山(在青海湟源县西南),然后沿着唐蕃大道入吐蕃国境,松赞干布则亲率大军到柏海(今札陵湖)迎接,对护送入蕃的江夏王李宗道恭恭敬敬地行了子婿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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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史书籍中记载着大唐给了许许多多各种植物种子、布匹、包括佛经在内的各种书籍乃至各种工匠,所以文成公主的入吐蕃,即是唐、蕃联姻,也是民族融合,更是文化交流,从此展开唐、蕃一千多年来的密切关系。
如果从这几个面向看,文成公主的和亲,在政治、民族和文化上,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所以在汉、藏史料上,文成公主都拥有极高的正面地位。而且在藏地也流传许多有关文成公主的神话,一些神话更融入了藏人的信仰,比方说今天四川省松潘县松潘镇区,在松潘古城的北门外,有座古庙叫“川主寺”,寺前上城途中有一块大岩石,石上有一双大脚印,相传是文成公主在入藏途中所留下,文成公主在藏人心目中已经是神的化身,因此对这一双脚印,也加以焚香膜拜。
又如相传藏地原无柳树,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柳枝跟种子,而今雅鲁藏布江夹岸垂柳成荫,都是拜文成公主所赐,所以藏人将柳树称之为公主柳;甚至传说在拉萨大昭寺门前的两棵柳树是文成公主亲手所栽,到目前已经一千多年了,传说那茂密细柔的柳叶,就是文成公主头发转变而来(当然还有其他传说),总之在藏地或藏人心中、脑海里,文成公主的传奇有如一千零一夜般,说也说不完。
上面这些美好的、如诗似幻的故事,仿佛告诉我们和亲是如何的令人向往,但是如果从一个年龄幼小、一向娇生惯养,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弱女子,一旦奉命远嫁异域,对象却是一个语言、习俗跟自己全然不同,而且在年龄上又比自己大了很多的男子,她内心的感触就不是那么美好,更不可能会有如诗似幻的朦胧美感了。
相传文成公主在入藏途中来到洛隆宗(宗是行政单位,跟内地的县差不多)的潞江桥时,想想自己从此远离汉地,今生再也不能与爹娘见面,不禁悲从中来,就跟随从来的侍女号啕大哭,滴泪成河,就形成了潞江,“潞江”藏语称之为“甲姆厄曲”,意思是“汉女泪水,聚积成河”,经考证这条河就是如今流过康定南面的大渡河。
滴泪成河,就像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一样,只是一个传说中的神话故事罢了,但是至少道出了和亲的当事人,是如何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皇命难违的情形,被动的走向远嫁异域之路,其内心充满了无奈、忍受着无比的痛苦,在这种煎熬之下,披上霞冠走向远适异乡之路。
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之后,对于唐、蕃的关系,确实起到了极大的正面作用,松赞干布也确实尽到了女婿对丈人应尽的孝道与责任,比方说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唐太宗命王玄策出使天竺(即印度),带了许多礼物,没想到途中被中天竺所劫掠,王玄策人少力薄,如果返回长安求救,显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就近向吐蕃求援,吐蕃松赞干布立刻发兵击败中天竺,活捉了中天竺王阿罗那顺向长安献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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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唐太宗李世民于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殡天,由李治继位,也就是唐高宗,当时松赞干布为尽子婿之礼,献金琲(琲,音倍,原指成串的玉珠,这里既写明金琲,可能是成串金珠)十五种,上供在唐太宗的墓园──昭陵。并且上书唐高宗表示登位之初,如果谁不服(包括唐朝大臣及四周藩属),吐蕃愿意出兵加以征剿,唐、蕃相处之融洽,从而可见,松赞干布之所以能够这么向心大唐帝国,当然是文成公主这座沟通的桥梁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被送和亲的公主,心中都是充满了怨愁跟对亲人、故国的思念,但是当和亲成为事实之后,又强将满腔的怨愁给压了下去,想起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从而致力于维护母国的安全,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和亲的主角,备感心酸。
文成公主之后还有一个金城公主,也嫁给吐蕃赤德祖赞赞普(松赞干布之曾孙)的太子,她是唐中宗李显的养女,生父为嗣雍王李守礼。可惜金城公主尚未到达吐蕃,而赤德祖赞的太子却因在赛马会中坠马而死,就由赤德祖赞普自己娶了她,这在和亲史上不只是怪事,也是好事一桩。
金城公主在吐蕃三十年,为唐、蕃称为甥舅宿亲,“和同为一家”维系纽带,贡献匪浅。
自唐以后,各代仍然有着和亲事实的存在,本文限于篇幅也只能叙述到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