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务 | 川普的深层政府

川普如何计划将美国的官僚机构武器化

1

2023 年 3 月，川普在德克萨斯州韦科市(Waco)开启了他的第三次总统竞选。

他的到来恰逢全副武装的大卫教邪教徒与联邦执法部门在附近发生的致命冲突的 30 周年。

当川普登上舞台时，他将 2024 年的竞选定性为“最后一战”。

在这场战斗中，他说，“要么深层政府摧毁美国，要么我们摧毁深层政府。”

为了避免有人怀疑他的角色，他宣布：

“我是你的战士，我是你的正义。……对于那些受到委屈和背叛的人……我是你的报应。”

2

川普在这场漫无边际的演讲中强调，他重返白宫后将充分利用政府的全部权力。

许多人仍将韦科市与美国现代史上最暴力的反政府对峙事件联系在一起。

他将依靠联邦机构内的支持者来推行激进的议程，其中包括：

批准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驱逐计划、

从司法系统中清除所谓的“暴徒和罪犯”（显然是指不会屈服于川普意志的检察官和其他执法人员）、

监管女子体育运动以防止跨性别女性参与，以及

审查课堂教学以禁止美国学校开设某些有关种族的课程。

3

川普的这一形象与 2016 年赢得总统大选的川普相去甚远。

当时，川普和他的代理人发誓要“解构国家机器”，从而削弱和抽干政府机构。

现在，目标截然不同。

川普不再把自己塑造成被爱管事的监管机构所困扰的傲慢企业家，而是一个热衷于最大限度地利用国家权力重塑美国社会、文化和法律的救世主式强人。

4

这意味着他与国家机器的关系将截然不同。

他的计划得到了强大的右翼律师和活动家网络的支持，如果川普在 11 月获胜，他们将获得高级任命。

他的计划不是要消灭联邦监管机构和执法机构，而是要吞并它们、使它们激进化，并将它们作为武器，为总司令执行命令。

川普不是要消灭所谓的深层政府，而是要创造一个真正的深层政府 ——

建立一个比美国以往任何时候更强大、更党派化的政府。

5

川普及其支持者自 2016 年以来一直在抨击的美国地下恶毒深层政府，实际上并不存在。

但这不会阻止川普从头开始发明一个。

6

学者和分析人士长期以来一直使用这个术语来描述强大的部门和国营事业，这些部门和公营事业的官员会做以下两件事之一：

要么他们经常与民选领导人发生冲突，剥夺他们民主治理的能力；

要么他们纵容他们，使这些领导人免受法律或政治清算。

7

这个术语恰如其分地描述了埃及、巴基斯坦和土耳其等国家的权力动态。

在这些国家，即使名义上由文官掌权，军队也对官僚和政治体系保持着严密的控制。

学者们很少用它来描述美国。

这是正确的。

8

美国没有深层政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的官僚机构出了名的薄弱。

联邦机构完全受民选总统及其政治任命的行政人员的控制。

美国没有重要的国有公用事业，除了南北战争这一显著但几乎是新石器时代的例外，美国没有官僚、军官或其他政府职能部门参与颠覆性、篡夺或其他反民主的文化或历史。

9

仔细观察美国行政管理的人指出了另一种现实：

美国的官僚机构长期资金不足、人手不足，时常被白宫微观管理（micromanage，高度重视细节，乃至过度的控制与关注的管理方式-编者注），还经常受到国会和法院的束缚。

美国不仅没有危险的深层政府，反而可以被理解为危险的浅层政府，

这是由于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对政府抱有极大的怀疑而导致的一种近乎慢性病的状况。

政府在满足日常需求方面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更不用说当它被期望应对从新冠大流行到萨赫勒地区(Sahel)连续政变等严重危机时。

10

然而，在川普的第一次总统竞选和第一个任期中，美国这个国家都是他口头上的出气筒。

尽管川普在 2016 年竞选中承诺要“清理（华盛顿的）沼泽”，他的战略家史蒂夫·班农在就职一个月后发誓要“解构国家机器”，

但川普上任后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毫无根据的说法，

即他现在统治的国家正受到背信弃义的“深层政府”的奴役。

11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含沙射影和空谈，而且，也许同样重要的是，这些空谈听起来有点耳熟 —— 一种更具好战性、更粗俗的经典共和党主题的混合体。

老派商界精英长期以来一直抱怨政府监管过度，嘲笑那些过分热心的官员，并试图缩小、扼杀或削弱美国官僚机构。

12

而传统的孤立主义者长期以来一直抱怨外交官、军官和国防承包商的影响，他们声称这些人以牺牲保护国土为代价，让国家卷入国际事务。

川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激发了人们对二十世纪中期保守主义基本原则的怀念。

深层政府并不存在，但这并不能阻止川普发明它

13

这些攻击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改变。

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川普几乎没有缩减政府规模、放慢监管速度或惩戒不遵守“让美国再次伟大”原则的联邦雇员。

（然而，他任命的不少右翼法官已经继承了川普的衣钵，继续与官僚机构作斗争。）

14

更糟糕的是 —— 对川普来说 —— 那些被川普及其代理人诽谤和中伤为不忠诚的政府官员，包括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奇(Anthony Stephen Fauci)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Mark Milley)，经常智胜他，同时小心翼翼地为了国家利益不让他出丑。

15

但川普还是成功地将深层政府塑造成对手。

他的大量支持者认为他针对政府工作人员和政府机构的宣传极具说服力。

结果，许多美国人现在接受了这样一种观点，即在川普看来，政府官员不爱国、无能、腐败。

这种阴谋论思维的力量已经损害了美国长期以来对科学、国家安全、民主和法治的承诺。

16

如果没有这些奇幻的印象，

川普将很难抵挡特别检察官对川普极为不利的调查结果，该调查针对 2016 年总统大选期间他的阵营与克里姆林宫可能勾结的指控；

很难抹杀对关键党羽的起诉；

很难抹黑一群强大的外交官和军官对他证据确凿的指控，导致川普在 2019 年首次遭弹劾（因试图勒索乌克兰政府的政治合作）；

2020 年，他煽动民众对公共卫生官员的愤怒，这些官员的新冠疫情政策带来不便；

他指控教育工作者和官僚参与了“灌输觉醒”运动，

最终，他煽动民众对认证选举结果的官员发动愤怒攻击。

17

川普及其授权和鼓励的人已经成功赶走了各级政府许多有能力的公共部门工作人员。

早在 2017 年，就有创纪录数量的联邦高级公务员辞职，到 2021 年拜登就职时，好几个关键机构已经完全被摧毁，一大堆空缺没有递补。

在人才和经验流失的情况下，美国国家机器变得更加虚弱。

许多本来仍在响应服务号召的人，现在不仅在计划退出策略，以防川普在今年 11 月获胜，而且还在为川普可能的报复做好准备。

枪上膛

18

这位候选人已经制定了执政蓝图：《2025 计划：领导权的授权》，这是一份由传统基金会发布的 900 多页的宣言。

与 2017 年的川普不同，当时的川普只是在即兴发挥（他的总统任期开始时周围都是密友和主流共和党人），

2025 年入主白宫的川普将从第一天起就更有能力推进一项特别激进的议程。

【延伸阅读】

川普同党2025颠覆美国计划

19

川普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了共和党，同时驱逐了那些他现在称之为 RINO（名义上的共和党人），并与来自传统基金会、曼哈顿研究所、克莱蒙特研究所和捍卫自由联盟等智库和倡导组织的机灵而坚定的右翼思想家合作，

他正准备算旧账，扭转现代民权革命，重建白人基督教男性在政治、文化和经济的至上地位。

20

讽刺的是，为了实现他和盟友的目标，川普必须将他一直无情抨击的幻想变成现实：

一个忠于党、不忠于国家的强大官僚机构。

21

首先，川普的目标是赶走那些表现出对专业公共管理和法治作出坚定承诺的公务员。

拜登政府最近颁布了一项规则，保护职业政府工作人员不被重新归类为“随意雇员”，正是为了阻止川普立即解雇数万甚至数十万联邦工作人员的计划。

22

但“让美国再次伟大”政府仍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来破坏，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除官僚机构。

23

毕竟，在一个不受利润和损失驱动的政府官僚机构中，管理者在进行绩效评估时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来决定什么是不令人满意的工作 ——

并且可以像在 19 世纪的“分肥制”一样，利用这种自由，向官僚们强烈暗示，自动支持白宫的政治偏好会带来好处。

24

为了实现他的目标，川普需要一个对党派忠诚、超越国家的强大官僚机构

25

为了进一步将国家权力集中在总统手中，川普可以通过司法部与原告站在一起，质疑所谓独立机构（特别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联邦贸易委员会和联邦通信委员会）的合宪性。

26

鉴于最高法院目前的组成及其最近的判例，

多数大法官可能会同意这些机构违宪 —— 正是因为这些机构与总统划清界限 —— 并认为，本来独立的委员会现在只能按照总统的意愿任职。

这类裁决很可能导致自（罗斯福）“新政”以来总统权力的最大程度的扩张。

为了进一步推动真正的帝国总统制，川普的顾问希望优先制定允许总统更容易解雇联邦调查局局长的立法。

27

“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共和党人如此坚持最大化总统权力的原因之一是，

他们旨在利用国家来实现一种只能被描述为基督教民族主义取向的文化转型。

为了推动这一议程，川普的团队急于立即任命一批政治官僚。

28

每个总统过渡团队都难以充分配备人员，在总统任期开始的蜜月期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政治资本。

这当然是川普第一次的经历，当时他花了数年时间才在联邦机构和白宫内部的关键职位上安插志同道合的官员 ——

即便如此，一些留在岗位上的留任官员也能够很好地抑制他最令人发指的冲动，包括指挥司法部推翻 2020 年大选。

29

这次，确保总统和他任命的人之间意识形态一致的紧迫性要大得多。

与 2017 年不同，川普的目标极其越轨，政治上不受欢迎 ——

几乎他所有的标志性政策在民意调查中都极其糟糕。

至少自 2023 年 12 月以来，传统基金会和其他大约 80 个右翼团体一直在招募和筛选候选人，为川普总统任期配备人员。

30

通过集中招聘信息交换中心，未来的公职人员可以通过回答一系列问题来表明他们的兴趣和价值，这些问题测试了他们的意识形态承诺、政策偏好和政治影响力。

正如传统基金会总裁 Kevin Roberts 告诉《纽约时报》那样，他的组织“致力于招募和培训一批爱国的美国人，他们准备在第一天就为国家服务。”

31

MAGA 运动需要一个强大、忠诚的官僚机构来执行其广泛、不受欢迎、激进且在许多情况下在法律上可疑的监管议程。

事实上，只有一个不受法律和外部政治影响的深层政府才愿意并能够承担这一任务。

32

正如川普所呼吁的那样，这样的国家将准备好进行大规模驱逐出境、起诉总统的政治对手、完成并监管南部边境的围墙、动员军队打击美国城市的犯罪，并限制不仅获得目前合法和安全的堕胎药物，而且限制某些同样合法和安全的避孕药。

此外，川普的行政人员必须愿意并能够严格审查各州的堕胎医疗记录，川普的一些顾问认为应该与共和党控制的各州共享这些记录，以打击“堕胎旅游”。

他们梦想中的深层政府

33

当然，巩固部落主义的政治忠诚需要时间，特别是因为这种高度党派化的根深蒂固并没有被编入美国官僚机构的 DNA 中。

相反，美国公务员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是美国人民和以他们的名义通过的法律的忠实、能干的管家。

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什么川普和他的盟友如此执意要将所有公务员重新归类为“随意雇员” ——

也是为什么拜登政府先发制人阻止任何此类重新分类的举措受到那些对川普第二任总统前景感到担忧的人的广泛欢迎。

34

如果不能在国会通过新的立法来取代拜登政府的行政命令，川普和他的盟友可能无法建立他们梦想中的深层政府 —— 至少在四年内无法实现。

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共和党人需要更多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川普和他的盟友正在努力降低民主党未来获胜的可能性。

35

《2025 计划》呼吁终止“美国网络司令部”的“参与联邦‘巩固’美国选举”的权力，而不是通过善意的政治说服来保住总统职位。

传统基金会的执政宣言还提议解除国土安全部在社交媒体上识别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的工作。

不受制止的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运动往往有利于 MAGA 候选人和政策。

36

传统上所理解的最深层的政府不仅仅包括联邦雇员。

地方政府机构和私人机构中的忠诚支持者进一步巩固了派系对国家机器的控制。

1 月 6 日叛乱发生后不久，右翼组织深知美国选举管理的分散性，开始招募和培训党派忠诚分子申请县选举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职位。

右翼捐助者已投入数百万美元来支持这些努力，而这些努力是在职位空缺达到令人震惊的高度时进行的。

鉴于 2020 年和 2022 年针对选举工作人员的政治暴力和骚扰活动几乎都是右翼发动的，民主党人和主流共和党人辞职已变得司空见惯 ——

而且很难让志同道合的公民接替他们。

37

学区董事会的任命也发生类似情况。

对包容性学术和课外活动持悲观看法的基督教民族主义候选人更经常夺得权力。

在地方层面拥有更多党性坚强的人不仅可以提高对《2025 计划》推动的右翼联邦指令的遵守程度，还有助于培养未来州和国家领导人。

逆境求生

38

川普的魅力为正处于下沉状态的共和党带来了希望，共和党因不受欢迎的政策、丑闻、刑事指控和无能而陷入困境。

在这种情况下，川普声称“我死后，洪水泛滥”并不是什么夸张。

而这正是他建立深层政府的制度化如此重要且令人担忧的原因。

只有反民主的机构才能保持这一日益缺乏吸引力的政治运动的影响力和力量，该运动对美国公众的吸引力正在迅速减少。

39

在川普带领美国进一步走向威权主义之前，我们仍有时间阻止他 ——

但时间不多了。

美国人民有机会在今年 11 月击败他和他的议程。

但假设这位两次被弹劾的重罪犯获胜，阻止他对深层政府的实现将极其困难，更不用说由此产生的政策了。

40

凭借最高法院支持“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多数席位、下级联邦法院以及国会、州议会和州长的数十名盟友以及庞大的、狂热的、全副武装的政治支持者为基础，

川普将拥有相当大的回旋余地和大量支持者。

41

限制他们可能造成的损害需要超自然的警惕性、反应能力和周边视野。

这将要求中间派、自由派和左派之间的协调。

而且这需要巨大的决心，特别是来自蓝州的决心，它们必须调动政治和经济力量来抵制联邦政府的变革并保护其公民免受影响。

美国例外主义最真实的考验将是该国的民主能否在这些困难中生存下来。

* 为便于手机阅读，编辑对译文进行了较多的断行分段处理。

【延伸阅读】警惕川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