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落日到棋子湾来降
受降的队伍就成了煮沸的开水
要等夕阳的白光蜕变为一坨黄金
始称为落日。这是与天涯绝配的语词
每天一接近黄昏
天涯就被西斜的落日套在脖颈上
我计算着抵达所需的步数
离芳草仅有一步
却需要绕地球整整一圈
甚或靡费一生
天涯最古老的算法,就是难以抵达
抵达时,棋子湾的棋子不见了
只剩下棋子湾和落日的对弈
我手执一枚落日
却迟迟不敢落子,我担心的是
棋子湾如此盛大的海水
再也藏不住我就要脱口而出的
天涯
连神仙都会青睐的,必有云雾做梯
至少是一处幽兰加持的山水道场
一步一嗅时,你不会想到
负氧离子夹带的暗香里,有多少种兰花
是为一次治愈而生,又为怀香未遇
而隐姓埋名,孤绝一世
此刻,热带雨林的山谷里
长臂猿敏锐地躲过监控视频
雅加瀑布溅起的水花,被一道阳光
轻易地戳破。万泉河总算找到了
证明出身的证据,每一朵知情的兰花
都可以出庭作证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
万木峥嵘之下,枯木也不愿再沉默
上百种兰花的魔法棒
开始挥舞霸王岭的王者荣耀之香
谢谢!我最有灵犀的鼻翼,
在这里大胆笑纳,用心珍藏了!
这些不透明的灰黑黏土诞下的子孙,
少说也有六千岁,够时光穿梭机
忙一阵子了。黎族的制陶之路如此古朴,
让焙烧的篝火、柴堆上码放的陶坯、甘愿卧底的石头
连同祈神的载歌载舞,悉数留影于史册。
在一块土地的原始形态里,一道火光
烧结、凝固了漫长的时光,以及不远处
跃动的海浪,并与峻灵明王庙里的香火结拜,
出海的渔船才能波澜不惊,
东坡的半块残碑才能留下历史的念想,
我浪迹的天涯,才能在此觅得一处
可圈可点的注脚。
我的诗,放步于昌江的山海之间,
为所有的惊叹号编排出索引
棋子湾夕照每日新鲜,恨不得每日同框
海岸线放下的优美身段
任奔波一天的大海,在礁石与沙粒间
找到可以信赖的岸边。白色沙滩上的身影
拖长天涯与诗彼此唱和的尾音
霸王岭是宽容的,长臂猿,云豹,山鹧鸪,孔雀雉,
拱卫同一个坐标。黑桫椤,白木香,苏铁蕨,风吹楠,
尤其珍稀在这方天地里的同好和相聚
山间的云雾散了,瀑布歌声清亮
总有一段山行,为你引出绝地逢生的妙处
而我也无须记得来路。假如天涯是诗的挂靠之所
昌江便是我怀诗隐居的寄寓之乡
东坡是我隔空相对的邻居
对月也好,对酒也罢,抚琴一曲,高歌入云。
这斟满的海多么豪爽,这挺起的山
又何其俊朗!诗纵天涯不复海,
幸得昌江独一杯。来吧,干了这一杯,
诗便遂了天涯,海也便归了昌江,
人又何妨,在天涯与诗之间,于此凡间结一段仙缘。
这片阔达的海,经由苏东坡的诗书光顾
隐形千年的灯塔从海底浮出
开始向一座岛,投放永不限流的光影
海边的苏东坡,抹去一脸沧桑
把生之疲惫像扁舟一样解送给悠远的海
那些被贬谪的浪花
一个趔趄便触到了天
这不解之缘才是大海之幸
没有一种命运的疼痛可以先知先觉
最早苏醒的礁石,暗自庆幸着死里逃生
2.
只要梦还在海上
就不会轻易上岸,不会
让一只鲣鸟轻易击穿风暴之眼
祖宗海用风浪竖立的牌位,坚固,持久
似乎只有困厄的海
才有资格获取持续的旋升
而上苍所加额的
一时得失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度量
3.
台风登陆的地点丟在盲盒里
或是某一首藏头诗内
一种伟大蛰伏于苦难之间
戴着不屈于世俗的面具
这难以平静的海,愿意掏出心声
越是黑夜,越是要顽强吐出
一轮足以蔽日的月
另一边,独对弦月轻蘸着半生残酒
4.
海南,远远地在指南针的正前方
站了起来
如一朵成为雕塑的浪花,随手
便摘下了一颗晨星
天涯,作为与诗最相匹配的代号
在天之尽头
落座为肆意圈粉的一块路标
5.
此刻,唯有苏东坡留下的泉眼
不分旱季雨季,千年如一的水位
如同捍卫一个死理:
不增一分不减一分,守恒
方为通往永恒之境的大道,亦是捷径
6.
途径海南的海,恰似摘取语词桂冠的诗
语言不会屈从为降将
大海
却从沉默中领受到落日的黄金
海,停靠于海南
就像苏东坡将自己流放于诗
自带一股环绕世界的回荡
摄影:许欢
曾获诗刊奖、十月文学奖、闻一多文学奖等。
作品入选《经典朗诵诗选》《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等。
著有《我的柔软有一层铠甲》等诗文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