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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共同的文化记忆,让我们在沟通的时候,会彼此感觉非常亲切,很迅速就能彼此无碍融通。而这样的感觉,是你跟一个外国人,无论你或他把彼此的语言学的再好,文化了解的再多,也不会有的。
冷战刚刚结束的时候,美国著名战略学者、哈佛国际和地区问题研究所所长塞缪尔·亨廷顿,曾经出版过他的名著《文明的冲突》。
在该书中,亨廷顿曾经提出过一个著名的预判:在未来的世界上,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国家或意识形态,而是各文明之间的差异。
亨廷顿将全世界划分为了七大或八大文明,也就是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东正教文明、拉美文明,还有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他认为,这些文明在内部最终会完成彼此的认同与整合,并作为“玩家”参与新的世界博弈。
亨廷顿的这个观点,是不断遭遇挑战和质疑的。毕竟即便冷战已经结束,很多国家或地区之间意识形态分歧依然严重,而政治乃至军事的对抗依然剧烈。这个时候你说,人们最终会基于自身的文明,而不是政体或意识形态走到一起。这不是有点扯淡么?
然而,这几十年来世界格局的发展,似乎一步步验证了亨廷顿的远见——信息时代的到来,大大加速了同文明、尤其是同语言人群内部的共同记忆构建。互联网和手机终端,让两个人即便远隔万里,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但只要有着相同的母语、相同的文化基底、相同的宗教信仰或处事逻辑,他们就会比他人更容易被同一首歌、同一部影视作品、同一篇文字、同一种思想所说服和感染。
为什么亨廷顿的判断会是对的呢?
因为民族和国家都是“想象的共同体”,而人,作为一种生存在“意义之网”上的生物,终究是要基于他的母语和他所习惯的文化、处事逻辑,来寻找共同体认同。政治、军事、甚至是经济的风云突变,也许会左右两个群体之间一时的分合。但最终将划分人与人分野的,还是文明。
或者说的接地气一些,文明的本质,其实就是生活的方式——你的语言,你的思维逻辑、你的行为习惯、你的为人处世之道,能不能得到对面那个人的理解和认同。
我们和谁生活在一起,会让彼此都感觉到轻松、惬意,彼此聊得来,有共同语言。从历史上看,跨过一切时代乱流,这件事总是最终将决定一个地区、一个群体的归属。
这些事情,就是所谓的“文明的向心力”。在信息时代,如亨廷顿所预判的,“文明的向心力”的影响,是被大大增幅的,以至于超越了军事、政治,乃至经济的作用。成为最终的决定性力量。
而从这个角度去审视,台湾在历史上,可能被从中国分裂出去的最大的一次危险,发生在“日据时代”。
1894年马关条约签订后,清廷将台湾割让给了日本,日本效仿法国在非洲的“文化同化”政策,在台湾执行了整整半个世纪同化教育,台湾人被要求起日本名字、说日语、在学校里向天皇遥拜,学习成绩优异则会被选拔到日本大学去进行深造。
日据时代的台湾报纸
与此同时,日本人还竭力对留在台湾的中华文明气质进行贬低。比如曾任日据台湾总督后藤新平就曾贬低台湾人说:“畏威而不怀德。虚诈而嗜名利”,主张对台进行“文明改造”——
但讽刺是,这句话的原句恰恰出自中国的史书《资治通鉴》((唐)太宗曰:“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看着自己的话被这么乱用,也不知谁能来摁住太宗皇帝的棺材板……
不敢想象,如果中华文明的根底弱一点,或者日本在台湾的殖民时间长一些,当时的台湾,很可能就真的被日本所同化了。如果台湾因为长时间的被殖民,真彻底被改造的人人说日语,认同日本文化,日本姓氏传了几代,那么即便日后能得到光复,重建对中国的文化认同,也将是件更难的事情。
但幸运的是,日本很快就玩砸了。
1945年日本战败,1949年蒋介石败退台湾,虽然大陆与台湾之间统一,仅仅只维持了三年(且这三年中,大陆还在发生内战)。但蒋介石败走造成的一个副产品是,大量的大陆移民同期到达了这座宝岛。1945年光复时,台湾人口只有600万。1949年却直接移民过去了150万人,且在这150万“外省人”中,有大量的精英,在之后占据了台湾政治、经济、文化的高层。
在之后的岁月里,新一代台湾人所受的教育,与大陆其实是有非常多相似之处的。台湾的“国语”,其实也就是大陆这边的“普通话”,历史教科书上他们也讲尧舜禹汤文武、秦始皇统一中国、霍去病扫匈奴、祖逖岳飞北伐,鸦片战争开启近代中国的苦难史。甚至1894年台湾被割占之后,历史的叙述主体,依然是以海这边为主线,如辛亥革命、抗日战争。
在这种教育下,很多50-80年代长大的台湾本地人,甚至不经提醒,都意识不到他们的父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对垒中,是在那一头被奴化教育要“为天皇献身”的“皇民”。
所以,不知该不该说是因祸得福、悲中有喜。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场山河巨变、进而导致的台湾“大换血”,其实可能还拉近了台海两岸之间的文化距离。如果没有那场大规模移民和国民党之后对台湾省的重点经营,可能海对面的同胞的今天,甚至未必与我们有这么多的共同文化记忆。
这就解答了我儿时的一个怪现象——
90年代曾一度风靡大陆的很多爱国歌曲、诗词,其实都是海那边的同胞创作的。什么“巨龙脚底下我成长,长大以后是龙的传人。”什么“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可能是因为有乡难回的缘故,那一代台湾文人对华夏的民族认同,对爱国情绪的抒发,反而更加浓烈。
台湾地区真正在其当局的引导下,开始淡化这种家国民族叙事的,是到了90年代李登辉上台,甚至是他下台以后。直到这个时候,独派才开始企图营造他们自己的“台湾文化叙事”。但对他们来说遗憾的是,他们的时运非常不济。这事儿他们一定办不成。
首先,九十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以后,恰恰是两岸交流开始频繁的时代。两岸中国人因为有共同的语言,同样的传统文化,所以很自然会喜欢同样的歌曲、看同样的电影、引用同样的典故。这些文化纽带,随着交流的频繁,是无法被割断的。
其次,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这种交流变得前所未有的方便和廉价化。在古代,即便两个群体有着相同的语言甚至文字,由于长期的地理或政治军事隔离,而最终被分化为两个民族,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这方面突出的例子,比如俄罗斯族与乌克兰族,就是13世纪被蒙古征服后,经历数百年的分隔而分道扬镳的。
而在现代,如亨丁顿所洞见的,这种因地理、政治隔离,而让同民族、同文明最终分化为两个民族,两个文明的事情,恐怕将很难发生,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再发生。因为信息的传播已经变得太方便、太廉价了。
今天大陆这边网友流行的《小苹果》,明天可能就被对面的台湾同胞唱了起来。而多年以前,台湾甜心教主王心凌的一首《爱你》,也能唤起无数大陆大龄青年们的“老夫少女心”。
更不用提周杰伦周董发个什么《最伟大的作品》,马上就会引起两岸共同的追捧热潮,轻松销量破亿。
这样的时代,这样多的共同回忆,两岸之间的中国人,真的会因为分隔日久,最终分化为两个民族么?开什么玩笑呢。
最终,我觉得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体量的问题。
文明,是一个需要满足自给自足的“意义的生态圈”。一个人需要在自己的文明中,对生活中遇到的一切苦恼、难题(小到怎样处理与他人的关系,大到群己权界如何划分)寻找到解答,那么这个给予回答的文明,才能被称之为文明。
这种特点就决定了,一个族群想要形成自己的文明,一定要有足够大的体量,经历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诞生足够多的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艺术家、诗人……用以完成自己文明生态圈的构建。
而在构建过程中,这个形成中的文明,又是不能受到另一个与它“基因”相近的有魅力的强势文明吸引的。否则它就会被吸引过去,成为后者的一部分。这一点上,也可以参照当下的乌克兰。由于与俄罗斯之间的龃龉,以及与欧洲文明的相似性,这个族群就正在从曾经,从属斯拉夫文明中剥离,而融入到欧洲文明中去。且这个进程,正随着俄乌战争的爆发、拖延日久,在加速。
可我们反观大陆与台湾,我们会发现,情况要好得多。因为首先,中华文明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与其他文明(哪怕是最接近的日本文明)之间,都存在巨大区隔的“孤岛性文明”。
说简单点就是,中国人的为人处世、思维习惯与行为方式,与世界其他哪一个文明都截然不同。“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依然是中国心。”
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中国人,当然某些个体,也许可以通过努力融入当地文化,在海外待上一两代的华裔也会在文化上被同化。但作为一个群体,被其他文明所同化这事,历史上从来没有在中华文明身上发生过。
体量差别如此。只要我们的文明、文化氛围保持正常的繁荣、自由与活力,只要我们能诞生足够多、足够有魅力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诗人,只要他们能自由表达,创造足够多,足够优秀的作品。让这些诗歌、小说、散文、电影,甚至游戏,能够用我们共通的中文,反映我们共通的审美,阐述全人类相通的生存、处事理念。那么,我们就将产生足够的文化吸引力,让海对面终不会从中华文明中剥离。
文章的结尾,我想起了一首歌,叫《亚细亚的孤儿》。
前两天看了 台湾作家廖信忠先生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了这首歌,说它最能反映台湾人的那种悲情---百多年中,被割让、被殖民、经历短暂的统一之后,再次与祖国大陆割裂,七十年代又被国际社会整体抛弃。只能像个孤儿一样“在风中哭泣”。
我看了文章以后,又重新听了听,我觉得 廖先生的文章说的很对,这确实是一首悲情的歌。但听着听着,我又觉得很奇怪,因为这首歌的调性,给人感觉又不仅仅是悲情,而有一种我们中国人会感到特别亲切的“昂扬”感。
于是我拿起我的小提琴,试着把这曲调演奏了一下。又到网上去查了查这首歌的曲谱。
然后发现,它的谱子是这样的👇
从简谱上你很容易看到,这首曲子其实不过是这五个音的变换和重复,1、2、3、5、6。
这个音阶是什么呢?这其实就是中国最最传统的“五音音阶”,我们的祖先管它叫——宫、商、角、徵、羽。
所以你若是中国人,你一定会对这首歌感到亲切,因为这首歌就是用那种刻在你民族基因里的音阶审美唱出来的。
在歌中,歌唱者悲叹台湾是“亚细亚的孤儿”。
可是他用的语言是中文,他用的曲调是最中国的五声音阶。
这词中意,这曲中情,只有我们中国人能懂。
所以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像走失的兄弟,一定会回家;也像有着同样乡音的同行者,不会一路不说话。
总有一天,“亚细亚的孤儿”一定会回家。
而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少经波折,少流血泪,更容易促进那一天的到来。
廖信忠先生的那篇文章,叫《台湾为何与我们渐行渐远?》,但我觉得,我这篇文章,应该叫《为什么台湾与我们终不会分离》——基于同样的论据,却不同的逻辑推演,我对那一天的终将到来,还是乐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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