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故事会】夜走北坡岭

美体   2024-11-11 18:58   陕西  


时间回拨到1968年6月11日,王庄大队的小麦一片金黄,即将搭镰收割,人们早已接济不上,几乎断粮了,就盼着收割碾打分上新麦,吃上飘香的麦面蒸馍和擀面条,解解馋,所以当时就流传这么一句:“青黄不接度春夏,跟着碌碡过个年”。就是说碌碡碾出来的麦子可以美美的饱餐上一阵,如同过年一样。然而王庄的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人们谈论着,坊间弥漫着前几天发生的血腥恐怖事件还在持续发酵,阴影笼罩在每个社员的身上。就是当时震惊全县的六九事件。

恐怖归恐怖,但是成熟的麦子还是要收的,这天生产队组织社员们收割小麦,运往场里,开始用碌碡碾压砸场。
资料照片 图文无关

下午收工后,社员们吃过晚饭,人们叫:“喝汤”,之后都闭门不出,呆在家里,那时候,还是封建迷信思想盛行作祟,科学意识模糊,纷纷传说这起惨案中死去的青年人死不甘心,傍晚后要出阳,冥气弥漫、阴魂飘零,谁碰着谁倒霉,因此说人们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王庄六队有个孩子叫王维,己快三岁了,乖巧懂事,从不哭闹,今天一直嗜睡,也不起来吃饭,母亲抱起王维,将王维摇醒,发现儿子面色通红,没精打采,赶紧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挨了挨他的手,发现这孩子身上滚烫,明显是在发烧,得去看医生,往北四里地的五四大队医疗站的杨大夫,医术高明,去了几回都是药到病除,所以母亲决定带娃去五四大队,她朝王维的爸爸喊道:“小维发烧呢,咱俩人把娃弄到五四大队看去。”

“要去,你去,外面两派械斗,要是被人误伤怎办,反正我不敢去。”
        
“你咋这么怕死的,亏你还是个当兵的、复原军人,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王维爸爸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母亲一看没指望了,无奈的抱起王维走出门外,这时,太阳己经压山了,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际,偶有几声狗吠,除此之外,整个大队死一般的沉寂,母亲抱着小王维,出了堡子,径直向北走去。

出了堡子往北一直是上坡路,直通北坡岭。母亲二十多岁,中等身材,头发油黑浓密,梳着双辫,面容黑里透红,五官端正,十分耐看,上身穿粗布花格布衫,下着黑色粗布直筒裤,脚穿一双圆囗偏带手工织布鞋,看起来精神饱满,泼辣能干,她抱着王维,来到了北坡岭,这里地势渐高,到顶往北却是一截下坡路,这块高地就是王庄六队的北坡岭,也叫北岭,三天前,这里一共死了九个人,多半是年轻人,由于是本大队人,母亲大多都能认得,当天很多社员群众前来围观,路边右首踩倒的一片麦田便是行刑场地,受害者横七竖八的倒卧在血泊中,那个凄惨的场景不断的在母亲头脑中闪现,母亲惊悚的阵阵脊背发凉,就在这时,几只斑鸠叽叽喳喳的叫声,增加了几分恐怖的气氛。母亲唤着:“维儿——维儿”维儿挣大了眼睛,给母亲壮了几份胆,母亲飞快的向前走去,越往前走,心里便松了几分,走到五四村时,天完全黑下来,暗夜无月,繁星满天。

偌大的五四大队,只有几处煤油灯闪着微光,堡子黑灯瞎火的。一家三间土坯大瓦房,房屋坐南朝北,门外有块木牌上面写着:“五四大队医疗站”。房里传出小孩打针的哭闹声,进了药房兼治疗室,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赤脚医生杨大夫三十多岁,身材颀长,头上撸顶白毛巾,浑身穿着洋布衫裤和八眼布鞋,举止得体,透着英气,正给小孩注射针剂,看到母亲,热情招呼道:“坐”,手指一个小板凳让母亲落坐,待给那个小孩处理完毕后,母亲抱着王维走到杨大夫桌前,坐在对面桌旁的高脚凳子上,对杨医生说道:“这孩子发烧呢,你给看看。”
       
“噢,是王庄的小维呀,前段时间不是还来过吗?先是这夹个体温表给看看。”说罢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支体温表用力甩了甩,走近王维,解开上衣领,将体温表夹给孩子的胳腋窝,然后让王维张大嘴巴喊:“啊——啊”,杨大夫提盏玻璃罩灯在王维口前往囗里照了照说道:“不要紧,这孩子老毛病,扁桃体红肿发炎,看看就好,”接着又用听诊器听了听胸部说道:“心肺也好着。”在等体温表的几分钟里,杨大夫和母亲聊道:“唉,你看前几天你大队发生的那事,骇人听闻啊,说起来,也怪王庄的造反派,人家武工队正想找茬呢,你倒好把人家给打死了,这下联总正好以此为借口寻衅报复,死了这么多人,酿成这么大惨剧。唉,都是些好青年啊!”杨大夫边说边不住地叹气。
       
“呀,你没见那阵势,跟打仗一样,黎明时分,武工队的王云涛被造反派打死,天明武工队数百人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包围了王庄,进村抓人,一阵毒打后,处决北坡岭,制造了这起血案。”母亲讲述道。

杨大夫走近王维,弯腰取出体温表拿在灯前仔细看了看说道:“孩子就是发烧呢,39度,打两天青霉素肌肉针,开几天药一吃就好。”说罢开药打针,看完王维以后,母亲抱着王维往回赶,外面一片漆黑,想到北坡岭,母亲又愁又怕,心想,今晚这个关口可咋么过去呢。怕也没用,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去,那时没有电灯,到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远处村落偶有煤油灯的光亮像荧火虫一样微弱,晚风吹来,撩起了母亲额前的油黑头发,她抱着小王维沿着乡间的泥土路急匆匆的往前赶。路两旁的白杨树齐刷刷挺立,枝叶繁茂,在夜色的笼罩下像一把把大伞黑魆魆地遮盖,两旁的麦田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母亲壮着胆,两眼盯着前方,空荡荡的旷野,并无黑影异物,距离北坡岭越来越近,眨眼就到跟前,母亲又是紧张,又是恐惧,轻唤:“维儿——维儿,”试图唤醒熟睡中的儿子醒来给她作伴,可是儿子却依然沉睡,怎么唤也不醒来。这时,栖息在路边不远处一棵老榆树上的猫头鹰,闪着一对晶亮蓝光的眼睛,凄厉的叫着:“嘀咕嘀咕走哈哈——嘀咕滴咕走哈哈”无形中又增添了几份阴森恐怖,母亲脊背再次发凉,生怕有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可是任凭母亲睁大眼睛,前面始终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此刻她多么盼望王维爸爸来接她,却怎么也看不到,她在心里骂着这个懦弱的男人,但再愤恨抱怨也无济于事,她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堡子还有微弱的灯光闪烁,心里有了些许宽慰,家就在眼前,何需恐惧,母亲长舒几囗气,向家里走去。北坡岭往后推移,越甩越远,终于进了堡子,母亲久悬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本篇根据母亲生前口述经历撰写,是母亲抱我看病的故事。翻阅这篇,怀念母亲,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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