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月华的婆婆已经瘫痪在床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里,她的吃喝拉撒全都是林月华一人亲历亲为。
伺候一个大小便失禁的失能老人有多辛苦,伺候过的人知道。
可偏偏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话就抹杀她所有功劳,是可忍熟不可忍?
所以,当那天,林月华的嫂子杜萍身穿小旗袍,脚踩小高跟,雍容华贵地站在房门前,鼻子一捂,眉头一皱,有意无意说了说了一句“味道怎么这么大”时,林月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大夏天的有味儿不正常吗?你身上还有味儿呢!”
杜萍张张嘴,似有话说。
林月华向来以伶牙俐齿著称,哪能给她辩解的机会?
当下,硬邦邦来一句:“你行你上啊!”
怼人的滋味有多爽,怼过的都知道。
说完这一句,林月华心头好似吹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林间风,四肢百胲无一不清爽,无一不畅快。
说实话,她本来不想在婆婆的房间逗留的,这狭小逼仄的房间,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不只困住了婆婆,也困住了她,她讨厌它还来不及,又怎会在此多停留一秒?
但现在,她在妯娌小冲突中占了上风,就不着急走了。
杜萍向来拙嘴笨舌,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锯嘴葫芦,多少次妯娌之战中都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还能反了天不成?
林月华得意洋洋盯着杜萍,等着她面红耳赤,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不料,杜萍不软不硬地来了一句:“行啊,你每月给我2000块,我就上。”
说完,腰肢一扭,走了。
哎呀,妈呀!
林月华只觉心头忽然涌上一口浊气,沉甸甸,鼓囊囊,上不来,下不去,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杜萍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明知她出不起2000块!
良久,林月华终于灵魂归位,对着外面的虚空咆哮了一句:“一大把年纪还学人家穿旗袍,不害臊,显摆啥呀!”
可到底也没敢太大声,毕竟她们的处境早就今非昔比了。
02
30年前,杜萍和林月华一前一后嫁给了孟军孟武兄弟俩。
孟军老实木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杜萍也寡言少语,畏畏缩缩。
而林月华孟武呢,一个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一个嘴甜如蜜,长袖善舞。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说到底,其实父母,还是更偏爱那个能讨自己欢心的孩子。
所以,从前的许多年里,林月华和孟武占尽了便宜。
结婚,杜萍的彩礼少,林月华的彩礼多。
生孩子,婆婆嫌弃杜萍生的是女孩,月子里连一只鸡都没杀给她吃。轮到林月华,婆婆寸步不离,杀鸡宰鸭,足足把她催胖了30斤,奶水多得孩子喝不了。
杜萍和孟军养着一双儿女吃了上顿没下顿,林月华一家四口吃香喝辣。
杜萍家的老房子在风雨里飘摇,林月华家的两幢小楼拔地而起。
总之,林月华这大半辈子,靠着一张嘴,明目张胆攫取了公婆那里几乎所有的资源,偏爱,钱财以及免费劳动力,生生把杜萍和孟军甩了十八条街。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向手脚麻利,身体倍儿棒的婆婆忽然脑溢血,卧床不起。
林月华向来无利不起早,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愿承担起伺候婆婆的重担的。
她伙同孟武,把婆婆从自家二层小楼的偏房里抬出来,用一辆小推车把她送到了杜萍家门口,众目睽睽知之下,一通黑白颠倒:“老人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我们已经伺候二三十年了,现在,轮也轮到另一个了。何况我们已经伺候走一个了,这一个就该另一个伺候。人家脸皮厚啊,不主动伺候,那我们就给送上门,这总行了吧。孝顺老人天经地义,到哪也绕不过去这个理儿!”
说完,不顾围观人们的窃窃私语,扬长而去。
不过,让林月华没料到的是,这一次,她没能稳坐钓鱼台。
杜萍和孟军是窝囊了一辈子了。
但他们养出了一对硬气的儿女。
03
那天,日上三竿,林月华一家刚刚吃完早饭,杜萍和孟军的一儿一女,孟长青和孟长月就雄赳赳气昂昂上门了,身后还跟着老村长。
孟长青和孟长月笑意盈盈叫完婶子和叔,就开始了义正言辞的反击:“年轻的时候你们霸着,给你们当牛做马,现在老了,瘫了,你们想起我爸妈来了,门儿都没有。
爷爷奶奶早就忘了我爸这个儿子和我们这两个孙子孙女了。当年,我爸干活伤了腰,躺了一年多,他们就去看过两次,还次次空着手。我们交不起学费,他们好几万存在银行也没借我们一分。你们盖楼房,他们倒是连棺材本都掏出来。
爷爷也不是你们伺候走的,他睡梦里走的,没给你们添一分钟的麻烦。去世当天,还给你们掰了一亩地的玉米。你们要是有点良心,就把奶奶接回来,我们家愿意出赡养费,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不然,就你们家出钱,我们家伺候。”
林月华搅动三寸不烂之舌,一番胡搅蛮缠:“吆喝,小兔崽子长大了?敢教训长辈了?谁给你们的脸!”
孟长月冷笑:“就你们也配当长辈?”
林月华张牙舞爪就要往前冲,结果,孟长月身轻如燕,轻轻一闪,她就摔了个狗啃屎。
孟武抡起胳膊就要打孟长青,结果,被人高马大的孟长青死死攥住了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等林月华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老村长把她拉到一边:“你们大哥大嫂是好人,还愿意给2000块,要真打官司,你们怕是连1000块都得不到。你听我的话,见好就收,别弄得臭名远扬,到时候更娶不到儿媳妇了。你现在不能和人家比了,人家现在有权有势,长青做生意,一辆车都一百多万,长月进了区政府,货真价实的公务员。你再看你俩儿子,一个月赚几个钱?”
林月华吃惊地瞪大眼睛:“100多万?可拉到吧,就吹牛。”
老村长:“不信,你到门口看看。”
林月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果然一辆锃光瓦亮的车,气势磅礴地停在那儿。毒辣的太阳照在车玻璃上,反射出一簇强光,差点亮瞎她的眼。
林月华心头一阵恐慌,看来那俩兔崽子真的在她的眼皮底子下逆袭了啊。
总之,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林月华不得不收回了不出钱不出力的龌龊心思,接受了一条屈辱协议:老人由林月华家照顾,杜萍家每月出2000块抚养费,直到老人过世。
04
从那以后,林月华就开始伺候婆婆。
对于又懒又爱干净的林月华来说,这真的是一个苦差事。
婆婆的牙口不好,只能吃又软又烂的食物,可大半辈子以来,林月华也没做过几次饭啊,以前都是婆婆做给她吃的,现在她只能顶着头皮上。
因为手艺生疏,她闹出过很多不大不小的事故,手切了,胳膊烫了,油锅起火了,饺子破皮,米粒太硬,馒头没发起来,青菜里有石头,吃得婆婆大呼小叫,也吃得孟武和俩儿子火大。
这也就罢了,做饭至少不脏。
让林月华崩溃的是处理婆婆的屎屁尿。
婆婆的肠胃坏了,要么便秘,拉不出来,要用开塞露,要用手抠,要么拉稀,一天拉好几次,前脚刚收拾完,后脚又拉了。
每一次林月华收拾那恶臭的屎尿时,都忍不住大骂老不死的。
时间久了,她忍不住向孟武抱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妈再不死,我就先熬死了。凭什么活儿都是我一个人干,你自己的亲妈你去照顾。”
可孟武要么不吱声,要么呼呼大睡,逼急了就是一句话:“你去工地干活赚钱,给儿子凑彩礼娶媳妇?”
俩儿子更是不着调,自打婆婆瘫了,他们就连她的房间都没踏进去过。林月华擦洗时翻不动婆婆肥胖的身体,央求他们帮一下忙,他们嘴里答应得好好的,但全都抱着手机不挪窝。
林月华真是欲哭无泪。
她以前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里还会有这么难过的一天,丈夫不疼,儿子不爱。
可她明明为他们奉献了自己的大半生啊,她费尽心机从公婆那里抠来的不都是他们在享用吗?
他们身上的衣,嘴里的饭,头顶的房,哪一件他们没在享用?
就连她用端屎端尿换来的2000块,他们也是沾了光的,孟武的烟,俩儿子追女孩子的玫瑰花,就是其中一份。
可到头来,好像谁都不记得她的功劳。
还有杜萍,更没把她放在眼里,轻飘飘一句“有味”就把她的付出一笔勾销,关键是她还没底气反驳,她一提钱她就得闭嘴。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撂挑子不干,可她不是还贪图那2000块吗?
孟武老了,俩儿子天天游手好闲,家里连个来钱的地方都没有,这2000块到底还算一份收入。
05
林月华在婆婆的房间里愣怔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走出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走到了杜萍家附近。
杜萍家在村子的最外围,最偏僻的地方,以前从来都是门可罗雀,可现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林月华探头去瞧,没看出个所以然。
她拦住一个邻居,邻居说:“你侄子侄女领着女朋友男朋友来给你嫂子过生日呢。怎么你没过去凑凑热闹?哎,你家儿子找媳妇了吗?”
林月华翻个白眼:“关你屁事。”
……
瑟瑟秋风里,林月华回望远处自家的那两栋二层小楼,看它们矗立在蓝天白云下,外强中干的样子,第一次觉得人生的荒凉。
但这荒凉好像也不是别人强加给她的,而是自己哭着喊着抢来的。
她拉着丈夫啃父母,欺兄弟,所以丈夫也理所当然地把烂摊子甩给她。
她教着儿子只动嘴,不动手,所以他们有样学样,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原来,世间万事,最靠谱,最舒心,便是从一开始就凡事靠自己。
靠自己发财,靠自己教育孩子,靠自己吃香喝辣,靠自己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才能永远不陷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要眼泪汪汪,看他人繁花似锦的窘境。
人这一生啊,前半辈子占便宜不叫占便宜,后半辈子占便宜才叫占便宜。
一时容易也不是赢,一世安稳才是真的赢。
她的眼光还是太短了些,太狭窄了些。
可是,人生过了大半辈子了,才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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