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记》初版于 1851 年，是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经典冒险小说，讲述了一名捕鲸船长和一头导致他失去一条腿的大白鲸之间的宿怨。被疯狂的愤怒所吞噬的亚哈船长一生只有一个目的 —— 向莫比迪克复仇。作为捕鲸船 “裴廓德号”的船长，亚哈不惜以船员的生命为代价，不屈不挠地在公海上寻找猎物。
约翰・休斯顿是演艺世家的一员，父亲沃尔特·休斯顿是他那一代最伟大的电影演员之一，同样，他的女儿安吉丽卡·休斯顿也是她那一代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他从小就被亚哈的痴迷迷住了。“为了追捕一条鲸，他简直是在犯罪，”休斯顿说。“这确实是问题的核心。亚哈把莫比迪克看作是邪恶的化身，而把自己视为上帝。他从不认为自己有罪，正如梅尔维尔所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法官在法庭上受审？’”
约翰·休斯顿说服派克饰演亚哈船长
凭借《马耳他之鹰》（1941 年）、《盖世枭雄》（1948 年）、《碧血金沙》（1948 年）、《夜阑人未静》（1950 年）和《非洲女王号》（1951 年）等经典作品，休斯顿对将一个好故事改编成电影的过程中所涉及的背叛行为深有体会。作为电影界最受尊敬、最叛逆、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他曾说过：“这是一个丛林。一个近亲繁殖和弱肉强食的丛林。丛林的法则是掠夺，迷人而又残酷。”
休斯顿有一套独特的话术，他的演讲中穿插着戏剧性的张力和蛇油推销员的花言巧语。劳伦・白考尔将他描述为“神秘大胆、不可预测、令人发狂，可能是地球上最迷人的男人”。他说服派克在他的电影版《白鲸记》中扮演亚哈。实际上，当他第一次构思这个项目时，他的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是他的父亲沃尔特·休斯顿，但这位资深演员已经过世。
“我一生都在和演员打交道，我喜欢他们，但我从来没有和演员做过朋友，”这位特立独行的导演曾对《纽约客》专栏作家莉莲・罗斯说。“除了我父亲，他从来没想过要当演员，但我合作过的最好的演员是我父亲。”
随着他的明星就位，休斯顿投入了大量时间来研究这部电影。他勘察了许多外景地，最终选定以爱尔兰南部海岸的港口城市约尔作为片中的新贝德福德，其余场景将在加那利群岛和伦敦的摄影棚拍摄。
约翰·休斯顿和雷·布拉德伯里在研究剧本
休斯顿选择了《火星编年史》的作者、科幻作家雷・布拉德伯里共同创作剧本。布拉德伯里从小就在美国流行文化中浸染长大，他把自己的创造力归功于早年接触到的恐怖电影、狂欢节、马戏团和连环画。当休斯顿打来电话请他为《白鲸记》写剧本时，他承认自己曾经试过一次，但半途而废。休斯顿在电话中说：“尽可能地多读原著，明天一早告诉我，我们能否杀死白鲸。”
根据布拉德伯里的说法，“梅尔维尔和我有同样的助产士：圣经和莎士比亚。梅尔维尔视力不好，他看不了莎士比亚，因为字体太小了。后来他找到了一本大号的，扔掉了他的捕鲸设备，只用了几个月就写出了《白鲸记》。”
致力于收集好莱坞轶事的马克斯・威尔克回忆说，在剧本创作进行到一半时，某天下午，约翰・休斯顿神色凝重地推门进来，将一封电报递给布拉德伯里，电报上赫然写着：除非加入性感的女性角色，否则不得进行拍摄。落款为：杰克・华纳。
“此人莫非疯了？”布拉德伯里高声叫嚷道。“简直荒唐透顶！我们绝不能让一个女人登上那条船！天哪，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休斯顿摇了摇头。“别忘了，这里是好莱坞。华纳兄弟公司在支付账单，倘若他们渴望爱情戏，我们就得设法将其融入其中。或许亚哈可以与伪装成偷渡者的吉娜・劳洛勃丽吉达（意大利女星）发展一段婚外情。”
布拉德伯里勃然大怒，将电报揉成一团扔到地板上。随后，他望向休斯顿。“约翰蜷缩在沙发里，笑得像只大猴子，”他说。“那时我才明白是他搞的鬼。我如释重负，愁眉大展。”
至于派克，他是兴致勃勃地投入到这个项目当中的。“我兴奋异常，仿佛第一次拍电影，”他坦承。“亚哈船长是我所饰演过的最佳角色。雷・布拉德伯里和约翰・休斯顿的剧本非常棒，充满诗意，宏大壮观且悬念丛生。这部电影将被拍摄成一则寓言故事，而非冒险传奇，剧本完整保留了原著的所有品质。”
他任由头发生长，蓄起了胡须。“我的头发每时每刻都在变白，”他急切地期盼着装上木头假肢踏上航海之旅。“约翰对现实主义的坚持真是令人钦佩！”他赞叹道，彼时他和休斯顿的关系尚处于蜜月期。“我们使用了‘切尔西假腿’，那是一种老式的适合航海的假腿，着地的一端形似一个杯子，通过一个木钉固定在膝盖上。但约翰起初并不满意。他说亚哈船长在南太平洋失去了一条腿，船上的木匠用鲸须为他制作了一条新腿，所以他期望这条腿看起来像是在那种环境中制作而成的。”
1954 年 7 月，派克飞回洛杉矶，和家人们待了两个星期。葛蕾塔和孩子们在机场热情地拥抱他。看到乔纳森、斯蒂芬和凯里，他激动不已，觉得每个孩子都长高了一英尺。他后来说，他渴望再次见到葛蕾塔，看看两人之间是否还有火花，有没有一丝希望能够挽救这段婚姻。然而，并没有。一周后，他带着孩子们去露营。
在树林中，在营火旁，他开始讲述他的白鲸故事，给孩子们讲述恐怖的海上传奇。斯蒂芬后来在为美国电影学院撰写的“向格利高里・派克致敬”一文中回忆道：“他蓄着大胡子，头发上有一绺醒目的白发。他身体里的亚哈船长常常毫无预兆地出现，一旦扬起一只眉毛，他就会用一种紧张而略带疯狂的眼神盯着我和我的兄弟们。
‘喂，伙计们，我们要去找谁？’
‘莫比迪克。’三个小水手齐声喊道。
‘你们觉得这莫比迪克怎么样？’
‘不是一条死鲸，就是一条废船！’我们高呼。
‘喂，伙计们，就是这样！’
他瞬间将我们拉入了他的虚幻世界。我能听到嘎吱作响的船声，看到爸爸为我们描述的巨大白鲸，因为他所描述的并非电影，而是真实的生活。”
那是一段值得珍惜的时光。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当报纸头条报道他与葛蕾塔分手的消息时，这段时光成为了一件值得回味的美好之事。
派克带着他对疯子亚哈追捕猎物的狂热回到了欧洲。导演的小女儿安吉丽卡・休斯顿立刻就喜欢上了他。“我记得那时我只有四岁，在威尔士的菲什加德见到他，他戴着假肢和大礼帽。这就是我与格利高里・派克恋爱的开始。”
“这或许是我拍摄过的最艰难的一部电影。”约翰・休斯顿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那些难以估量的困难如此之大。我们犯了许多错误，走了许多捷径，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其中一些代价我甚至都未曾察觉。天气成为了拍摄的最大阻碍。在我们拍摄的海域，暴风雨创下了历年之最。我们的船被狂风吹到了礁石上，折断了桅杆，前来救援的救生艇被掀翻到海里。我曾经毫不怀疑，我们正在沉入海底，幸亏凭借船长高超的航海技术，我们奇迹般地得救了。”
休斯顿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他们没有失去任何一条生命。“然而，我们确实失去了鲸鱼，”他写道。“我们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应该拯救船上的人，还是应该拯救我们创造的鲸鱼。当然，我们最终选择了拯救同类，而非那些橡胶制品。所以我们不得不再造几条鲸鱼。这些鲸鱼大约有30米长，内部是钢结构，上面覆盖乳胶—— 体积庞大且价格昂贵。制作这样一条鲸鱼需要花费三周时间，但我们的拍摄一刻也不能停。”
在爱尔兰西海岸拍摄与白鲸搏斗那场戏时，海面上掀起了三米多高的巨浪。派克与巨大的橡胶模型一起漂浮在海雾之中，他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但仍然不停地用鱼叉刺向鲸鱼。“当时浪涛汹涌，”他回忆说。“我和橡皮鲸被卷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我想如果我掉入水中，我就完了。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我应该游向爱尔兰还是威尔士，南极还是北极？我完全迷失了方向，于是我开始大喊‘救命！’好在摄影船最终找到了我，把我从橡皮鲸上解救下来。第二天，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个标题：‘橡皮鲸被巨浪吞没，格利高里·派克完成复仇’。”
《白鲸记》拍摄现场
虽然爱尔兰的约尔港因地形和风貌最接近，而被选中作为1841 年马萨诸塞州的新贝德福德，但美工师不得不在当地的建筑物表面安上特制的木板，以使它们看起来更加真实。这一改造工程相当浩大，用掉了上百吨的木材。约尔港的另一个缺点是水不够深，无法停泊大型帆船，剧组只能在涨潮的时候拍摄。所有这些都影响了影片的拍摄周期和预算。
华纳兄弟公司的高管们对不断飙升的制作成本感到愤怒，他们想知道自己是否会遭遇失败。一天午餐时，杰克·华纳向乔治・阿克塞尔罗德（喜剧片《七年之痒》的编剧）吐露心声。“我刚和休斯顿谈过，” 他说。“约翰是一个非常任性、难以相处的人。我试着向他解释，我们经历了一次大战、二次大战和朝鲜战争 —— 在美国的每个角落，几乎每个家庭，都有残疾老兵—— 所以我问约翰，为什么格利高里・派克必须只有一条腿？这难道不会触痛未来的观众吗？”
休斯顿和派克是当地酒吧的常客
《纽约先驱论坛报》专栏作家阿特・布赫瓦尔德前往约尔报道这部电影的拍摄进展，顺便去了一家演员常去的酒吧。酒吧里挤满了爱马之人，他们一直在谈论马。直到休斯顿和派克走进来，他们开始齐声高唱“你妈妈是从爱尔兰来的吗？”和 “我的爱尔兰野玫瑰”。派克很享受这种欢迎方式，他在这里找到了衣锦还乡的感觉。
开拍的前一天，布赫瓦尔德注意到一个装着木腿的男人站在酒吧里。他的名字叫帕迪・瑞恩，镇上的人把他当作英雄来对待。有消息说格利高里・派克需要一个替身来代替他拍摄一些远景镜头，而帕迪是全镇唯一一个装着木腿的人。
“你得到这份工作了吗？”布赫瓦尔德问。
“还没有。我一会儿会去参加选角。”对方回答。
这听起来是个好故事，于是布赫瓦尔德陪帕迪去了选角办公室。他趾高气扬地说：“我听说你们需要一个装木腿的人。”
选角导演抬了抬眼皮说：“腿不对。他是左腿，而你是右腿。”
尽管派克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他仍然觉得亚哈是个老疯子。然而，他并没有将他简单地作为一个普通的疯子来处理。在分析这个角色时，他总结道：“亚哈是一个反抗命运的人—— 一个有点疯狂、暴躁粗鲁的人类捍卫者。他想了解更多关于生命的奥秘，对他来说，他个人的存在毫无价值。”
由于之前约翰·巴里摩尔在银幕上饰演过亚哈，所以派克常被问到如何以不同的方式诠释这个角色。他的回答是：“我会做得更好。我应该更凶猛地追捕鲸鱼，对船员也更残忍，我想我现在对梅尔维尔的小说有了更好的理解。他试图找到这个永恒谜团的答案。亚哈把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与鲸鱼搏斗之上，但同时也在试图弄清楚我们生活的意义。那就是你为什么活着？”
休斯顿既不是一个像奥森・威尔斯那样亲力亲为的导演，也不是一个埃里克・冯・施特罗海姆那样的暴君。确切地说，他是一个相信能够激发他人天赋的人。他相信给他的演员尽可能多的空间去寻找他们自己的表演方式，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让那些天赋并非极高的演员表现得如此出色。更重要的是，他坚信要挖掘到那些伟大小说的创作源泉。
休斯顿被业界称为“文艺复兴的遗腹子”，他是一个如饥似渴、涉猎广泛的读者、作家和画家，是一个真正的叙事者，同时精通新现实主义和萨特存在主义等主题。他解释说：“我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从事这个职业，所以我尽量少做导演。”
《白鲸记》最后的海上镜头在加那利群岛拍摄。派克在维罗妮克的陪同下，加入了一支包括了一百名船员的拍摄队伍，他们祈祷不会再有灾难发生。休斯顿处于高度焦虑的状态，他不得不亲自监督另一个鲸鱼模型的建造，因为前两个在爱尔兰海域失踪了。这部电影的成本已经是预算的一半。如果他们失去了这头鲸鱼，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派克带着极大的忧虑迎来他最关键的一场戏。这场戏要用鱼叉线将亚哈绑在莫比迪克的背上。这很危险，但由于是特写镜头，特技演员无法替代。
休斯顿回忆说，“这个模型是白鲸头部和身体的一部分，实际上，派克是把腿伸进模型身上一个预留的洞，他必须被牢牢地固定住，因为模型将要在海里不停地翻腾打转。”实拍时，五六台鼓风机一直在轰鸣，派克一次又一次地淹没在水中。水流汹涌，鱼叉线缠绕着他的身体，把他绑在他的死敌身上。模型的直径是 20 英尺，所以每次旋转都意味着派克要在水下待很长时间。当然，危险在于，当他在水下时，这个模型的机械装置可能会卡住。“幸运的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这是一次完美的拍摄，”休斯顿说。“就是这样！”
派克摇了摇头。“让我们再拍一遍，约翰，”他说。“我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们必须来一次，确保万无一失。”于是他们又拍了一遍，第二遍也很顺利。（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