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2025年1月3日星期五，欢迎收看849期睡前消息。今天是2025年的第一期，我们继续和2024年做最后的告别。

每年跨年，我们都会选一个年度汉字。2022年是“噩”，2023年是“苔”，刚刚过去的2024年，我选了“圈”字。

不难看出来，“圈”的里面是“卷”，外面有封闭边界，几何含义是内卷。过去几年，随着“内卷”说法的流行，大多数人已经习惯把内卷简称为“卷”。哪个行业竞争激烈，我们会说太“卷”了。但我认为，“内卷”的要害不在于“卷”而在于“内”，没有突破的预期，所以我的年度汉字要用“圈”。接下来我分几个话题，来介绍这个“圈”

气候变暖

从自然界的视角来看，2024年首先是有气象记录以来最温暖的一年。2023年末的时候，气象台也这么说。连续两年，每年平均气温提高0.2度，全球变暖已经是一个不能回避的现实了。

最直接感受到气候变暖影响的地球居民，基本都居住在那些抗灾能力薄弱的落后国家。最近几年，印度洋的热带气旋位置越来越靠西，直接影响了东非国家。2019年一次气旋登陆，就在莫桑比克杀死600人，毁掉了几十万人的庄稼。两周前的2024年12月15日，热带气旋再次进入莫桑比克，至少死了120人，破坏了15万栋房屋。这几天莫桑比克正在动乱，很多中国企业被烧被抢，主要原因是政治矛盾，但气候变暖也是一个间接原因。

2024年还有一个大灾难，5月24日，在长时间的降雨之后，巴布亚新几内亚内陆出现山地滑坡，到5月29日至少确认死了2000人，后续中国媒体不怎么跟进这件事了，有的说法是至少埋了3000人。新几内亚那边本来就是降雨最多的地区，但还是受不了降雨量的明显上升。另外还有一些小岛居民担心海平面上升直接消失。

中国抗灾能力比较强，但是中国大多数人口生活在季风气候带，从现在的人口迁移趋势看，未来多数人口会生活在距离海洋几百公里的平原区，对于气候变化的影响，中国的重视应该超出平均水平。今年气候变暖，直接让沿海居民也能感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广州到了今年11月18日，才有5天的22度以下天气，在气象学上算入秋了，整个夏天长达240天，历史最长。

这给广东省带来了更多的降水，更多的积水、更多的蚊子，和更多的传染病。广东疾控中心发现，9月到11月两个月，全省登革热发病1.3万例。而2019年全年，广东也只有6000人得登革热。

对我来说，最直观的感觉，就是2024年上海和苏州的台风尤其厉害。往年上海虽然也频繁遇到台风，但很少直接影响市区。2024年，台风进了上海和苏州市区，吹倒了成千上万的行道树。苏州园区往昆山方向的人行道上，十几米就有一棵树或者路灯杆倒下来，走路都困难。上海青浦区甚至出现了多年不见的龙卷风。

所以，中国这几年在全球变暖话题上越来越积极，至少不能让气候问题毁掉长三角和珠三角这两个经济中心。从2021年开始，中国已经不再出口燃煤电站，自己的煤炭发电比例也越来越低。

但这恐怕不能改变未来十几年前温室气体越来越多的趋势。因为还有很多国家也在搞工业，也想烧廉价的煤，用来发电炼钢。2024年，印度煤炭消耗量13亿吨，比上一年增长了5000万吨，这已经是中国1998年的水平。就算印度的发展比中国慢，最终也要每年消耗二三十亿吨，再带来十几亿吨的增量。

2009年，中国丁仲礼院士参加国际会议，否决了美国带头提出的减排方案，回国之后，柴静采访丁仲礼，形成了一段著名的对话——中国人是不是人。丁仲礼直截了当地强调，对中国来说，工业化的权利，要高于全球变暖的压力。丁仲礼甚至否认全球变暖现象的可靠性。

十几年过去了，全球变暖趋势无可质疑，中国因为发展新能源和中高端工业，也因为人口下降，应该就在今年、2025年达到煤炭消费顶峰，马上就要向其他国家推销自己的减排方案了。但是，我猜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丁仲礼，他们也不想错过工业化的机会，尤其是非洲和南亚的发展中国家，还会继续增加煤炭和石油的消费量。不说印度，连南非都要每年烧掉2.5亿吨煤，越南作为热带国家，煤炭消费量也会在几年内超过一亿吨。这是典型的内卷，在全球变暖失控的限度之内，每个国家都想争夺有限的碳排放份额，最终肯定让碳排放量超出预期数量。人类恐怕很难通过自律解决下一代人的气候问题。

就人类目前拥有的技术看，要控制全球气候，要解决碳排放量的内卷问题，合理的方案可能不是强行减少落后国家的碳排放量，而是用航天技术去遮挡太阳。比如说，人类已经发现了，每次超级火山向大气层喷射火山灰，接下来一两年气候都会短期下降。因为灰尘影响了大气的透明度，也增加了大气凝结核，提高了全球云层覆盖率，把更多的阳光反射回宇宙。人类也可以考虑在顶层大气撒足够的气凝胶灰尘。

这对于十年前的人类来说，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马斯克用可回收火箭发射了几千发卫星之后，遮挡阳光已经不是难以想象的操作了。未来星舰如果进入批量发射阶段，轨道发射能力是现在的几百倍、上千倍。发达国家用航天技术阻止全球变暖，也算是对落后国家履行一定的社会责任。

AI 和机器人

今年中美两国重点开发的技术，还包括AI。上一期节目提到过，美国大公司为了保证AI的计算能力，已经需要主动新建核电站了。这也许是一场赌博，但胜利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接着全球变暖的话题说，2023年有个台风叫杜苏芮，在福建登陆，当时中国气象局宣称和上海AI实验室合作，用人工智能预测台风路线，最后中国的预测精度是30多公里，美国和欧洲的预报精度都是50多公里，中国小胜一局。

到了2024年，用AI预测台风，已经不是实验了，而是大公司的商业活动，也是验证计算能力的方式。英伟达和谷歌都有自己的飓风运动模型。

刚才我提到9月份，上海和苏州被台风严重破坏，名字是贝碧嘉。它消失还不到一周，又来了一个台风普拉桑，同样从上海和苏州正面经过，这也是长三角不太多见的事情。

但没想到，普拉桑在长三角来了个急转弯，重新出海去了韩国，对中国破坏不大。

回头看9月18日到9月19日的台风路线预测，红色的是中国大陆计算结果，绿色的是日本预测，橙色和紫色是香港台湾的结论，蓝色是美国的观点。只有美国方面的计算显示，台风会在登陆后急转弯去韩国，其他预测都显示台风会继续深入内陆，在中国释放能量。这算是今年气候变暖和AI计算能力提升给我的双重震撼。

这种程度的计算机技术，和发射卫星遮阳相比，当然还不算什么，但也算应对气候变化的一种方式。人类应对这个变化的世界需要AI。抵制进步，实际上是让自己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送死。

除此之外，AI在这一年露脸的地方还很多，比如说诺贝尔奖的物理奖和化学奖，实际上都是AI奖，一个发给人工神经网络研究，一个发给了AI预测蛋白质技术。再早一点，2月份OpenAI发布文字生成复杂视频模型Sora的时候，马斯克的评论是“gg humans”，强行代表人类向AI认输。

新闻出来之后，尤其是到了下半年，很多人表示，马斯克高估了AI。这大半年时间，Sora或者其他AI模型也没怎么改变世界么。这里我揣测一下马斯克的观点。他恐怕不是高估了AI的能力，而是正确地低估了大多数人类的劳动包含多少智慧，尤其是那些被他淘汰的企业的智能水平。

不用我说自己的经历，各位观众可以看看自己所在的单位，只要不是刚刚经历过几轮激烈竞争的初创公司，每个单位都肯定有一大批职位，工作的技术性别说和现在的AI比，就是和一个稍微用心的excel表格比，都太简单了。只是因为人事调整慢，新技术的风险不可测，才一直把他们留到今天。和上一代办公自动化工具相比，AI模型的好处也没聪明太多，但是界面友好，使用门槛快速降低，允许频繁试错，所以可能会淘汰一大批从office时代就该下岗的简单职位。而这批人的工作状态，就是过去几千年、几万年大多数人类的工作状态。所以马斯克会说“人类gg”。淘汰旧人类的不是AI，而是和AI结合的新人类。

今年还有两个新闻，一个是中国工业机器人密度超越德国、日本，每一万人装备470台机器人，在大国里排名第一，仅次于新加坡韩国两个小型工业国。

另一个是中国团队参与的AI研发新药被证实有效，上了《Natured》的子刊，登上国际科技期刊，有望给炎症性肠病患者带来福音。

随着体力劳动减少和AI新药批量上市，下一代人一定会拥有更长的寿命，更高质量的退休生活。为了保证退休后的生活水平不降低，延迟退休也是必然会推行的政策。以后大多数人回忆2024年，可能会说是“延迟退休政策通过的那一年”。

我支持延迟退休政策，否则退休金在财务上不可持续。但是，某些和延迟退休配套的政策，我要质疑一下。

临近年底， 12月27日，公安部正式修改《机动车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申请大中型客车、货车的年龄上限，由60岁延长到63岁，经过体检之后可以延长到66岁。

前几年公安部延长小汽车的驾驶年限，允许老人考驾照，我认为还有一定道理。因为就算到了Ai自动驾驶时代，人类自己开车也可能是一种乐趣，一种自由。应该让老人去试试。但无论如何，开卡车和大巴不可能是娱乐，必然是工作，而且是很容易被AI取代的半体力劳动。在这些即将淘汰的行业增加老年劳动力，不是增加自由，而是加强内卷，对下一代人的生产效率只有负面作用。

如果国家希望扩大物流产业的规模，正确的做法是在教育和职业培训方面投入资源，宁可一个人多享受十年免费教育，毕业后对AI产业有微小的贡献，也不应该鼓励他在60岁之后继续去开卡车上路。

2024年的医药进步，不只是AI开发新药。12月17日，美国有一个装上猪肾的患者出院了。在换猪器官之前，她为别人捐过一个肾脏，后来自己得病，已经透析了8年，逐渐濒危。以她的条件，排队移植人体器官，优先权很高，但问题就是她的身体比较敏感，排异反应强，很难遇到合适的捐赠者。

终于到了2022年，美国fda批准她参与猪肾移植实验。医生从小养大了一头敲除10个排异基因的猪，几个月就长到她的体重，让她换了一个不透析的肾。

这个猪肾也是有风险的，她之前换猪肾的患者，都是几个月后就死，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从目前的发展看，她的选择多半是延长了自己的生命，而且生活质量不错。她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走出手术室，自己去厕所排尿的。

这件事最重要的意义，并不在于少用一些人体器官，而在于证明，随着技术发展，猪肾比人的肾脏更好。在考虑用猪培养器官之前，我们早就在养殖场里养这种基因和人类比较相近的生物，养了几千年，成功掌握了几个月把猪养到接近人类体重的技术。所以，一旦人类能敲除猪身上的排异基因，每一个猪器官，都可以是给患者量身定做的。

咱们残酷一点说，假设世界上有个独裁者，生病了就想换器官，要换活人的健康器官，他就必须对着几千几万成年人挑选基因，避免排异反应。如果像取猪器官那样，从人类胚胎开始定做基因，他至少要等十几年，才能等到器官发育到成年状态。养人是不如养猪的。

这就是一下子化解了之前器官移植的基本矛盾，捐献得少，使用的多。我一直提议，中国应该在要求每个公民在30岁之前选择，是否同意死后无条件捐献器官。同意的人，有资格按签约年份排队，获得移植器官的资格。不同意的人，没资格排队，但也绝对不取器官。如果猪器官证实可行，之前设计的所有制度就没必要了，技术是解决内卷最好的办法。

中国的医药领域也在进步，4月份，给一个脑死亡患者移植了猪器官，练习手术技术。5月份，给一个肝癌患者换了猪肝，中美技术差距不算大。

另外，3月份，中国制药厂百济神州起诉美国山德士及MSN公司，中国制药厂第一次起诉外国企业专利侵权。11月份，双方和解，无论这次法律上输还是赢，中国生物制药企业都证明，已经摸到了美国企业的后脚跟。

但这并不影响医药行业的人喊内卷。我的知识星球社区，抱怨最多的群体之一，就是医药行业的从业人员。2024年春天，全国范围规培医生都是自杀高危群体，尤其是南宁连续两个规培生自杀，严重打击了医疗系统的士气。

已经接近美国水平的制药行业也一样。2024年下半年，制药行业的主题关键词是“集采”。医保系统凭借订单总量，不断对制药行业进行压价。而制药行业不断强调，要给企业留一定的利润，才能搞创新。如果完全按照成熟工艺的生产成本价去竞争，中国未来几十年都不会有新药。

12月份，围绕最新一次集中采购价格，制药企业和医保基金争论一个具体话题：

3分钱能否生产出一片阿司匹林，以及3分钱成本的阿司匹林能不能靠谱，是不是会和进口药拉开差距。

这里我给大家分享一段医保局招标采购司司长丁一磊的公开回复：

过去药价高企的时代，药价中约30%~40%是销售推广费用，高价格获得的收入并没有用于创新，也没有用于质量提升，甚至没有形成企业利润，而是成为流通环节的“水分”。

集采前，医药企业普遍认可的核心竞争力不是创新、质量和效率，而是谋求高定价，走高回扣、高销量模式。在各类药品交易会上，企业对“好药”的介绍往往是价格空间大、适应症广、开发潜力高等。

2023年国家药监局批准上市创新药40个品种。，这说明集采后医药行业不仅没有放慢创新脚步，反而更加明确了发展战略和趋势定位，加速向创新转型。

我对过去20年的医药代表行业多少有点了解，认为丁司长说得不错，的确过去20年，医药产品对医院推销，经常会说，最大的优势是价格高，和其他的药品能直接区分开。价格高，大家有好处；和同类药品有区分，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要多开药拿户口。

但另一方面，医药行业缺利润，缺钱也是现实。前面提到的创新亮点百济神州，前三个季度亏了36亿，融资压力已经很大了。百济神州亏损的主要原因就是投入研发。过去七年，研发投入达到了556亿。所以，再怎么唱高调，企业没钱赚，研发投入一定会降低。

这里我还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说一句，医药行业，又是一个典型的内卷问题。有创新，但内卷还是不能“破圈”，说明主要问题不是技术。

这又要说到今年的另一个新闻了。11月，中国新闻周刊转载了《柳叶刀》杂志的实验论文，第一次给中药中风醒脑液做了大规模双盲实验。结果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作用为0，坏消息是也没找到明显的副作用，就是一管安慰剂。根据大理药业的公开披露信息，医保局要为每毫升中风醒脑液付出1.5到3元。

就我的见闻，绝大多数医生被医药代表拖下水，就是从中成药开始的。因为中成药可以凭借一定的神秘感要高价，在国内甚至连配方都不公开。同时大多数中成药的药效，都和中风醒脑液有相似之处，所以很难制造事故。这是医生和医药代表最好的分赃筹码。

有了分赃筹码，就可以抢市场，把其他更多的药拉进分赃名单。从效果上看，中成药对医药分赃集团来说，是“药引子”，帮助医药代表集团占据市场，凭借传说中祖宗的药方赚稳定的钱。

占据成熟市场比开发新市场赚钱更快，药企就不会有钱创新。2023年年报显示，做连花清瘟的以岭药业投入市场营销的钱有所下降，只有27亿了，但同时总的营业额也只有103亿。这笔钱如果补给百济神州一类的企业，中国的创新药应该不会担心集采问题。所以，在医药问题上，只要中成药还发挥“药引子”的作用，就不能指望技术打破内卷，只能希望有关部门的反应速度快一点，能花几年时间去验证中风醒脑液这一类药品的双盲效果，然后调整采购名单。

最后对观众说一声抱歉，本来这个周五的节目是一期超长稿件，但制作到一半，我染上重感冒，全靠退烧药撑着录完半期。所以，后半期节目改到周日播出，祝各位观众身体健康，有空的话，可以关注我们正在逐步放出的民国史充电视频。我们周日850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