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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集
马艳华 (吉林)
我的乌鸦,麻雀,和喜鹊们
你们除了要逢山开路
还要学会过哪河脱哪鞋
我的乌鸦,麻雀,和喜鹊们
展开翅膀的同时,一定要用双爪牢固自己
并随时准备一一
将我们吐出的骨头,病毒,和苦水
通通的尝一遍
如果再遇到猎枪,网,和裹着糖衣的毒药
我的乌鸦,麻雀,和喜鹊们
如果这样,你们就要随时准备
拿自己的命运和解
第一声鸣叫,正要出门的人
心事被抬高了一寸
再一次鸣叫,是被夜的嗓音使用
一片巴掌大的黑,也成为视线障碍
多大的孤绝啊
人世丢出一个个寓言
惶惑的风也越描越黑
阴影和霜迹都指向你——
这不能纯属巧合吧
但你的嘶鸣声像落雪
跟抛洒的纸钱一起落
一群送葬的人,哭声拐不出一条荒径
远处波斯湾隐在黄色沙丘尽头
燃烧的空气里,棕斑鸠迟重
低飞。梭梭草的叶片退化为鳞状
时值五月,离新月开斋刚过去不久
世界的另一端
燕子已归巢多时。而我
我们,一群将方言遗忘殆尽的异乡人
正越过现实与虚无的界碑,像甲虫
把水滴高举头顶
像道路本身
在连绵不绝的起伏中瓦解,重塑
这样浓烈的夜晚
我应回到万物生的专注中
在秃鹫与山羊的轮回里
各安天命。我这样在日记本里写下
——大半个地球飞过了,这空旷无边
虫鸣生出细碎的裂纹
我收紧我的羽毛,它苍白,优雅
恍如一粒兀立的旧词
卯春微曦,夜色补丁飘落
树在添枝加叶,我在做减法练习
打开阳台两扇门窗,枝丫指向我
麻雀趁我不备,误闯卧室
在慌乱中辨清方向,“唧”飞
我的憧憬与躁动不安
顺从了它
从一片天空
到另一片天空。城市渐渐熟悉了它们
并给予它们一席之地
如今,它们就居于楼顶或屋檐
经受风雨敲打
休憩时,偶尔会轻声嘀咕
抱怨或欣喜。听
那个窗前远眺的女人,又开始唱
家乡的小调
它们栖遑的影子,像村庄挥舞的炊烟
又像城市新奏的和音
于过门处,反复暗示——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我。”
鲁西北(山东)
我穿梭在茫茫中。风雪肆虐的荒原上
其他的鸟群很陌生。跌落白昼深井
常因一些谷物太遥远
北方的炊烟,像个流亡故事的结局
黑夜降临时,一根羽毛丢失
在星辰与星辰之间的峡谷中
没有一种风可以加速一个冬天
也没有一根树枝可以承担
一次生死旅途的终结
我知道,慈悲的大地随时可以救赎
而菩提树上空的月亮
像一个遥遥欲坠的梦乡
夕阳下沉的时候,满山鸟鸣
像叶子一样回到枝头
沿着您走过的山路
依然乡音质朴
野葵花开得无拘无束
锄头和背篓立在墙角
苦楝树扶着老屋
风摇动蛛网,摇动斑驳的光影
余晖中,布谷鸟飞过
我贴近一根麦芒,就能听到
熟悉的脚步声
一群一群,散落湖边
或踱步,或觅食
隔着盛夏的碧绿,我们仿佛
相距甚远,又仿佛浑然一体
听山,游水,行吟
与自己对峙
啄破镜面的瞬间又完成一次和解
不知有多少顽石被石臼湖的涛声
削去棱角,沉入深渊
而白鹭从未丢失野性与洁白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靠近它们
它们却突然振翅,提着耀眼的光
长风之上,划出优美的弧
暮色已漫过脚踝
我长久地立在那里,驮着白鹭遗落的底色
野鸽子,珠颈斑鸠小姐的昵称
在体制内文工团工作的和平鸽是远房亲戚
她从不向高处飞过的亲戚们打招呼
最近她迁徙成为我的私密邻居
就居住在我房间窗外的一棵杜英树上
我们各自频繁外出
下班回家望着窗外时偶尔会发现也她休憩在枝间
她颈脖上的珍珠项链
珠粒细小而暗淡,像用了很久的廉价饰品
相比被豢养的光鲜艳丽的鹦鹉
她的羽毛朴素如从不参加宴会或演出的农家妇女
野鸽子小姐的窝很简单
脖颈的珠饰是她唯一的浪漫
在这缈小的人世间我们经常目光相遇
她眼神似乎能理解我早出晚归的奔波
正如我也看出她在建筑丛林间觅食的疲惫
如果我们能语言相通,我有点肯定
她会脱口而出称呼我:野鸽子先生
早起晚睡劳碌
无法改变宿命
咳嗽声被层层尘埃湮没
上弦月、下弦月
是挂在田间地头的镰刀
影子浸透汗水
与疯狂的石头一起拔节
不与鹦鹉论长短
不与大雁比高低
摸着良心,闻着铜臭味
敢对苍天说清白
在屋檐下遮风避雨
在米粒上安身立命
黄土一捧,充满人情世故
墓碑下站着不相干的人
离不开土地的飞鸟们
施忠海
一百多年前,一本小小的诗集——《飞鸟集》出版。其中每一首短短的小诗,或记录山山水水,或记录生活点滴,或记录哲思感悟,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直至今日,我们读起其中的诗句,依然如茫茫之中遇见明星一般,让人内心充满爱与希望。
“我是一只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天空。”“我们在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日子的尽头,我站在你面前,你将会看见我的伤疤。你就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我们在惊叹天才诗人出其不意的想象与深刻的思考的同时,也在努力震动翅膀,在天空划出自己的痕迹。
于是,我们看到了十首关于飞鸟的诗,来诠释人世间的隐秘、苦痛,还有爱。
在一只飞鸟身上寻找自己我们可以把“诗歌”看做一种手段,是拉近自然与人的手段。不仅拉近,更是融为一体的手段。诗人,将自己置身万物之中,体验超脱于现实的生命状态;同时,他们又将万物融于自身,以扩展内心的边界,丰富心中的色彩。当人们的目光随着飞鸟而游走时,飞鸟本身就已经成为人文的一部分,成为人的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的乌鸦,麻雀,和喜鹊们/你们除了要逢山开路/还要学会过哪河脱哪鞋”——马艳华《飞鸟集》,“这不能纯属巧合吧/但你的嘶鸣声像落雪/跟抛洒的纸钱一起落”——楚衣飞雪《雪地上的乌鸦》,“它们吹着响哨,嘶鸣声低沉/从一片天空/到另一片天空。城市渐渐熟悉了它们/并给予它们一席之地”——赵成《飞鸟集》,“隔着盛夏的碧绿,我们仿佛/相距甚远,又仿佛浑然一体”——陈金蓉《白鹭》——在这些诗歌中,乌鸦、麻雀、喜鹊、白鹭等纷纷成为有情世界中的有情之物,拥有卑微而渺弱的步伐,怀着平凡而美好的愿望,一次次振翅,一次次飞翔。
于普通人的眼中,飞鸟是被羡慕的存在,它们象征着自由,与远方。但是诗人,这群肉体与普通人无二,但灵魂有着独特气质的人,却有着不同的目光。因此,飞鸟成为面对人生一切顽疾的孩子,成为面对死亡时的悲鸣,成为“一群将方言遗忘殆尽的异乡人”,成为“我”刹那间的内心独白,成为一个人等待与归来的隐喻,等等。似乎,诗人们更着意于痛,与悲悯。
“在屋檐下遮风避雨/在米粒上安身立命/黄土一捧,充满人情世故/墓碑下站着不相干的人”——李林亮《麻雀》,“其他的鸟群很陌生。跌落白昼深井/常因一些谷物太遥远”——鲁西北《鸟》,这些孤独的鸟,它们艰辛的旅程与现实的龃龉,折射出人生的痛与悲。在一只飞鸟身上创造自己,泰戈尔在《飞鸟集》中说道:“神从创造中找到他自己。”神,在创造万物的过程中,也在创造自己。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诗人,在创作诗歌的过程中,创造自己。现实中的人,离不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但是在诗歌中,诗人是一个全新的自我,一个审视的自我,一个超越肉体向人性的深度与广度窥探的自我,一个剖析社会的真善美以及假恶丑的自我。
“听山,游水,行吟/与自己对峙/啄破镜面的瞬间又完成一次和解”——陈金蓉《白鹭》,诗人在物我交融的境界中,完成一次心灵的旅程,并达到一种新的自我认知境界。诗人韦庆龙在《五月,在阿拉伯沙漠》一诗中,以一只鸟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同时又紧守内心,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诗人吴丽娜在《归来》中,又在飞鸟制造的响动中进入另一个境界——即在自我设想中,稀释和消解思念带来的苦痛。
诗歌创作过程中,每一个句子的诞生,都是向着一个新的自己接近的过程。诗人不断在一次次书写中完成自我再造,达到新的境界。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道:“世界向着它的爱人揭开了浩瀚的面具。它变得小如一首歌,如永恒的一个吻。”我想,诗人是最有资格成为世界的爱人的,因为在诗人眼中和心中,世界本身就是一首歌,一个吻,一只永远飞翔,又不曾离开大地的鸟。这些,都与诗人有着相同的属性。
施忠海,《北京诗人2024》特约评论家,六安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散文诗世界》《青年文学家》《浙江诗人》《中国青年作家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