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琴
来源/狐姐(hujieshuo)
01
有时候,太平日子里完全不足以看出一个人的劣性来。
上月中旬,邻居朱老板家仓库突然大火,我老公杜伟蹊跷地死在那儿,从而就掀开了我人生中的一段炼狱之旅。
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好像还不够。
出事那天,杜伟吃过早餐就开车去了我们自家仓库,准备装好货后就送去下边各门店。
快十一点时,下边门店争先恐后来电催货,杜伟电话却怎么打都没人接,正当我准备跑去仓库去一探究竟时,旁边传来消息,说朱老板家起了火,损失惨重。
朱老板家是做烟酒批发的,仓库有近百来平大,因存货价值不菲,需要有人看护,在后边用木板隔出了个十来平大的休息室。
等我风驰电掣赶到那儿时,发现紧挨着他家的自家仓库,除了门前堆放了些烧得半残的烟酒外,并无别的损害,心下才吁出一口长气。
邻居家仓库一片狼藉,视线所及之处又黑又湿,各式酒瓶烟盒四散都是,消防车早已离去。
可是,我们家原本早该送货去了的货车,却还在仓库旁的空地上停着。这让我有些诧异。
杜伟那天杀的去哪儿了?
当看到货车副驾驶座上杜伟的手机后,我心下有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果真,不一会儿,好几个穿白大褂的抬着一个人从朱老板家仓库里间走了出来。
我远远瞄见那黑黄相间的花上衣时,就断定:是杜伟。
02
杜伟就这样没了。
据警察分析,从休息室抬出来的两个人,是在火烧得大旺时,才听到外边有动静。
当他们发现着火了想跑出来时,火势已经太猛。加上倒下来的箱子瓶子,彻底把他们逃生的路给堵住了,这才不幸遇害的。
一个谁也不能言说的疑虑,从我心底慢慢升腾。和杜伟一起被烟呛死的,还有朱家老板娘,他们俩在里边干嘛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头顶绿云密布,我却欲哭无泪。
公婆见他们家长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邻家仓库,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找到朱老板,让他赔人。
朱老板突遭横祸,又痛失亲人,哪还禁得起这一闹,只得再次报了警。
警方这才透露,他们接警到现场时,杜伟只穿着一条平脚短裤,老板娘连衣裙下啥都没穿。
朱老板的头都低到地上去了,公婆还不依不饶,非说杜伟是为了帮他们家灭火才死的。
后来,警方反复做工作,说老人的说法就是上了法庭也不一定站得住脚。
加上朱老板态度极其强硬,只同意出二万块买个安宁,不行就按法律程序走,公婆这才败兴而归。
然而,事情落定,杜伟丧事刚刚办完,公婆却仪式感极强地跟我“干开”了。
杜伟一个人孤零零地住进地底下的那一晚,公婆带着小叔子夫妻俩来到了我的住处,说有要事相商。
“杜伟不在了,你这店就交给杜强来做吧!”刚落坐,婆婆脱口而来的就是这一句。
“为什么?我一个人没问题啊,只需请个送货的司机就行。”我如遭雷劈,却还是耐着性子问。
我心下,其实还在想着杜伟。
夫妻一场,尽管他死于这么尴尬、这么难以启齿的情形,但我还是有如临世界末日的感觉。
03
“店里没个男人当家做主哪行?遇上个事就没得主心骨。强子又不是外人,给他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公公言辞凿凿,意图把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发挥到极致。
“爸,妈,这店是我和杜伟两个人奋斗十九年得来的。当初我们结婚从您那儿搬出来时,您给了五百块生活费,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我们结婚第八天,公婆就甩给我们五百块,让我和杜伟另找住处,说是他们当父母的义务已完成。
我和杜伟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背着几身换洗衣服搬了出来。
后来,我们在南方打工攒了点钱,又找亲戚借了些,才在婚后的第三年,也是女儿出生后的三个多月,才开了现在这玩具批发店。
开店前,我们也曾想跟公婆借点钱,可他们都一致口径,说该给的都给了,自己有钱就开店,没钱就别开。
当时开店一毛不拔,现在却大言不惭让我把这店拱手送人,我不知该说他们是太天真还是吃相太难看。
僵峙一会儿后,我问:“就算我同意把店给杜强,那按您的意思,该怎样个给法?”
说到后一个“给”字时,我喉咙发紧,停了半拍,吐字也有些沉重。
04
“就是给呗,杜强接管。你弟妹不是正好辞职在家不,她坐店,杜强负责送货!”
婆婆想得还真周到,什么都安排好了。
“妈,我那驾照开不了嫂子那货车。”
“那就换台能开的车!”平日里只知道在麻将馆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的婆婆,此刻却胖手一挥,胖脸一撇,大有指点江山的豪气。
“那我怎么办?”我问。
“你有房有车,怕什么?你也可以到店里做事啊,让杜强发你工资。你有这么多年经验,正好帮帮杜强他们。”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一定要笑掉大牙。
“妈,您知道我这店到底值多少钱吗?为什么我跟杜强奋斗近二十年的成果,在您眼中就一文不值,说送人就送人?杜伟动手术那年,我一个女人骑着他的男式摩托车送了半个月货,一天跑两百多公里,被交警追逮时还差点掉下山谷。这些您不知道我不怪您,但是您可以尊重一些我们的劳动成果的。再有,您儿子不在了,但孙子孙女还活蹦乱跳的,都还上着学呢!”
我其实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精神状态极差。但在这样的情形下说起这些往事,依然心潮澎湃,意难平。
“当初是谁要做生意的,做生意不要吃苦?”婆婆的强盗逻辑思维走得快且横。
可我不想纠缠,只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我的房、车和店,都是我和杜伟的共同财产。
现在杜伟走了,他们一定要争的话,能拥有的也仅是属于杜伟那部分的若干分之一。
05
“想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吗?岂有此理!万一你以后改嫁了,那这房车店不就都成别人的了?”
婆婆这话一出口,我是真有了正被人五马分尸的感觉,周身都在被撕裂一般地难受。
我不知道她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他们的儿子才刚刚下葬,家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我在心里替杜伟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悲哀。
“这个您放心,我目前根本没心思想这些。”
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上来。
即便我以后真要再婚,该我的它还是该我呀。
时间熬到十一点多,我已精疲力竭,非常明确地表示,要我把店送给杜强是不可能的。
要么以后照杜强的标准,他出多少我出多少,赡养公婆,包括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病、老。
要么,就请社区和司法所的工作人员过来,按法律法规办,该给他们多少就给多少,以后互不来往。
公婆两种说法都不认可,还想说什么。
这时,整晚伏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杜强老婆忽然作呕吐状,单手捂嘴冲向了卫生间。
杜强趁机打圆场说:“妈,丽丽怀孕两个多月了,她不舒服。今晚就到这儿吧,就这一个晚上也扯不清楚呀。”
公婆才愤然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而去。
06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准备送儿子到学校后,再送女儿去火车站,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婆婆。
“答应你的条件可以,你跟杜强一样,每月他出多少生活费给我们,你就出多少。但你得把这个签了。”
望着婆婆手中的两张纸,我条件反射性地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她咋就打印出这个了?
“这么早,您在哪儿打印出来的?”我诧异地问。
“我又不是哑巴,不知道叫人开门哪。你别管这,签字就是。”
因为儿子赶上学,女儿也赶火车,我不能耽搁。
我那生怕我马上就会遁天入地的婆婆,硬是爬上我的车,跟着到了儿子学校,又到火车站,最后一直跟到我店里。
然而,我万没料到,婆婆要我签的,竟是一张“卖身契”!
婆婆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承诺可以由我和杜强二人平开赡养他们。但是,有条件。
对婆婆提出的他们现在住的老房子,在他们百年以后归杜强所有这安排,我心有不悦,但能接受。
然而,婆婆在协议书中注明,她接受我安排的前提是,我不能再婚。
眼前的老太太,如果不是杜伟的妈,不是我一双儿女的亲奶奶,我非得拿拖把把她轰出去不可!
我还刚满四十六,五十岁还差好几年,为什么就没有了婚姻自由?就是当年大清朝,还允许女人再嫁呢。
正在这时,店里收银员小妹脆生生的声音在店门口响起。一股子冲天的怒火,在我脸上和嘴里打了个转后,又被憋回了肚子。
只是,我飞快抢过那两张纸,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撕得粉碎后,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07
人一生总有那么一些事,你心力耗尽后,它还是朝着跟预期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婆婆在我这儿连碰了两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很快就像席卷而来的沙尘暴一样,扑天盖地地漫延开了。
一会儿说我八字硬,他们家儿子就是被我“克死”的;一会儿又说我这人心狠手辣,连他们儿子的遗产都想克扣;一会儿又说要去法院告我。
稍微懂点理又耿直的人,会直言不讳地当场回怼她。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则是在一旁不停地煽风点火。
终于有一天,社区几个工作人员找上门来,说婆婆去他们那儿闹好几回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去作个调解。
焦头烂额的我哪还有别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经过二个工作日的劝解和协调,我答应一次性付给公婆六十六万八千块,一个月内到账。以后他们生病和养老我都不用管。
钱的数额是司法所工作人员和律师评估后得出的。
调解人员见协议达成后,劝慰我说,以后有机会,还是应该带着一双儿女去看看老人。
“逢年过节,老人生日,实在不想拿钱的话,就买点水果,提箱牛奶,都好。给孩子做个榜样。”
我的视线从婆婆那明显凸起的嘴唇,慢慢移到她灰白的头发上,半天不想说话。
最后,我回答说:“孩子们这么大了,让他们自己作主吧。”
08
杜强夫妻俩在调解过程中一直缄口不语。
当调解人员说起杜伟的遗产中也有他应得的一份时,杜强飞快瞟我一眼,回说:“我弃权,把爸妈安置妥贴就行。”
杜强瞟我的那一眼,我懂。
杜伟走后,我在清理账目时仔细查过他的微信账单,发现近一年多来,杜伟每月都往杜强账上转去了数额不等的钱,总共有十六七万。
杜强去年买了套房,当时肯定除了我们外,还另欠了外债。
因为他们结婚也不过六七年时间,夫妻二人都无长久稳定的收入,生孩子送孩子上学都得花钱,要一次性凑齐三十来万的首付,着实有些困难。
所以,他肯定是像蚂蚁搬家一样在杜伟这儿挪些资金,慢慢去还当初借下的钱。
我之所以一直没挑明,也是想看看他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来找我谈这事。
按理说,杜伟手机既已到我手中,那我肯定就会知道他哥有转钱给他。无论怎样,说总归要来说一句才是。
可能,他也是看我这阵确实被折腾得够呛吧。
而今他果断放弃属于他的那份遗产,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09
我当着调解员的面把卡内的十九万全部转给公婆后,调解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本来,邻居赔给公婆的那二万块里,也有我的一份。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没提半句。
晚上,杜强的信息到底还是来了。他承认近两年一直都有从杜伟那儿拿钱,但总数多少他得详细去算。
我回复他说,杜伟没了,但侄儿侄女还在。以后女儿嫁出去,说不定还要靠他这当叔叔的撑腰,就别去总数了。
然后,他们夫妇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店里帮忙。就如婆婆之前安排的那样,他开车送货,弟嫂在店里帮忙,工资照市价开。
我知道,他说驾照级别不够,那是忽悠婆婆的。
不一会儿,弟嫂的微信就来了,说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还说她的工资先用来还之前买房时借我们的钱。
这一晚,大概是自杜伟出事后,我睡得最安稳、也唯一没做恶梦的一晚了。
天地无情人有情,说到底,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家人之间,还是应该有一份千金不换的牵绊才是。
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对抗那些无处可躲的天灾人祸。
只是,我们不欺人但也不怕人,当自己的财产和权益受到威胁与侵犯时,也绝不能轻易妥协和就范。
文/素琴 来源/狐姐(hujie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