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翘
来源/掌心风月(jiuerjiu2016)
宁晓娜和男友谈婚论嫁,宁妈提出要男方全款买房买车,还得给五十万彩礼。
宁晓娜大吃一惊,按照老家的行情,彩礼一般也就十万,宁妈这个要求可谓是狮子大张口。
男友有些为难地看着宁晓娜,宁晓娜也恳求地看着宁妈,可宁妈绷着脸一言不发,明摆着寸步不让。
男友的脸色慢慢变得不太好看,说要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再给答复。
男友一离开,宁晓娜就急切地问宁妈到底怎么回事,小城里的婚嫁标准哪有那么夸张。她的收入还行,可以跟男友一起供房,用不着男方家全包,那样男友负担太重。
宁妈眼睛一瞪:“你凭什么跟他一起供房?我出钱出力培养你读书,你挣的钱都是我的,你有什么钱?就冲他是外地人这一点,我就必须多要彩礼。反正我把话撂在这,他能做到再来谈结婚,不然免谈!”
宁晓娜以为宁妈只是一时斗气,可无论她和男友怎么努力,宁妈都一口咬定要么半年内按她说的标准去办,要么分手。
男友自嘲地对宁晓娜说:“我觉得你妈就是瞧不上我,故意刁难。”
宁晓娜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想不通宁妈怎么就看不上男友?明明他各方面条件挺好,跟她也相处和谐。
宁晓娜不想和男友分手,于是拖着,她本想拖久了宁妈看到她的决心就会妥协,说不定还可以来一个未婚先孕,宁妈就不得不接受了。却没想到宁妈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跟她男友说:“如果你们俩敢先上车后补票,我就去你的单位闹,再吊死在你们小家的门口!”
男友被宁妈的疯狂和极端吓着了,结亲不是结仇,不管宁晓娜怎么挽留,他铁了心要分手。
因为这事,宁晓娜对宁妈心生幽怨,哭了好几夜。
宁妈苦口婆心劝道:“那男人不适合你,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他家条件那么好,你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人家父母肯定会嫌弃你。”
宁晓娜愕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在一起,你是故意搅散我们的?”
宁妈瞪眼:“你怎么能这么说?老祖宗说结婚要门当户对,我不想你进了婆家做小伏低被人磋磨。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宁晓娜默然。男友的父母刚听说她的家庭情况时,确实有些犹豫,虽说最后他们还是接受了她,但谁说得准将来他们会不会以此贬低她呢?
只是宁妈这样故意拆散她和男友,她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分手后,宁晓娜一时跳不出情伤,只好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
宁妈发牢骚:“你天天忙得像狗一样,以后怎么照顾家?我早说过让你回老家考一份编制工作,旱涝保收还清闲,你偏不听!”
宁晓娜憋着气忍受宁妈的牢骚。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宁妈都要干涉,要求她一切都得服从指示。高考时宁妈非要她报考本地的大学,可班主任说她成绩好,可以上更好的学校。
她在班主任的鼓励下报了外地的大学,宁妈直接杀去学校改了她的志愿表。
她哭过,吵过,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在本地上了一所普通大学。
毕业后宁妈让她留在本地工作,她不愿意。宁妈气得破口大骂,又哭又闹,一度闹到要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
宁晓娜也被激出骨子里的叛逆,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已经错过好大学,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小城。
离开后,宁妈鞭长莫及,宁晓娜难得享受了几年自由。她考了研究生,又找了一份喜欢的工作。
但宁妈从未放弃过逼她回老家工作,为这事两母女不知道吵了多少次。如今宁晓娜已经习惯了省城的生活节奏,更不愿意回小城了。
一晃眼过去半年,一场来势汹汹的疫情影响了很多企业,宁晓娜所在的外贸公司更是受到极大冲击,效益大幅度下降。
偏巧这时宁妈又得了一场病,她抹着眼泪求宁晓娜回小城:“省城的房价那么高,你没房子,带房的男人瞧不上你,嫁个没房子的男人以后就得拖家带口漂泊。不如回老家来,房子是现成的,虽说月薪低了点,但开销也小。女孩子不要想着怎么闯荡,以后结婚了你就会发现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宁晓娜犹豫不决,宁妈的眼圈又红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离我那么远,我要是有个三病两灾,能指望谁?没准儿等你赶回来,我已经被阎王爷勾走了。”
宁晓娜敌不过她的眼泪,勉强答应了。
宁晓娜在老家还没待够半个月,宁妈就招呼七大姑八大姨帮她介绍对象,天天催着她出门相亲,有时一天给她安排三场相亲,赶场子似的。
宁晓娜实在受不了亲戚们介绍的那些对象,小城里的风气不太好,男人赌博成性、好吃懒做,还特别大男人主义。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精彩,经历过男友那样有风度、懂情调的男人,她无法再接受小城里明明那么普通,却还那么自信的男人。
宁妈看她没一个中意,气急骂道:“你这么挑三拣四,肯定找不到合适的。你也不想想,你今年都二十九了,本身就没年龄优势,差不多行了。”
宁晓娜愕然:“二十九很老吗?我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之前年薪五十万,长得也不差。你看看亲戚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前有四十五岁丧偶的,后有离婚带娃的,昨天那男人高中都没毕业,没固定工作,矮胖秃顶,他还张口闭口担心我会打扮爱花钱,就这样的货色还叫差不多?”
宁妈冷笑:“名牌大学有什么用,学历是能吃还是能穿?能力有什么用,女人读再多书,最终也是要回归家庭照顾老公孩子的。你年纪大,还跟人同居过,是二手货了,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
宁晓娜被亲妈的冷刀子扎得体无完肤,她气急嚷嚷道:“什么叫二手货?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亲戚们介绍的那些男人之前就没处过对象?他们就守身如玉了?”
“女人能跟男人比吗?结婚最重要是找个老实人,他不嫌弃你跟过其他男人。你比他条件好点儿,以后他就得捧着你。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情情爱爱的,等以后你就会明白,女人最重要是求安稳。我是你妈,不可能害你,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一句!
宁晓娜气呼呼地回房,心情也忍不住有些低落。
过了几天,宁晓娜去市场买菜时偶遇高中班主任,也是她的表姨。
表姨看到她时有些意外,问她怎么有空回来?
宁晓娜说最近工作不太顺利,辞职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表姨意味深长地说:“当年高考报志愿时你妈找过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宁晓娜大吃一惊。
表姨笑了笑:“那时我觉得你的成绩挺好,报本地普通院校实在浪费,我跟你妈说你天赋挺高,可以有更高的成就。你妈去教导主任那里投诉我,怪我不该怂恿你往外跑。”
宁晓娜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表姨叹气道:“你妈说,她养孩子就是为了让孩子给她陪伴养老,不然养孩子干嘛?她还警告我不准给你洗脑,你哪里都不能去,得陪在她身边。”
宁晓娜看着表姨怜悯的眼神,不寒而栗。她想到自从十三岁那年父母离婚,宁妈就总跟她说她这不行,那不行。即使老师夸她很聪明很出色,宁妈也冷着脸说孩子不经夸,别夸几句就飘了。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宁妈说的那样差劲,但她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宁妈越说她不行,她就越想证明给她看,自己并没有那么差。
她一直以为宁妈是爱她的,只是教育方式不够科学。如今表姨一席话,让她在炎热的夏天里,竟沁出一身毛汗。
如今想来,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她执意去省城工作,宁妈哭闹绝食,发动所有亲戚朋友来劝说她,无果后又整整三个月不搭理她。后来宁妈无数次叮嘱她只能在外头待半年,玩够了一定要回小城找工作,一定要嫁给当地男人,绝对不允许找外地对象。
宁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她。
当夜宁晓娜问宁妈:“如果我跟那个秃顶男人结婚,你打算要多少彩礼?”
宁妈正在埋头缝被单,随口说就按本地的标准吧,十万。
宁晓娜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宁妈看她不答话,有些不确定地抬头问:“你跟他谈过了?他怎么说?他要是觉得十万多了,咱们可以再商量......”
宁晓娜又气又恨,跳起来说:“你当时要房要车要高额彩礼,是故意刁难我男朋友的?”
宁妈脸色微变,却不吭声。
宁晓娜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哽咽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你对我一向都是打击贬低,不就是怕我有出息了往外发展吗?你是我妈,我不可能不管你,你用不着让人介绍一些歪瓜裂枣的男人留住我。有你这样糟践自己闺女的吗?”
宁妈强硬地说:“我不相信你的保证,你只有留在小城里,嫁给小城的男人,咱们才不会分开。我都能在这里过一辈子,你为什么就非得往外跑?你看看你那个死鬼爸,一跑出去就变心了,什么奋斗上进,都是狗屁!他就是想甩掉我,他就是没良心!”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话,宁晓娜还是觉得心如刀割。
原来所谓的“为你好”,不过是华丽的谎言。在宁妈心里,她不过是一个养老工具。
当年宁爸是下海经商的第一批人,发达后将妻女接进城里。宁妈却始终融不进城里,她不愿意学习怎么坐公交,不愿意学习普通话,不愿意接受新生活……
只有初中学历的宁爸为了接外国订单,自学英语,大半夜还抱着英文词典啃。宁妈借着送牛奶送水果,时不时走进书房讥讽几句:咱们是饲料鸡就别老想着飞上天,脚踏实地过好日子就行了。
宁爸要投资扩充生产线,管钱的宁妈死活不肯把钱交出来,她认定小富即安,却不知道商场如战场,不进则退。
宁爸在冥思苦想如何改善产品质量时,宁妈在喜滋滋地炫耀她在步行街淘来的战利品,九块九一条的短睡裤她一口气买了二十条。眼看宁爸没有回应她,她恼怒地跟他吵起来……
宁爸也曾劝过宁妈,让她一起学习进步,别整天只知道跟邻居们磕牙聊八卦。宁妈恼羞成怒,嚷嚷着说当初你娶我时我就是这个样儿,你现在有几个臭钱就嫌弃我!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宁爸吓得赶紧闭嘴,啥也不敢说了。
后来宁爸提出离婚,宁妈以死相逼争得宁晓娜的抚养权。她不敢说宁爸嫌弃她跟不上他,只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哭诉宁爸发达后抛弃糟糠之妻。旁人便也以为又是一桩现代陈世美的丑事,帮着她骂几句。
她心安理得地缩在受害者的壳子里,逃避她不愿费心费力跟上丈夫的窘况。
宁晓娜红着眼睛盯着宁妈问:“别人当妈都巴不得孩子有出息,你怎么就那么自私,只想把我拴在你的裤腰带上?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像你一样窝在小城里混着过完一辈子?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宁妈被她的声声质问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道:“我是你妈,我……”
“别扯你是为了我好!你真是为了我好吗?你不过是怕一个人堕落太难堪,想拉个人作伴罢了。”宁晓娜大吼,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和不满都融在语言里,纷纷扬扬撒出去。
宁妈被她震得一哆嗦,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从前宁晓娜也觉得宁妈不容易,毕竟她就是得过且过、知足常乐的性格。她无能,她不思进取,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旁人没资格批判她。宁爸要上进要向上爬,宁妈喜欢平淡度日,都是各自随心的选择罢了。
如今她不这么认为了——宁妈一个人平庸还不够,她在泥泞里躺久了,想拉人陪她一起沉沦。最好的人选,便是她这个亲闺女。宁妈不惜打击贬低她,不惜三番五次斩断她的翅膀,想让她飞不起来,像她那样平庸地过一生。
可是,凭什么呢?即便是她的亲妈,也没有权利决定她要怎么活。
当夜,宁晓娜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离开了小城。她不愿像宁妈那样画地为牢,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即便外面的世界可能充满风雨,但是能不能活下去,混得好不好,都要试过才甘心。
她不会不管宁妈,但是她首先要挣脱宁妈强加的枷锁,将来才有能力将她也一并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