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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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文月刊2024年8月高考作文专刊目录

01

站在客厅中间，望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刘刚有了想离婚的想法。

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想跟白琳离婚。

十三年前，毕业三年的刘刚，把已经跟自己谈了四年恋爱的白琳娶回了家。说是家，其实就是老家的房子——还是父亲结婚的时候盖起的平房，他跟白琳在只有十个平方的东屋住了一晚上。

老家没有房子也就算了，城里也没房子。毕业之后刘刚留在了城市，找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白琳一直跟着他，不怕苦，不怕累，别人结婚都是有房子，有车，有彩礼；白琳只要了一万一的彩礼，其他什么都没要，婚纱都是租来的，就是在城里也是跟他一起租房子住。

那会儿他们租的是一个很旧的小区，房租一个月一千二，半年一交，六楼，没有电梯。房东是个大长脸，在医院后勤工作，时不时会突击敲门来查看自己的房子，生怕别人给她住坏了。

即便那样的生活环境，两个人的感情都一直很好，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尽管不在同一家公司，下班之后也是相约坐公交车，然后一起手拉手往回走。

真是怀念那几年的美好时光。

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白琳生了孩子之后。结婚三年之后，二十八岁那一年，白琳生下了一个男孩。刘刚一直生活在乡下的母亲来到了他们的出租屋，照顾白琳。

说是照顾白琳，其实一直到白琳预产期前两天她才从老家过来。老太太一直不看好白琳，因为她是大专学历，儿子刘刚是本科学历。

在老太太眼里，大专生跟初中毕业没什么两样，是学渣，根本就配不上自己大学毕业的儿子。

婆媳没在一起生活过，一下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难免有些不适应。刘刚他妈，在农村生活的时候比较随意，是个话痨。经常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端着碗到邻居家门口，几个女人家一边吃饭一边聊闲话，每天如此。

白琳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子，尤其生完孩子之后，更是喜欢安静，就是刘刚睡觉时候的呼噜声她都觉得很吵。

偏偏刘刚的母亲是个碎嘴子，不停在白琳耳边唠叨，老家这个人什么样，那个人什么样，她恨不得把村里十年八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给白琳讲一遍。

一开始，白琳碍于面子，还不好意思说什么，婆婆说话，她只是保持微笑，偶尔搭上一两句话；时间一长，她自己压抑久了，就发脾气，大喊大叫，惹得刘刚也有些烦恼。

本来刘刚的工作就比较忙，早上七点多就出门，晚上九点十点才到家，说实话一天下来挺累了，还要给婆媳俩断官司，他也差点被逼疯。

有一天，白琳到楼下买了葡萄，洗完之后喊婆婆去吃，婆婆说不吃，让她自己吃。本来白琳还想着给婆婆留一点，或者给老公留一点；但是葡萄实在是太好吃了，很甜，她一不小心一口气全给吃完了。

好家伙，这可惹恼了婆婆。晚上刘刚下班之后，婆婆哭着告诉儿子，儿媳买的葡萄不给自己吃，自己是多么想吃葡萄。

结果可想而知，婆媳各执一词，大吵一架。

类似此类小事层出不穷，刘刚都害怕回家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正好赶上过年，刘刚的母亲回了老家。那会儿刘刚的姥爷还健在，老太太也算是回去看一下自己的老父亲。

她这一走，就几年没有再来过。不是不想来，而是白琳不让她来。

刘刚也厌倦了每日争吵的日子，工作也累，孩子也小，还要整日调和婆媳矛盾，真是够了。正好姥爷年龄也大了，就让母亲在老家照顾老人吧。

这么着，老太太就留在了老家。每次打电话，她都说要来，都被刘刚委婉地拒绝了。

不是刘刚不想让母亲来，其实母亲来不来对他的影响不大，他一个星期能在家多久？不过是星期天一天，周六也要加班，平日里早出晚归，眼不见心不烦；关键是老婆白琳，老太太一过来，她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失眠很严重。她要是心情不好了，孩子就带不好，孩子带不好，刘刚也跟着吃瓜落。

得了，就这样吧。

相安无事过了好几年，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因为孩子的事，因为婆婆的事，变得经常吵架，偶尔也说些伤人的话。

从前刘刚真是没想过离婚。现在……

这回吵架，原因还是跟刘刚的母亲有关。

前两天，母亲打来电话，说是老家的房子想翻新一下。那还是刘刚的父亲结婚的时候盖起的房子，到现在刘刚马上四十岁了，年头也不少了。

老太太虽然没有具体说要多少钱，但也算说了个大概。瓷砖多少钱，水泥多少钱，工人的费用等，七七八八加起来，刘刚一算，好家伙，差不多十万。

家里的钱都在白琳手里，她可是出了名的葛朗台，要想从她手里拿钱，尤其是给老家翻新房子，是有一定难度的。

因为刘刚还有个弟弟，叫刘铁。

刘铁比刘刚小五岁，到现在还没结婚。那小子工作还不错，收入也不低，就是眼光太高了。他想找个有城市户口的女孩，要身材好，有正式工作的，父母都有退休金的，最好模样还要周正的。

说实话，刘铁的长相还不如刘刚，个头也比刘刚要矮一点，戴副眼镜。老大不小了，一点也不务实。不结婚也就算了，挣来的钱也都存不下。

0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生活在农村，没怎么见过外边的世界。刘铁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五一十一这种假期根本就不回家，而是跟着同学全国各地去旅游。

参加工作之后，节假日他也是很少回家，都是出去玩。朋友圈都是他四处打卡的照片和视频。

他一个人倒是挺潇洒，家里翻新房子没见他拿钱。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也就算了。白琳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婆婆住院的事。

前两年，婆婆住过一次院，花了七万多块钱，全是刘刚一个人拿的。家里的意思是，刘铁还没结婚，挣来的钱还要攒着以后买房子，娶媳妇；刘刚结婚了，在城里有房子，有老婆孩子，生活稳定，工作也不错，母亲住院的钱全部由他来出。

当时刘刚没说什么，白琳也没说什么。

说到底，白琳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婆婆对自己再不好，对两个儿子还是不错的，对自己的小孙子也不错。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老太太在给刘刚看孩子的那半年里，每天只给刘刚和小孙子洗衣服，白琳的衣服都是单挑出来，扔在沙发上。

白琳的衣服不是自己手洗，就是用洗衣机洗。老太太对她就当空气一样。

再怎么也是刘刚的妈！白琳也是个念书人，不想跟婆婆计较太多。那七万多块钱，给了刘刚之后她就没说过什么，这次吵架倒是提了起来。

也是，刘铁也老大不小了，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挣来的钱一分不往家里拿，母亲住院不出钱，翻新房子也不出钱？

如果老太太就刘刚一个儿子，白琳也就不说什么了。关键是两个儿子，你得一碗水端平不是。

为这件事，刘刚跟白琳大吵一架。这回，白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生气，她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更是碎成一片。

刘刚就像是站在一片垃圾堆里，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那一晚，他没睡，坐在阳台上发呆。抬头看着窗外的星星，很亮，很多，很凄凉。

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夏天很热，家里没有电扇，蒲扇也不够用，一家人都顺着梯子爬上房顶，躺在房顶上看星星。

蓝天还是那片蓝天，星星还是那些星星。不同的是，刘刚长大了，从农村来到了城市，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一个大男人，成了丈夫，成了父亲，肩上有了责任。

每个人都有优点，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都有长处，每个人都有短处。

那种强烈的要离婚的感觉，冷静下来之后，一点点变淡，变淡，直到无足轻重，像是清风一样吹走了。

刘刚回想着刚认识白琳时候的情景。

说实话，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一点也不物质。别的女孩子，穿金戴银，喷香水，穿好看的衣服；白琳不是这样，她没有一件金银首饰，没有好看的衣服，没有漂亮的鞋子，甚至都是自己剪头发，舍不得多花一分钱。

她舍得给孩子买东西，不管是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鞋子，还是好吃的零食，好玩的玩具，尤其是书，只要孩子喜欢，都给买。

不光舍得给孩子买，也舍得给他这个丈夫花钱。她给他买过一双四千多块钱的皮鞋，给他买过三百一款的剃须刀，给他买过一千五一件的西装，裤子一买都是两条，家里光是刘刚的内裤就有十几条，每条都是好几十一件。

反观她自己，衣服都是几十块钱一件的，鞋子也是一百左右的，就连包包，都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白琳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她把钱都攒起来，股票、基金、理财，按比例分配，用她的话说，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分散风险。

尽管那些钱有赔有赚，但是白琳乐在其中，起码知道学习，尽量让钱保持增值。

这样一个女人，真的应该离婚吗？

刘刚有些茫然了。

白琳有些小任性，还很犟，有时候倔得像头驴，还爱钻牛角尖，拉都拉不回来。

刘刚长叹一口气，他真想抽一根烟解解闷。这些年，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也不爱交际，下班就回家，工资全部交给老婆，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可以了。

白琳呢？跟别人家的老婆比一比怎么样？刘刚没接触过别人的媳妇，不过他在网上看过，电视剧也好，新闻也好，短视频也好，大概也知道一二。

自古婆媳关系难以调和，真正和和美美的家庭好像不是太多，谁家没有矛盾？谁家锅底没有灰？

衡量一个女人合不合格，要看她爱不爱这个家。

白琳爱这个家，对孩子好，对丈夫好，公婆那边，虽不常联系，但是家里有用钱有事儿的时候，她也不躲着。

不然，上次拿钱给母亲看病她就会闹了。

这样下去不行。刘刚苦恼地挠了挠头。他就是这样，一着急就觉得头痒，恨不得用指甲使劲抠头皮，抠出血来才好。

03

天快亮的时候，刘刚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算了，就这样吧，日子还得继续过。人就应该往前看，往前走。你说像白琳这样的媳妇有没有，有，肯定有，但是不好找了。

如果自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工作好，收入稳定，还好找些，只要不是像弟弟刘铁一样那么挑剔，找个对象不成问题。

关键是现在快四十岁了，离了婚再找对象好找？就算再找，也很难找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只能是找跟他差不多的离过婚的女人。

离过婚的女人，跟没结过婚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已经受过一次婚姻洗礼的女人，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想想都觉得害怕。

村里有个发小——说是发小，也只是从小一块玩的小伙伴——跟刘刚年龄差不多，已经离过两次婚了，带着两个孩子，现在很难找对象。来相亲的女方，不是要房子就是要票子，还带着孩子，总之麻烦事很多。

相比之下，白琳还算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嗨！谁还没个脾气？

五点半，白琳的闹钟响了，她起床去厨房做饭。孩子爱吃米饭，只要是上学的日子，白琳都是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给孩子蒸米饭。

厨房里一片狼藉。

刘刚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余光一直留意着厨房里的妻子。

嘿！这女人，砸了那么多东西，电饭煲竟然没砸，橱子里还有干净的碗。还行，不亏待孩子。

六点半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两个馒头，两个肉饼，半碗米饭，一盘炒青菜，一盘花生米，三碗鸡蛋汤。

“吃饭了。”白琳也不看刘刚，拉着孩子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

此时，屋子里已经大概干净了，那些碎片扫起来堆积在角落，不影响走路。

白琳送孩子回来，发现刘刚没去上班。

“我请了年假，咱们俩谈谈吧。”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因为现在一万一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了。

白琳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刘刚忍不住笑出声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琳被刘刚惹得也笑了起来。

“哎！厨房都砸成那样了，你还能做出饭来，真有本事。”刘刚伸出大拇指，朝白琳飞了个眼。

“你懂个屁，砸的都是些带豁口的盘子跟碗，还有用了好几年的筷子，你以为好盘子好碗我也会砸？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

白琳冷笑一声，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刘刚。

“嗯？带豁口的？”刘刚愣了一下，“那电视呢？空调，你也砸坏了。”

“电视多少年了，空调也不制冷了，修几回了，你心里没数？我要是不砸，你就不舍得换新的。我们无所谓，电视可以不看，空调可以不吹，孩子呢？总不能从小就过苦日子。”

白琳自作聪明地白了刘刚一眼。

这会儿刘刚才恍然大悟，媳妇这是要给家里换家电，“要不你把热水器也砸了，还有洗衣机。”

“那两样还能用，过几年再砸也不迟。”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危机就这么轻松愉悦地解决了。两个人一起去建材市场转了转，最后在网上选了家里需要的东西，准备重新布置一下。

“家里那边，”刘刚看妻子心情还不错，趁机提到了老家翻新房子的事。

“最多拿五万，剩下的让刘铁想办法。就说你是老大，也不能什么事都让我们来承担，父母是你们两个人的父母，翻新房子哥俩都有份。

你要是同意，我给你转五万块钱，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一分钱都不给。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琳说完就不再说话了，好像等着刘刚做决定。

在阳台上待了一晚上，刘刚也想明白了，弟弟应该跟自己一样，承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自己是在城里工作，有房有车，但也有自己的小家。

他年龄不小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上次体检还查出有脂肪肝，高血压，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对于父母来说，他只是其中一个儿子；对于老婆孩子来说，他就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应该好好对待自己。

“那行吧，你给我转五万好了。”刘刚点点头说。

很快，他给老家转了五万块钱，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不是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刘刚觉得浑身都很轻松。

这件事过去了，夫妻俩不闹离婚了，日子又可以一路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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