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痛:三十年目睹亲人之病痛死亡(上)

乐活   2024-11-18 08:34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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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亲人死去的事情,迟早要发生,甚至经常发生。三十年来,我失去八位亲人,目睹六位死亡过程。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有言:“死亡是一种幸福,是非常深邃的幸福,是在痛苦不堪的徘徊后踏上归途,是严重错误的纠正,是从难以忍受的枷锁桎梏中得到解放。”
然而目睹死亡,尤其目睹亲人之死亡,却是人生至痛,犹如分娩,但分娩是诞生,是幸福的痛。好在“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树),这么一想,好似打了一剂麻醉,不那么痛了。
死是痛苦艰难的,也是快活容易的,因人而异。人死不能复生,作为生者,好好活着,才是对死者最好的怀念。
养母之死
2019年8月30日,养父逝世即将二十周年,养母似乎有些等不及,于1月17日仙逝。说仙逝,有三个原因,一是高寿,八十七岁,一生未经受大病痛,真正寿终正寝;二是死得平静和干净,无牵挂无痛苦无秽物;三是天公作美,去世第二天便云开日出,连晴三天,之前冷雨绵绵近三个月,天无一日晴。
1月10日半夜,养母夜起摔了一跤。跟养母生活在一起的,是她的女儿和上门女婿。他们育有二女一男,皆在城里落户。女儿是个聋子,七十岁的女婿不是聋子胜似聋子,养母喊哑了嗓子,一墙之隔的他竟然听不到。
最后养母急中生智,朝墙壁扔鞋子和其他物件,墙壁是木板的,女婿和女儿感受到震动,觉得不对劲,起床过来一看,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养母,将她抱上床。
这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那几天极冷,这么一摔一冻,养母由此卧床不起,滴米未进。我正好在外省参加笔会,闻讯赶回已是三天之后,看到的是处于半清醒半昏睡状态的养母,叫唤无应答,眼睛怔怔望着我,不一会儿便闭上,不能确定她是否认出我。养母脸庞浮肿,眼皮犹肿,睁眼十分吃力。
偏僻乡村没有医生,没法输液和鼻饲,送医院又怕死在外头,这是她忌讳和我们担心的。村里的风俗,死在外头的人,哪怕骨灰也不能葬在村子里头,只能葬在水口外,与故乡咫尺天涯,落叶飘到根系之外。
养母清醒时一再交待不去医院,这次她一定会死,拖不了几天。2017年冬天,养母曾经病危,但是挺了过来,那次她没说到死。
只能往开水里滴入葡萄糖,通过吸管吸入,每次一汤匙左右,以此维持养母的生命。第三天开始,养母说得最多的话是“喝水”“没睡好”,话语越来越模糊语气越来越微弱。每隔十几分钟喂一次水翻一次身。每天排一两次大便七八次小便,身体、口腔和呼吸没有任何异味,似乎有一丝暗香。
养母最后一句话是“没睡好”,说这话的时候,侧身里睡,将其翻身仰天平躺,问她“睡好了没有”,微微点头。三分钟后,也就是17日20时12分,养母停止呼吸,满脸安详,彻底睡好了。
村里五六年没死老人,养母是村里年龄最长的逝者,也是村里第一位火化的逝者。两年前,通往村里的机耕道硬化,火葬场的运尸车得以通行,之前破例允许土葬的偏僻山村,从此告别土葬。
因为骨灰要放进棺材下葬,养母的骨灰没有装进骨灰盒,而是包在一块红布里,捧在手里很轻。
这轻在我看来,是解脱,更是超脱。
火葬后再土葬,这种复葬方式目前尚被许可,养母的棺材是六十岁那年和养父同时做好的,村里的习俗,人一过六十岁就为自己备下棺材。
现在村里七十岁以下的人,都没有棺材,山林已在二十多年前砍伐一光,山上尽是毛竹,根本找不到做棺材的大树。关键是不允许尸体直接入棺土葬。

养父之死
正是秋收季节,养父顶着骄阳在田里收割,头一下痛了起来。以为老毛病犯了,未在意,企图坚持到收工,但越来越痛,视觉模糊。将他背回家时,已完全看不见,头痛欲裂,好像有人往脑袋里钉钉子。
养父有头痛的毛病,以往发作时,只要吃一粒头痛片再睡上一觉便没事,从未上医院检查,这一次吃十粒也不见效。
次日上午我从县城赶回,养父双手死死抓住床杆不放,死活不让我送他去医院救治。对穷困的父老乡亲而言,生病尤其生大病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灾难,生病就意味着花钱,花钱治病尤其是花大钱到城里治病,在他们看来是浪费和败家之举。
在我的恳求下,乡亲们强行把养父绑架到担架上,抬到十里之外有公路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事先租好的农用车。车厢铺着厚厚一层稻草,裹在棉被里的养父,像一个苍老的婴儿,表情因疼痛而极度扭曲。
赶到县医院,已是下午四点多。医生一时不能确诊,建议到市立医院做CT(当时县医院还没有CT)。看看天色已晚,养父体力消耗太大,只好先住下待明日再说。匆忙中忘了明天是周末,星期日恰值国庆,放三天大假,市立医院CT室不开放。
这一拖就是四天。当晚,养父病情恶化,痛彻心扉。养父非常坚强,嘴唇咬出血也不啃一声。次日下半夜,神智不清的他从病上床上颤颤抖抖爬起,说是天亮了,要上街买镰刀回家割稻子。
一进医院养父就没完没了地后悔,一是心疼钱,二是怕拖累我,三是不适应医院里的环境,最牵挂的,是田里丰熟的稻子。
我泪如雨下,强行将他摁在床上,叫护士打了止痛针,他才昏然睡去。第三天,病情奇迹般好转,头不那么痛了,视力有所恢复,吃了一点东西,嗜睡。
养父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家割稻子。”
我半步也不敢离开,搜光他身上的零钱。他老想偷跑回家。
终于熬到第四天,CT确诊为脑出血导致脑血肿,医生建议到省立医院做开颅手术,但是那一笔天文数字的手术费难倒了我,且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养父似乎强烈预感到什么,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回家!医院一分种也呆不下去了,再住下去会提前要了他的老命。
我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可养父说一回家病就会好的。
万般无奈,只好开了一大包药,送他回家。
一路上,养父像久别而归的游子,看着车窗外金黄的稻田,双眼蓄满了泪水。下车躺上担架抬着经过山垅里的稻田时,养父连连说,好香啊,你们嗅到了没有,稻子真香啊,比医院的味道不知好嗅多少倍,一嗅到这香味,心里就踏实了。
终于到家了。
养父精神焕发,不肯上床休息,坐在那里谈笑风生,老老少少围着他问长问短。养父拿出CT片,指着胶片上核桃状脑仁,喏,这个地方,就是这个黑乎乎指头大的地方出血,已经堵上了,今后只要按时吃药,再活个十年八年没有问题……
人群渐渐散去,毛绒绒的阳光照在收割回来的毛绒绒的大豆上,突然,啪地一声,一粒大豆从豆夹中爆出,在地上蹦了几蹦,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心里一沉,想起出院时医生对我说的话:病人脑袋里的血管就像豆夹,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你要有心理准备,除非奇迹发生。
经过半年调养,养父的病果然奇迹般“好”了,又能上山下田。和从前一样,一餐三碗饭,倒头便睡,鼾声如山呼海啸;百来斤的担子,一口气能挑一里多路。
养父越精神,我越担心。
我的担心终于在两年后应验,养父半夜脑部大出血去世。
养父去世前一天,我突然浑身不适坐立不安眼皮狂跳,养父病危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当年养父那里的交通完全靠走通讯完全靠吼,无法通过电话证实我的预感,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养父一切安好。
我暗自庆幸预感失败,准备第二天返城,可就在凌晨三时许,睡梦中的养父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就没了声息。同床而眠的我开灯一看,大骇大恸,养父鼻孔里的黑血喷涌而出,紧接着嘴里也冒出血来。
我抱住养父,他的两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溅了我们一身。养父的身躯,随着血液的汹涌流失,在我怀里萎缩渐凉。断气后,嘴里不冒血了,鼻孔的血依然不绝如缕,只好用棉球堵塞。
养父逝于1999年8月30日凌晨寅时(处于巨大恐慌和悲恸之中的我,未能记下他准确的去世时间),享年六十九岁,是夜大雨如注。
次日中雨不停,天气炎热,乡村没有冷冻设施,不得不提前入殓。饶是如此,养父原本平坦的肚子已经鼓起,抬尸入棺时,一触到裸露部位,皮肤便烂泥般沾在手上。为了阻挡那巧克力般浓烈的臭味,在场的人纷纷往鼻孔里塞薄荷。
按照风俗,死者棺木进入墓穴时,必须由儿子用脊背象征性地顶一把,以示入土为安。我拼尽全身力气顶着棺木,心里默念道:“父亲,您走好吧,儿不能再送您了。”
养父有一个泥土一样深厚的名字:王和厚。
三十三年过去了,那臭味已从渊薮消除殆尽,我对养父的思念却像薄荷一样浓烈。

             【未完持续】

人公子
一个写床头和卫生间读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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