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痛:三十年目睹亲人之病痛死亡(下)

乐活   2024-11-18 08:34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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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之死
养父去世第二年,生父去世。
生父性情孤僻沉默寡言,很难接近,越是接近就越想远离他。我一岁时就送给了养父,十五岁才回到城里,与他更是隔膜。我惊异地发现,除了一张黑白全家福,六个兄弟姐妹,竟然没一个人与父亲合过影。
在子女面前,父亲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我们一回家,他要么去外面散步,要么躲进房间成一统,或趴在桌上打瞌睡,或面无表情地读报看电视。
家里有两台电视,一台彩色一台黑白。黑白的放他房间,彩色的放客厅,他从来不跟我们一起看,春节晚会也是如此。哪怕逢年过节,饭桌上,也不参与我们的话题,用最快速度吃完,然后玩“消失”。
退休不久的生父,身体突然大为不适,CT诊断他肚子里长了两个肿瘤。这两个肿瘤像两个病理反应堆,反应出各种各样的毛病,高血压、高血脂、心室肥大、肾炎、肝炎、胃炎,除了米饭和清汤,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
随着瘤子蓬勃生长,吃饭也困难起来,吃药一样困难。生父吃一口饭,深呼吸一口,或长叹气一口,吃一餐饭不知要深呼吸和长叹气多少次。
手术是最好的治疗,问题是这两个肿瘤,长在动脉血管上,手术风险极大,不手术要命,手术可能提前要命。不知是害怕还是怕我们花钱,生父死活不肯手术,这样就得不断住院挂瓶消炎。
患病的生父性情更加孤僻,以前一天不说一句话,现在一周不说一句话。
只要自己能走动,生父都是自己到医院就诊,他是老病号,医护护士看见他看见邻居一样,格外关照。我们发现他中午或者晚上没回来吃饭,就知道他住院了,到医院一找一个准,然后给他送饭。
饭送到的时候,生父往往会打破沉默,但惜话如金,就两句话,第一句是,你走吧。如果你还不走,他就说第二句,叫你走就走,我不要人陪。这么一说,只好走人。
生父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过年嘛,我去送饭的时候,硬着头皮坐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爸,过完年您就七十了,争取活到一百岁。
闭着眼睛的生父突然睁开眼,冷声道,吃饱撑的,活那么长干什么,别说一百岁,七十一岁都不想活,我活够了,巴不得早死,老天没眼,怎么不早点把我收去。
天气冷得让人顿脚,闻听此言,我全身冰凉,感觉呼吸被冻住,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夺路而逃。
在我记忆里,生父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太反常了。生父一语成谶,果然没活过七十一岁。
2000年10月30日傍晚,生父溘然长逝。
     
     去世前三天,生父处于昏睡状态,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生母预感到生父大限将至,拒绝了我们将他送医院的请求,请医生到家里诊治,所谓诊治,就是输液。
生父死得无声无息,看上去没有丝毫痛苦,生时总是愁眉苦脸或者板着一副脸的他,死时却面带微笑,笑得那么甜美深邃。发现药液停止滴落,我们才知道生父已经停止呼吸,因此他准确的去世时间不得而知。
当地风俗,死者咽气时,要立即擦洗身体换上寿衣,寿衣穿到死者身上之前,必须先在亲人身上穿一穿,以沾上亲人的体温,俗称暖衣,这样死者到了阴间不会感到冷。
这里的亲人,指的是子女,有儿子的由儿子暖衣,有多个儿子的由长子暖衣,没有儿子的,由女儿暖衣。子女在给父母穿寿衣的时候,要不断嘱咐,否则死者带不走亲人的体温。
我家三兄弟,我是弟弟。大哥在省城工作,二哥出差中,一时赶不回来,暖衣的任务,义不容辞落到我身上。寿衣披在身,一股巨大的悲怆,电流般穿过全身,眼泪雨滴般夺眶而出。在生母指导下,我泣不成声地“嘱咐”生父:
爸,我是你小儿子,你穿上我暖过的寿衣,放心走吧,到了那边很暖和的,你要保佑一家老小,身体健康平安无事。
换完寿衣,生父体温尚存,难道我真的把体温,传给了他?
整理遗物时,发现一叠复印件,那是我的作品复印件。这时我才知道,父亲一直在收集我的文章。有一篇是发表在1999年某刊上的短篇小说,这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走路都困难,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离家二里多的图书馆,找到并复印下来。
虽然他收集的这些文章,只占我发表量的一小部分,但在小县城,收集起来相当困难,难怪父亲平时爱上图书馆。
那一刻,生父一下占据我整个心灵。
二姐夫之死
逝去的亲人当中,二姐夫死得最为突然也最为迅速。
2006年8月18日晚上11点多,二姐和二姐夫还讲了一会儿话,二姐要他明天早点起床,帮忙做家务。天气炎热,说完话,二姐到另一房间睡下。19日晨6点多,二姐叫二姐夫起床,没什么反应。
二姐没在意,刷牙洗脸,事毕,见二姐夫还没起床,感觉不对劲,叫他摇他都没有反应,连忙打120送县医院。抢救后左身还能动弹,叫他进食吃药,也知道张嘴配合,就是不能说话,眼睛半眯着。经CT检查,医生诊断为脑梗塞。
8月19日下午四点多,二姐夫病情突然加重,血压降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且伴有高烧。再次CT检查,三分之二脑子已经水肿,颅内压力极大,随时有生命危险。
会诊之后,医生决定给开颅减压,但此办法治标不治本。医生打了个比方:患者脑袋好比一座遭遇特大洪水的水库,开颅减压就像炸堤泄洪,可以缓解危情但不能阻止洪水。
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手术晚上七点半开始,十一点结束,情况比医生预料的还糟糕:整个脑子仿佛被巨力挤压过,受损严重,脑浆像开锅的豆腐脑,可见颅内压力之大。
手术后,二姐夫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高烧41.8度,药物(脑大动脉血管严重堵塞,药水已经无法进入脑部)和物理方式都无法降温。20日下午,省立医院脑神经专家赶来会诊。
脑梗塞患者最佳抢救时间为三至六小时,而18日晚上十一点多到次日早上五点多,这中间六个多小时,二姐和二姐夫不在一起睡,准确发病时间不能确定。医生推断,患者极可能是在半夜发的病,送到医院,快七点了,过了最佳抢救时段。
由于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段专家也无力回天。
20日早上8时08分,二姐夫停止心跳,时年五十岁。从发病到生命结束,不到两天。
二姐夫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没想到一病就是要命的病。2003年,在铁路上开吊车的他,走下高高的吊车,经过吊梁底下时,一根吊着的钢轨突然脱落掉下,砸在两只脚踝上(再往前几厘米,就砸在脑袋上,肯定没命)。
两只脚踝被砸得粉碎,那么大的痛苦和灾难,他都挺了过来,性命和双腿都保住了,这次,他却没挺过去。
9月30日深夜,话筒里传来的是二姐的哭声:“平子,我想阿毛!我好想他啊!”
平子是我的小名,阿毛是二姐夫的小名。
二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电话放下了,也许,她也怕我难受。那一刻,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到她家里陪陪她,可我还是忍住了,除了陪她一起流泪,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就那样躺在床上,流泪到天明。
二哥之死
二哥是最英年早逝的亲人,逝于2007年12月14日12时39分,年仅四十五岁。
二哥患的是胃癌,2006年4月发现时已经晚期,扩散到肝脏,医生说他肚子里的“癌细胞像麻子一样多”。
病发后不到两年时间里,二哥经历了四次手术和化疗,每一次手术和化疗,都是下地狱。去世前半个月,尿道和胆道全部堵塞,无法进食,喝米汤也会引起令人震颤的巨痛,一天挂六七瓶药水,经导引管排出的尿液不足一两。
由于胆汁无法循环排解,二哥眼白变成了黄色,一张脸更是黄如牛黄,全身瘦的,跟木乃伊差不多。
去世前两天,每隔两小时打一次杜冷丁止疼。医生说,打得这么频繁,只能加速患者死亡。我想了个办法,让护士在二哥屁股上扎空针。
二哥感受到了,怒道,我就要死了,你们还骗我,让我死个痛快吧。想想也是,到这地步了,早死早超生,于是每隔一小时打一针。
12月14日12时39分,二哥喉咙被浓痰堵住,窒息而亡。
12时左右,二哥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病床对面墙上那幅田园画,上面画着一棵小树和一座亮着灯的小屋,背景是墨绿的森林,尔后再没有睁开眼睛。
二哥毕业于林业中专,分配到国营林场后从工人干到场长。
二哥喜欢打篮球,工作第三年一个酷热的傍晚,两家林场进行友谊赛,赛后聚餐,二哥喝了大量冰镇啤酒,半夜胃巨痛,便血,连夜送到县医院抢救。
医生打开他的肚子,发现胃不是破裂而是爆炸,整个肚子都是血,根本没办法修补,只能将炸得四分五裂的胃切除,仅剩下一个胃蒂。
伤口愈合后,二哥竟然没有戒酒,加上喜欢熬夜,埋下了病根。
生母之死
二哥是生母最疼爱的孩子,我们一直向她瞒着他去世的消息,要是让她知道了,十有八九活不了。之前,生母已患上轻度阿尔茨海默病,二哥去世后日益加重。据我观察和试探,生母潜意识里是知道二哥去世的,因此加剧了病情。
二哥满七第二天,生母语无伦次对我说,昨晚她看见明子(二哥小名),手臂上的针眼蜂窝般密密麻麻,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子浓郁的药水味,眼珠子直直的,嘴巴紧闭,一句话不说。
生母把饭一碗一碗端到他手上,他一碗也不接,一碗碗饭掉到地上。这时候,二哥开口了,只说了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二哥那句话是:我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吃饭的。
生母于是跺脚大哭,整座楼都能听到。抽屉里,柜子里,冰箱里,洗衣机里,到处放着她擦过眼泪的纸巾。
这时候,生母经常产生幻觉,手臂上扎满针眼身上冒着药水味的二哥,一碗一碗把饭端到二哥手上的她,都是自己的幻觉。二哥说的那句话,当然也是她的幻听。但是她能记得那么清晰,让我震撼。
生母的钱和存折,本来固定放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有一天,她突然觉得钱和存折放在抽屉不安全,昨天转移到箱子,转移到箱子又觉得不安全,于是今天转移到柜子,转移到柜子又觉得不安全,于是明天转移到某个坛子,转移到坛子又觉得不安全,于是后天转移到另一个坛子,转移到另一个坛子觉得不安全,于是大后天转移席子底下。
转移来转移去,越转移越没有安全感,索性化整为零,沙发底下藏一百元,未穿的袜子里藏三百元和一张存折,未穿的衣服里藏一百五十元和一张存折,坛子里底下藏六十元,床脚藏十元,桌脚藏五元。
我们经常回家帮她找存折和钱,烦不胜烦,找了几次索性“没收”。这么一来,生母无钱和存折可藏,于是改藏东西。
除了搬不动藏不了的东西,养母什么都藏,开始还知道分门别类,油、盐、米、醋、肥皂、洗发精之类的藏在柜子中、床铺下、洗衣机中,电饭煲、锅藏在卫生间, 蔬菜、鸡蛋、鱼肉藏在冰箱里,食品藏在冰箱,是正常表现。
不正常的是,她把蔬菜和鸡蛋放在冷冻层、鱼肉放在保鲜层,而且把冰箱门用绳子捆住。接下来全乱套了,盐、醋、肥皂、洗发精放在冰箱里,蔬菜、鸡蛋、鱼肉放在衣柜里,用衣服层层包裹,油、米放在卫生间里,电饭煲、锅藏在被子里……
去世前两年,生母摔了一跤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逝世前一年,生母话也不能说了,六亲不认,除了眼珠,什么都不会动,一小碗粥哪怕一小杯水,要喂三四个小时,得不断撬开她紧闭的嘴巴才能喂食。逝世前一个月,生母的嘴巴怎么也撬不开,只能鼻饲。
2012年5月29日23时3分,生母瞳孔开始放大,我亲手拔掉饲管,23时4分,生母永别人世,享年七十七岁。
大嫂之死
大哥和大嫂,是典型的晚婚晚育,三十五岁才结婚,而且不育。不育的原因,在大嫂身上。结婚第二年,大嫂出了一趟远差,风尘仆仆回到家里。正是大热天,她痛快淋漓地洗了个冷水澡,从此瘫痪,瘫痪得莫名其妙。
经过精心治疗,六七之后,大嫂勉强能够直立行走,但只限于室内。房子很小,包括建筑面积不到五十平米,从卧室走到卫生间,大嫂往往要出一身大汗。他们家在二楼,有一回,大嫂冒险下了一回楼,竟然上不了楼。
祸不单行,两三年之后,大嫂又患上严重的哮喘,从卧室走到卫生间,不仅要出一身大汗,还要发出老牛耕田般的粗喘。死前两年,她的喉管被切开,植入一段人工气管。
2016年7月25日,大嫂去世,享年60岁。大哥与大嫂同龄,大嫂的死,无论对她本人还是大哥,都是解脱。大哥终于在退休这年,过上了自由的生活,但是他的事业,却彻底报废。
如果大嫂不生病,而且是个贤内助,以大哥的能力,混个一官半职,肯定不成问题。
大嫂出殡那天,我问大哥,要不要写个悼词什么的。大哥苦笑道,她一辈子都在生病,她的职业就是生病,一事无成,有什么好写的,算了。
想想也是,内心却忍不住怆然。
大姐夫之死
2020年6月16日凌晨4点45分,大姐夫病逝,享年64岁。
大姐夫是一家工厂的供销科长,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五十岁那年,患上很高的高血压,降压药服用量很大。开始人还挺正常,生活起居都没什么问题,还能做菜。他的菜做得特别好吃,我经常去蹭饭。
五六年之后,他越来越木讷,反应越来越迟钝,亲戚朋友一个个都不认识了,然后失语,然后大小便失禁。最后三年,完全躺在床上度过,翻身都不能够,简直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大姐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女人,有一定的洁癖,尽管如此,只要我一走进她家,就能嗅到一股浓烈的屎尿臭,敢情臭气已经渗入墙壁和家具。
这个大姐夫,是我第二个大姐夫,前面还有个大姐夫,离了。大姐真是不幸,年过半百之际,好不容易和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过五六年好日子,有情人变成有病人,不得不没日没夜服侍他。
第一个大姐夫也死了,比第二个死得迟,2023年5月死的。我妻子和他后妻是亲戚,因此我才知道他的死讯。具体哪天死的,记不清了,毕竟隔着一层。
严格地说,他已经不是我的亲人。每个亲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过程,我都有做笔记,他不是我的亲人,所以没记。
前姐夫和后姐夫年龄相当,患肝癌死的。他一直深爱着大姐,但是醋劲太大,看到大姐和某个男人,一起说几句话,就以为他们有一腿,然后就跟大姐吵架打架。
大姐受不了他,所以才跟他离婚。他岂止醋劲大,简直变态。但是不管怎么,他对大姐的爱,是纯真浓烈的,而今肉身与爱情俱灭,一生何求,想想亦忍不住怆然涕下。

人公子
一个写床头和卫生间读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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