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glati写作 | 祝羽捷：张移北的新物质主义

文摘 2024-10-18 18:32 上海

张移北

请脱钢盔

Yibei Zhang

Please No Helmet

展期 Dates

2024.09.11–2024.10.25

策展人陈嘉莹博士

Curated by Dr. Jenny Jiaying Chen

青年艺术家张移北始终践行“物转向”的理念，将物质作为探讨人与世界关系的核心入口。她通过对工业材料的把握，打破了传统雕塑中物质作为被动媒介的局限，使之成为引发观者思考与感知的能动体。在她的创作中，工业材料并不仅仅是表现手段，而是带有自我生命的存在，激发我们重新思考物质世界的动态性与复杂性。

View of “Yibei Zhang: Please No Helmet,” 2024, Longlati, Shanghai “张移北：请脱钢盔”展览现场，2024年，Longlati经纬艺术中心，上海

早在1960年代，雕塑界对物质性的关注尤为显著。卡尔·安德烈和理查德·塞拉等艺术家通过操作材料，如铅和喷漆，让作品直接呈现材料的本质，而非象征性的表达。罗伯特·史密森提出了“隐喻物质主义”这一概念，指出艺术不仅涉及对材料的操作，还隐含了广泛的政治或哲学物质观，如辩证唯物主义。这些艺术家自称“物质主义者”。张移北热衷使用的工业材料，某种程度上可以接近正如韦纳和安德烈的作品中的“标准处理材料”，工业社会中的普通金属这种材料不仅承载了工业社会的历史性，还通过艺术家的形式与技术转化为艺术作品。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材料不仅以其物理特性存在，还带来了与其相关的观念和联想，成为艺术表达的一部分。

View of “Yibei Zhang: Please No Helmet,” 2024, Longlati, Shanghai “张移北：请脱钢盔”展览现场，2024年，Longlati经纬艺术中心，上海

但与极简主义和后极简主义雕塑家不同，张移北擅长揭示日常物品与工业景观之间隐藏的联系。她的作品常使用城市基础设施中的实用物品，如高压电缆、高压锅、水箱，赋予其“工业感”。观众往往将她作品与她家乡大庆工业背景相联系，进而展现出更深的文化和社会意义。张移北的作品如同一种嵌入现实的反思机制，唤起观者重新审视物质与人类经验的互动。她打破了将物质视为静态对象的传统框架，探索物质在生成与变动中的可能性。通过她的创作，人类情感、物质与空间交织成一个复杂的网络，使物质本身在感知和反思中的关键作用。

Yibei Zhang, Helmet (details), 2024, Bronze, goose egg, brush,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钢盔》（局部），2024年，青铜，鹅蛋，刷子，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新物质主义理论家凯伦·巴拉德指出，物质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成过程，具有内在的能动性。新物质主义突破了自然与文化的二元对立，强调物质与文化之间的相互构建关系——物质不仅是文化的产物，文化同样也由物质塑造。这一理论的核心在于，将物质重新定义为一个动态的“物质化过程”。张移北的作品通过对工业材料的敏锐处理，将这些看似普通的物质赋予了新的能动性和情感维度。她超越了单纯功能性或文化符号的界定，让物质成为作品中的主动参与者，赋予其动态生成的过程感。

在张移北的新展《请脱钢盔》中，物质成为情感、文化和心理机制交汇的核心媒介。展览以个体防御机制为线索，展开了一系列意象的探索。张移北挑选了象征防御的物品与生物，诸如笠螺、沙钱、头盔海胆等动物，击剑佩剑等竞技物品，以及防弹手提包、奢侈品和化妆品等个人物件。

View of “Yibei Zhang: Please No Helmet,” 2024, Longlati, Shanghai.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请脱钢盔”展览现场，2024年，Longlati经纬艺术中心，上海。图片致谢艺术家

展览的开篇之作《呼吸的食谱》，一座铸铝的大型“盾”悬浮在半空，造型源自海洋生物沙钱的内骨骼，象征着自然界中潜藏的脆弱与自我防御。盾面镶嵌着陶瓷、玻璃、刷子、花剑和锁头等异质物件，彼此错落有致，仿佛在低语关于人类与自然、掩护与裸露之间的隐秘对话。下方静卧的沙袋，宛如对洪水的防线，暗示着人类与水域力量之间的微妙博弈。沙袋不仅作为抵御之物存在，还呼应了作品中的对立张力。

Yibei Zhang, Recipes for breathing, 2024, Aluminum, ceramic, glass, bursh, foil, lock, sandbag,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呼吸的食谱》，2024年，铸铝，陶瓷，玻璃，刷子，花剑，锁头，沙袋，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作品《我们的火堆里什么都有》通过青铜、铝、不锈钢、玻璃、水龙头与拾得物等材料的组合，构建了一个象征现实世界的复杂意象。两头细长的管螺被夸张放大至超越人类的尺寸，贝壳作为软体动物的“盔甲”，而将水龙头嫁接在坚硬的贝壳上，则使得这个自然防护与人类文明的终端器具相互交织，建构了资源开采和利用的动态过程，暗含资源的流动、分配和控制，指向自然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微妙关系。

Yibei Zhang, There is everything in our bonfire, 2024, Bronze, aluminum, stainless steel, glass, faucet, ready-made material,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我们的火堆里什么都有》，2024年，青铜，铝，不锈钢，玻璃，水龙头，拾得物，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展览中，粉色或紫色的心型玻璃装置随处可见，它们的磨砂表面带有毛茸茸的质感，既让人联想到悬浮的水滴，又仿佛是生物的卵，承载着生命的孕育与脆弱性。其色彩与材质的选择将观者引向某种柔和而又不可捉摸的感知层次，模糊了物体的功能属性和象征意义。这些球体的存在使作品充满了流动与未定义的能量，它们处于生成的中间状态，似乎在等待着某种激发或蜕变。这些元素不仅打破了展览的物质边界，也使得观者不得不重新思考生命的原初形态与自然界中微妙的生命循环。

View of “Yibei Zhang: Please No Helmet,” 2024, Longlati, Shanghai.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请脱钢盔”展览现场，2024年，Longlati经纬艺术中心，上海。图片致谢艺术家

从心理学的防御机制来看，张移北在《请脱钢盔》中通过物质形象巧妙外化了人类心理中的防御策略。这些防御机制，旨在缓解内在冲突、焦虑和威胁感，在作品中被以极具象征性的方式表现出来。她延续了“Sophia”系列对深海生物的形态的借用，深海贝类蜷缩在坚硬壳中的形象，仿佛是人类在面对外界压力时，通过心理防御机制，成为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但也使个体失去了与外界的真实接触，阻碍了情感和经验的自由流动。海洋，作为无边无际的潜意识象征，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情感、欲望和未解的冲突。

心理防御机制中的转移（displacement）表现为个体将内在的不安与焦虑投射到外部世界。张移北在作品中巧妙运用了这一机制，通过将锁头、拾得物、花剑等日常防御物件置入艺术场域，揭示了个体如何将难以承受的情感压力转化为对外部物质的依赖。这些物件不仅作为防御工具存在，成为情绪的外化和转移的媒介，通过这些具象化的物件，个体在社会中难以直接面对的心理困境得以在替代的形式中获得暂时的释放。同样，幻想（fantasy）这一防御机制在作品中得到了诗意般的表达。玻璃球、鹅蛋和仙人掌，不仅承载着柔软与脆弱的意象，更象征着人类对安全和保护的追求——一种在现实中无法完全满足的愿望，在艺术中得到了具象化的表达。

Yibei Zhang, Helmet, 2024, Bronze, aluminum, glass, ready-made material,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钢盔》，2024年，青铜，铝，玻璃，拾得物，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新物质主义揭示了“物内在意义的意义”（idea of ideas in things）——物不仅是功能和符号的载体，它本身具备复杂的能动性。张移北的新物质主义正不断变化叙事，重新定义物的象征性与功能性，探索个体在防御与脆弱之间的微妙平衡。她的作品深入探讨了人类在面对未知时的情感反应，揭示了防御机制不仅保护自我，也限制了与世界的真实连接。

Yibei Zhang, Helmet, 2024, Bronze, aluminum, fire sand, ready-made material,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钢盔》，2024年，青铜，铝，防火砂，拾得物，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接触到张移北的人，会很容易感受到她那种微妙的羞涩感，以及与外界脱轨的节奏，生活在自己独特的世界中，有种疏离感。在《请脱钢盔》中，这种脱离感或许正是她隐秘表达的一部分，是艺术家本人对自身防御的反思与逐渐放下内在防备的探索。展览同时也邀请观众放下防线，重新进入情感与物质的交汇处，感知自我与外界的深层联结，这种感知不仅是观察的结果，更是卸下防御后深入体验世界的方式。

Yibei Zhang, Helmet, 2024, Bronze, glass, straw, duck egg,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 张移北，《钢盔》，2024年，青铜，玻璃，稻草，鸭蛋，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

我们刚刚共同经历了流行病毒的冲击，而气候变化、污染和战争冲突也在逐渐改变人类的生存环境。现实中的环境问题、伦理挑战，乃至生存议题日益显现。AI的崛起与虚拟物的出现，是否也带来了新的挑战？环境中的生物、技术之物以及各种物质，始终在不断地运作、创造、消解与转化。在展览中，张移北挑起了自然力量与人类应对方式之间的微妙关系，将柔软与坚硬、脆弱与控制这些对立面交织成一场富有层次的心理与社会对话。我们被引导去直面这些物质的复杂性，意识到物正不断地塑造和重构现实，成为我们生存环境中的无声同行者，既推动着变化，也孕育着新的可能性。

文 / 祝羽捷

Longla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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