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想起流行在人们当中的一句玩笑话，“不想当将军的厨师不是好司机”。这看似驴唇不对马嘴而引人捧腹大笑的一句话，有时还真映照现实。如果以此来形容一个人在逐梦路上的种种，安藤忠雄就应算这样的名人。
多少了解点日本建筑和对建筑设计感兴趣的，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安藤忠雄的大名。“清水混凝土诗人”，又“粗”又雅，这是外界赋予安藤忠雄的美誉。作为建筑设计大师，安藤忠雄并不拒绝看似粗暴而冰冷的混凝土，不像有的设计者那样刻意选择木头或是其他所谓的有质感之物；作为一个建筑领域的“行者”，安藤忠雄却是极为抗拒千篇一律的。如果允许我做一个概括，我就想说：安藤忠雄对建筑的态度很入世，又脱俗。2021年，他曾在日本NHK一档健康节目中谈及自己的建筑取材，直言“钢筋混凝土是20世纪的代表性建材。我希望用谁都能轻松获取的原料和素材，打造一个谁都无法达到的世界”。坦率直言的背后，有着一份独特和自信。安藤忠雄的诗和远方，一直都在他的脚下和眼前。
如此霸气的建筑师，一定是出身名门，师从高人，一路学霸而来吧。不少人想必这样认定。恰恰相反，安藤忠雄甚至不是建筑的科班之身。他出生在贸易商人的家庭。根据当时母亲出嫁前的某种约定，安藤忠雄的少年时期作为外祖父外祖母的“养子”在两位老人的教育陪伴下长大，小学时外祖父去世，便只能和外祖母共同生活。学生时代的安藤忠雄，始终被一“劣”和一“优”伴随左右。劣的是，学习成绩一直不理想。用现在的话来讲，学生时代的安藤忠雄，的确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即便到了初中，也没有太多的改观。不知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除了建筑设计所必需的数学外，其他学科成绩都摆不上台面，这种状况在进入高中后也依然持续。优的是，虽然作为从事贸易经商的家庭，外祖母基本对待安藤忠雄的学习都是“放养”，但在教养上十分苛刻，守时、守约、真诚、不找借口等规矩也成为安藤忠雄日后走进建筑世界的人格“利器”。
17岁那年，在那个月收入差不多1万日元左右的时代，安藤忠雄单纯地看上了打拳能赚快钱的好处，选择作为一个职业拳击手出道。或许是命运的安排，避免让拳击这个安藤忠雄不适合呆的领域阻碍了一位建筑大师的横空出世。在目睹世界拳王原田政彦的练习后，安藤忠雄看到了巨大的差距，在高中毕业前夕果断放弃。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安藤忠雄版”的弃武从“文”。如果方向错了，越努力就会越遥远。安藤忠雄深知这一点。从拳击的世界里退出，与其说是被现实打败，或许不如说安藤忠雄懂得了人生应当怎样“设计”，一如他日后对待那些名声大噪的建筑作品。
苏格拉底曾讲，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对于安藤忠雄而言，他的人生充满了用自己眼光进行的审视。每一步，他其实都投入了极其认真地思考。高中毕业后就走入社会而自立，让安藤忠雄有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奋斗意识。自立，是安藤忠雄坦然审视自己人生的法宝之一。早在当学生时，安藤忠雄有一次因扁桃体发炎第一次去做手术，外祖母说，“我陪着你去也无益于缓解或减少你的疼痛，谁都帮不了你。”对于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而言，或许话是残酷了点，但也让安藤忠雄早早便有了一种觉悟，即以自身的能力和自我负责的态度解决自己面临的危机和问题。跨越人生岁月的长河，我在看到已至耄耋之年的安藤忠雄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谈及自己仍然保持挑战的热情和欲望时，深感年幼时的经历不愧为这位“鬼才”的毕生财富。我甚至想，当现代的人们都在习惯性地普遍关注作为建筑大师的安藤忠雄时，不妨也将他作为一个审视人生成长的自我教育大师，一定也能如获至宝。
在学生时代，安藤忠雄的居住环境里，有不少铁匠、木匠之类的店铺。如果放在今天，绝大部分的父母和学生或会嗤之以鼻，甚至会有人心中泛起“如果不好好学，长大了就只能干这些”的不屑。对于每日浸淫在这样的“建筑前线”的安藤忠雄而言，却生出遍地黄金。至今，安藤忠雄回忆往事时还说到，依然记得中学二年级自家修房子时给木匠们帮工的场景。最难忘的是，当屋顶打开一个口，一束光线投射进来，并能看到天空的蔚蓝。作为安藤忠雄建筑作品的“源点”和一以贯之的特点，光是最具代表性的。在建筑的世界里，安藤忠雄始终在以独特的视角和审美开展与光的对话。是否可以这样说，在青涩时期不经意所望见的那束光，对于安藤忠雄的启迪意义，比当时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要重得多。对光的敏感，从贫苦和黑暗中始终摸索的执着，让安藤忠雄在那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次仰望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自学成才，这个词形容走上建筑之路的安藤忠雄再合适不过。安藤忠雄没有走入大学，但拼了命去学习大学里建筑专业的内容。我想，没有强烈的目标感和拼搏欲的人，是不可能在自学模式下开挂的。据说，彼时的安藤忠雄，往往都会从早晨9点学到次日凌晨4点。这也应了他成名之后曾说过的话，“即便不是一流大学或一流企业，仍然可以拥有梦想”。从28岁成立事务所接不到单，到35岁设计“住吉长屋”而轰动建筑界。俗话说，十年磨一剑。安藤忠雄没用到十年就真正打开了建筑艺术的闸门而奔流向前，因为他用此前更长的时期在经历和沉淀。
我最为感慨的是，作为一个没上过大学、在就业方面面临“衣食有忧”的人，安藤忠雄自22岁到28岁的6年间，他并没有急切地做一个“一切向钱看”的俗人，而是去“行万里路”。外祖母曾告诉他，不可只把钱揣在怀里，要让它成为你身体的价值。于是，安藤忠雄用打工赚来的钱不但去遍访日本的知名建筑，还走出国门去观察西方建筑。在欲当建筑设计师的起点，安藤忠雄选择淬炼和塑造国际视野和审美方位。在成为建筑设计大师的高峰，世界以同样的国际赞誉给予了反馈。安藤忠雄的艺术之美，不但留在日本，也出现在中国，以及西方国家。无论是教堂，还是商业楼宇，以及住宅建筑，安藤忠雄始终展现的东西都没变。在我看来，是一种与时间、空间和这个国家文化以及人们的共融共存。
安藤忠雄早已载誉满身，但他却说“80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本三得利集团的大佬人物佐治敬三是他的好友，曾与其分享美国作家塞缪尔·厄尔曼的《青春》，犹如安藤忠雄钟爱的“青苹果”设计。从拳击手半路出家，到身患癌症不绝青春之心。要我说，安藤忠雄的建筑作品散发的艺术之光，不见得超过他本人的人生之路。这个曾经“没文化”的拳击手，值得世界品味的，绝对不止是建筑。（2024年7月5日写于千叶丰乐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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