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马草的少年郎
作者:曹长会/诵读:一缕阳光
十一岁时,感觉自己已然是一个堂堂的少年郎!
1964年8月,暑假来临,那时我将近十一周岁。奶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长会,你们三兄弟你是老大,帮帮奶奶好吗?
奶奶是清末出生的人,老家是遵义县虾子镇,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还算硬朗,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黔北民俗,老人跟儿子过,若有两个以上儿子,则分居在成家立业的儿子家;爷爷跟着我大伯一家在遵义老家,原在遵义工作的父亲调入贵阳水泥厂,奶奶则从遵义老家来和我们一起过日子。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我迟疑地抬头看着奶奶,但也没问帮什么,只说了一句:奶奶,我怎么做?
“早上要像没放假一样七点钟起床,洗把脸吃早饭,然后和奶奶一起背马草卖到马车社”。
马车社在贵阳火车站后面的望城坡,现在已了无踪影,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却是比板车社更重要的运输单位。
奶奶每天凌晨就去临近阿哈水库的山头去割马草,那时,我们家住青山坡(现在的青山路),奶奶每次大约割近百斤马草,然后一个人从山上背回家,再细分成两梱,一梱约莫三十几斤,另一梱约有六十来斤。
我背的那一梱有三十多斤。我从小就属于营养不良的人(1960年过来的,大多都是营养不良的)。这辈子从来就不曾魁梧过的我,从小就是瘦弱型的,记得十五岁时刻意量过身高,也就153厘米,估计十一岁的我,不会超过130厘米。
从我家到马车社(相当于现在的青山小区到望城坡)大约有十里路,出发时是从院子里的一个石台上起步的,因为那时的我,是无力蹲在地上将三十多斤的重物负在背上后再站立起来的。
一个不满十一岁的瘦弱少年,背负三十多斤马草,在奶奶的带领下,踽踽而行,在艰难的人生路上迈出了颤颤的脚步。每走一步都抬头望出去几十米,希望那里会出现一个如我起步时的石台。
走到太子街时我已累极,但没有适合搁放背兜之地,必须再走约两百米,太子桥头的石磴上才可搁放。咬牙憋劲终于来到太子桥头,看着已憋得脸红筋涨的我,奶奶说,在这歇一气吧。帮着我把背兜放到桥头石磴上,然后才放下她的。
那时的太子桥头有一家麺馆 ,带着卖油炸粑,和我们歇气的地方正好对着,那油炸粑的香味飘过来,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奶奶在一旁默默看在眼里。
约五分钟后,奶奶说,长会,我们走吧。奶奶先背好自己的背兜,然后扶着我的背兜让我起步,我知道她是担心我起步不稳,因为这是我人生第一回负重而行,在院子里出发时起步就一个踉跄,差点摔跤的。
这回要背到凤凰路上的原贵州省第一监狱大门口,那大门的侧面也有一台阶,我刚好能将背兜放在那里歇气。大约七八分钟后又起步,这一回要背到五眼桥,桥头有台阶可搁放背兜——十一岁的我,背负三十多斤马草,是必须要有台阶搁放背兜才能起步的,瘦弱的我那时还不能蹲在地上将三十多斤的重物背负后站立。
背到这里,小小少年郎的我,已迫不得已歇了三气,一气比一气歇的时间长,奶奶说了一句话:马车社十点钟就收满了,不再收了。於是累极了的我,二话不说,背起马草就赶路。此时,我最大的愿望是马车社就在眼前。
从五眼桥到位于望城坡的马车社,於我这负重而行的少年郎来说,是最为劳苦的一段行程,全程约五里路,中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歇气之地,只能一口气背到马车社。这段路上的苦和累,刻骨铭心。走着走着,背上的马草越来越沉,感觉背带是勒进肩胛骨里了,疼得要命,大暑之时,满头满身都是汗水,脸上的可胡乱抹去,那浸入背兜背带里的,咬得皮肉生痛。最要命的是高出我背的背兜里的马草,在我被压弯了腰的背上前倾至脖颈处,那带有锯齿形的茅草,割入肌肤,再被汗水浸泡,那种感觉,就如是连环画中所描述的被捕的地下党员在堂上受刑一般。
奶奶背兜上的马草,比我的重一倍以上, 而且奶奶已有六十多了,我是长孙,我是来帮奶奶的,再苦再难我也得挺过去。
走进马车社,背兜是怎么放下的巳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是瘫坐地上不想起来,就坐地上看奶奶和收马草的人打交道。
马车社是过称后马上兑现的,奶奶会奖励我一角钱——而我会把这一角钱分两次花,一次是回家路过太子桥时,在桥头的那家麺店花八分钱买一个油炸粑,犒劳已经是饥腸碌碌的自己,剩下的两分钱则是回院子里邀约也有分分钱的小伙伴去书摊上看小人书——邀约伙伴是为了偷偷交换,两分钱看两本,一交换就可以看四本。
第二年(1965年)的暑假,我仍然跟着奶奶背马草,但我可以背四十多斤马草,奶奶则变得也只能背四十多斤了。在马车社过完称后,奶奶一只手提着空空的背兜,一只手攥着刚兑现的几张绉巴巴的角币和几枚硬币说:长会长大了。
我自然地挺了挺小身板,脸上也现出几分自豪,再看看奶奶,那满眼的苍桑里分明有泪花闪烁……。
作者:曹长会/诵读:一缕阳光/审核:荒原(主编)/统筹:追忆(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