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一只鸟扇动翅膀，把中国的北方搅得天翻地覆。
这只鸟有魅力，有颜值，有本事，名字叫作海东青。
故事的发生缘自一个饭局。
请客的人是天祚帝，他是辽国的第九代、也是末代皇帝。
▲内蒙古巴林左旗哈拉海场辽墓壁画《备饮图》（局部），绘男性侍仆五人。（图片来源：巴林左旗辽上京博物馆微信公众号）
01 一颗珠子与一只鸟
辽代的皇帝保持着游牧生活的传统，居处无常，四季转徙，因此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契丹语译音，意为辽帝的行营）。皇帝们通常一边渔猎，一边在行帐中处理政务。
可到了天祚帝这里，就成了到各地的行宫去搞娱乐活动。如果打下来第一只天鹅、钓上来第一尾鱼，天祚帝一定大摆酒席，举办头鹅宴、头鱼宴，欢饮达旦。
大辽的统治者们对天鹅喜欢得不得了。原因很简单：一是天鹅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味甘性热，补气益中；二是天鹅的羽毛柔软、丰满，做成服饰既时髦又暖和；第三点也是最主要的，天鹅的肚子里很可能藏着东珠。
▲内蒙古赤峰市辽庆陵东陵壁画《春水图》（局部）中的游水天鹅。（图片来源：澎湃网）
▲故宫博物院藏金镶东珠耳环（清）。（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东珠是北方江河里产的淡水珠，多出自黑龙江、松花江、鸭绿江、牡丹江及其支流海浪河等地，又称北珠，以区别于南方海水里出产的南珠。
东珠个头硕大，色泽鹅黄，晶莹剔透，深受彼时奢靡之风盛行的北宋皇家青睐，成为上层贵族装饰的标配。不差钱的宋朝就在宋辽边境的榷场开始了北珠贸易。面对这一暴利诱惑，辽国便想方设法获取更多的北珠。
每年开春的四月份，采珠人就要下到冰冷刺骨的江河里捞蚌采珠，冒着生命危险不说，采来的珠子也少得可怜。
而天鹅专食此蚌，捕得天鹅不就可以获得珠子了？但天鹅飞得高且又格外机警，狩猎者很难得手。这时，热爱放鹰活动的契丹人想到了海东青。
▲位于内蒙古赤峰市白音罕山辽墓前室西壁的“擎鹰图”。（图片来源：丝绸之路世界遗产网）
受过训练的海东青，一见天鹅，便起而搏击之。就这样，海东青的名声扶摇直上，成为辽国贵族趋之若鹜的宝贝。
据记载，海东青主要产于五国部（辽统治下的五个部落）境内沿海地区。为此，与五国部相邻的女真部落，便经常被辽国索要海东青。
海东青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02 撕破脸的饭局
1112年的春天，天祚帝又兴冲冲地来到松花江边上打猎钓鱼。
那一天，天祚帝办的是头鹅宴还是头鱼宴不得而知。反正，他很高兴。酒酣耳热之际，天祚帝命女真各部落首领给他跳舞助兴。大家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乖乖听命，以示臣服。
▲辽天祚帝画像。（资料图）
然而，轮到完颜部首领阿骨打的时候，他带搭不理地把脖子一梗，横眉冷对，就像没这回事！
大厅顿时冷场，气氛凝固了。
阿骨打像一尊雕像，老半天一动不动。这下子把天祚帝气坏了，但他没有立马抹掉阿骨打的脑袋，一是天祚帝喝高了，头脑不是那么清醒；二是一位姓萧的大臣替阿骨打求了情。
▲完颜阿骨打画像。（资料图）
这一年的阿骨打已经四十有四，比同时代的宋徽宗赵佶大了十四岁，比天祚帝大了七岁。
他没给天祚帝面子，并不是年龄的问题，君臣的基本礼数他还是清楚的。他就是不能忍受被戏耍侮辱，于是豁出去向天祚帝叫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而且，他也想向世人证明，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对天祚帝和他所领导的大辽恨之入骨，这种仇恨由来已久，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而播撒仇恨的种子的，就是那只大鸟……
03 “鹰路”引发的亡国之战
海东青很难抓到，有句话叫“九死一生，方得一鹰”。
历史上记载，海东青出自五国部。除了现在黑龙江的依兰、汤原、绥滨、桦川四县以外，还有一部位于现在俄罗斯的远东地区。
女真因与五国部相邻，每年都被辽帝派人强索海东青。为此，女真人不得不强行打开一条穿过五国部领土的出路，经常出兵与五国部厮杀，付出很大代价。
辽国还打造了一条专门运送海东青的驿路——“鹰路”，直通辽京师（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与五国部。
▲辽代“鹰路”图。（图片来源：佳木斯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微信公众号）
聊起鹰路，让人不胜唏嘘。中国古代有几条国家级通道：丝绸之路、秦驰道、茶马古道……但以运输活体动物为目的而命名的仅此一条。
这条鹰路，撒满了辽国统治者的欢声笑语，也浸润着女真人的汗水和血泪！
除了海东青，辽国皇帝还逼迫女真部每年缴税进贡，金银财宝不算，还得有地方特产，貂皮、驯鹿、良马，再加上兴凯湖的大白鱼、镜泊湖的三花五罗、湖鲫，以及响水大米……
因此，看着长久被压迫的女真人，积怨已久的阿骨打怎会没有反抗之心？饭局上的分庭抗礼，已是昭然若揭。
天祚帝虽然没有当场掀桌子，但阿骨打知道天祚帝杀心已起，早晚会向自己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金上京会宁府遗址平面略图。（图片来源：文博时空微信公众号）
于是乎，阿骨打在完成对女真各部的统一之后，于1115年，也就是那个饭局后的第三年，在会宁（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南郊）称帝建国，国号金。
之后的金，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用了十年灭辽。
辽，国祚九帝，金也只比它多了一代。天祚帝也好，阿骨打子孙也罢，谁都摆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这一切，都被那只大鸟看在眼里……
04 它，究竟是只什么鸟？
话复前言。如果北宋不流行北珠，辽国就不会因为海东青而大肆欺压女真人，阿骨打就不会这么快揭竿而起，最终灭了辽国……
这环环相扣的连锁反应，起因就是海东青。
那么，海东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叫海东青呢？
海东青学名矛隼、白隼，是游隼的一类，主要生活在北欧、北亚和北美。海东青是鹘鹰，辽国人称之为海东青鹘，女真人亲切地叫它海东青。
▲海东青。（图片来源：佳木斯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微信公众号）
海东青是女真人的图腾，被称为“万鹰之神”。
女真人对海东青的崇拜和敬仰，主要来自它的精神层面：勇敢、自由，一往无前，永不言败，以小博大，自强不息……
除了勇敢善斗外，女真人喜爱海东青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体毛的颜色。
女真人崇尚白色，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冰天雪地，白色是他们目之所及的基本色调。
▲上图：海东青被称为“雄库鲁”，在肃慎人眼中是力量的象征；下图：1972年出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新开流遗址的骨雕鹰首，距今约7000年，被认定是远古肃慎人图腾海东青的象征。（图片来源：哈尔滨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
三千多年前，肃慎人就在白山黑水间居住繁衍，历经挹娄、勿吉、靺鞨、女真、满洲，虽然名称不同，但都生长于斯。
而海东青作为打猎的好帮手，伴随着它的主人，岁岁年年，不离不弃。
海东青不仅仅是单纯的生物学概念，蒙古族、满族、赫哲族把人工驯化好的白尾海雕、虎头海雕也称作海东青。
▲清代《狩猎图卷》（佚名）中有放出海东青的画面。（图片来源：中国孔子网）
提起海东青，就不能不提到这个“海”字。
有人认为它指的是中国东海，有人认为它泛指五湖四海，还有专家认为是指鄂霍次克海或渤海国（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宁安市境内）。
尽管对海的解释众说纷纭，但在辽、金时期，海东青就是生活在黑龙江、吉林一带的那只大鸟。
“女真有俊禽曰海东青，次曰玉爪俊，俊异绝伦，一飞千里，非鹰鸇雕鹗之比。”（《东都事略》）
“五国之东接大海，出名鹰，自海东而来，故名海东青。”（《契丹国志》）
据说，青玉白爪的海东青最为名贵，十万只中方得其一。捕捉一只上等的海东青需要数月，而驯化一只海东青更得花费数年功夫。
驯化后的海东青能搏杀野狼、狐狸等比自己体型大数倍的动物。它的生命力极强，饱餐一顿可20天不进食。而且，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主人，终其一生，效鹰犬之劳。
康熙皇帝有诗赞曰：“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他对海东青喜爱到什么程度呢？他曾经颁旨：凡是献海东青者，可赦免一切死罪。可见其何等珍贵。
然而，随着辽、金、元、明、清等朝代的过度捕捉，海东青濒临灭绝。
如今，海东青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得到了应有的重视和保护，它的种群又慢慢恢复起来。
辽宋夏金时期，海东青那明亮而锐利的眼睛，看到过政权的对峙和竞争，更见证了这一时期，不断交流迁徙的众多族群如何共续“中国”正统，共享经济聚合，共融族群文化，共鉴文学艺术，谱写出元明清三代大一统乐章的前奏。
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海东青虽然褪去了神秘的光环，却换来了更加辽阔的大地、更为高远的天空……
投稿邮箱：daozhonghua@163.com
这个产粮大县，竟是见证民族交融的传奇之地
辽宋夏金为何共奉“中国”之号？（上）
辽宋夏金为何共奉“中国”之号？（下）
点个“在看”，你最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