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陈忠实从不吝惜笔墨描写各种农田劳作,他以一种近乎赞美诗的文笔,细腻、恬淡而又深沉地歌颂着农耕文明。然而,在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古老的农耕文明逐渐陨落,并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如一曲挽歌,壮丽而凄婉。
陈忠实以白鹿村为背景,深入描绘了白、鹿两个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故事从清朝末年开始,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展现了中国农村社会的巨大变迁。在这个过程中,陈忠实揭示了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进步与倒退、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复杂关系,书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深深烙印着时代的印记,成为了历史变迁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五四”之后,中国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从北京开始,逐渐蔓延到关中平原。白嘉轩、鹿子霖赖以生存、引以为豪的宗族制度,在内外势力的冲击下,开始崩溃瓦解。这种崩溃和消亡是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书中对每个人物的描绘都是暗含很多隐喻的。
比如,白嘉轩一直挺立的腰杆为什么会被打折?白嘉轩,是宗族自治的代表,他坚守着白鹿原上的传统与道德,却也不得不面对家族衰落的现实。表面上,他的腰是被土匪意外打断的,实际上,白嘉轩的腰迟早要断。新时代的来临不允许有这样太直太硬的腰存在,因而他只能弯着腰,抬起倔强的头颅守卫着属于旧时代的道。
鹿子霖的人物性格更加丰富,说他是好人,他不够格,说他是坏人,他又坏得不纯粹不彻底。他贪财,好色,狡猾,多变,是一个典型的权谋者。他接受了县长的任命,成了白鹿村的乡约,却又在后期主动接近民国政权,利用行政权力破坏了白嘉轩作为族长的权威性。最后成了一个疯子,悲惨地死去,让人唏嘘,却又生不出憎恨。
如果一定要让读者从《白鹿原》里选出一个坏人,那白孝文恐怕是首当其冲。他原本是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最终堕落成了异质的破坏者。白孝文的堕落,刚开始可能是由于田小娥的引诱,但后来其实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他用这种自我毁灭式的背叛,传递出对传统制度的不满。
田小娥表面上是一个被侮辱者,实际上是一个反抗者,或者说精神胜利者。她的出现,冲破了传统宗法制度赖以维持的最后一根支柱——性道德。生前的田小娥不值得同情,甚至遭到了冷漠的对待。然而,死后她却得到了解脱。鹿三在讲述她的故事时,流露出了她的委屈和反抗,瘟疫事件更是揭示了白鹿原深处的迷信和愧疚。田小娥成为了封建礼教的掘墓人,这便是她最大的意义。
朱先生是官学大儒,他在白鹿原是一个精神象征般的存在,不管是白家鹿家,还是各方政治力量,都对朱先生格外尊敬。朱先生确实有他神奇的地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传统文化,他在传统宗法制度和农耕文化之间,一路传承孔孟和宋明理学。但即使是这样的人,在中国现代的历史语境下,也不得不直面衰亡。
朱先生坐小汽车时呕吐剧烈,所以他拒绝乘坐,这种拒绝其实并非对汽车本身的拒绝,而是对现代物质文明冲破了千年白鹿原宁静生活的一种无奈的拒绝。
群起抗日时,朱先生已经60多岁,他带上包袱想去前线做马夫,为抗日战争贡献精神力量,结果被无情阻止了。内战爆发时,朱先生面对人性的丑恶,难以理解,难以释怀。最终,在白鹿县《县志》编写快结束的时候,朱先生无疾而终,亦如那个时代。
黑娃是一个革命者,是一个坚强的战士,但是他从心态上,从价值观念上,从自觉性上,他都没有走出白鹿原。最后他 “学为好人”,却仍是农耕文化的自觉维护者。
同时,黑娃的死也有象征意义,白孝文枪毙了黑娃并窃取了革命果实,如此紧要的关头,鹿兆鹏这个从头到尾坚定的革命者却消失了,其实这又是一层隐喻,表面上看是解放了,但其实革命还未成功,新中国的路子到底走向何方也不清楚,就像鹿兆鹏一样,不知去向,成了一个未知的谜团,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