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如月 文:向远
刘雪梅是个女超人。
她学历不高,服务员、做饭阿姨、商场保洁都做过。见快递发展得红火,前几年又去当了打包员。
封装,打包,贴单。日积月累,肌肉劳损得厉害。一捏脖子,疼得咧嘴。
虽说累,收入还行。勤快一点,一个月能赚几千块。以前的工作,收入可都比不上现在。
咬咬牙,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放下手中最后一个包裹,刘雪梅迅速骑上电瓶车,赶回去给晚自习放学的女儿萌萌做夜宵。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她在孩子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希望和心血。自己干了小半辈子的粗活累活,只盼着孩子能出人头地。
好在萌萌乖巧争气,今年刚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有了晚自习后,刘雪梅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加餐。
最近几天,萌萌似乎都没什么胃口,病病怏怏,无精打采。量体温,看医生,都没什么异常,只说自己是累了。
这可急坏了刘雪梅。生怕是条件拮据,营养跟不上,虚了身体。
滋补的食材每天往家拎,变着法儿地蒸炖煮。自己一口也没舍得吃,全留给了萌萌。
本就心里惦记着事儿,睡不踏实。偏偏身旁的赵刚鼾声震天。惹得人心烦意乱。刘雪梅干脆起身,进了侧卧。
薄薄的凉被凌乱地散在一边,萌萌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这孩子,打小睡觉就爱踢被子。
暗自心疼地责备着,手上却轻轻拉过凉被。忽然间,她发现萌萌锁骨附近好像有块什么东西。
借着屋外透过来的灯光,仔细瞅,是一块蚕豆大小的青紫色。领口往下,似乎也若隐若现着。
轻轻一捏,领口被拉开。豆蔻年纪,发育伊始。微微隆起的胸上,竟然也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於痕。
刘雪梅心里一惊。她蹑手蹑脚,又掀起裙边看了看。没有其他伤痕。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十三四岁,正值青春期,这个年纪,敏感又危险。要是遇到了什么坏人,那可就……
她心慌得厉害,使劲儿摇醒了呼呼大睡的赵刚。
赵刚睡眼惺忪,嘟囔着刘雪梅瞎想,也许只是和同学打闹磕着了。说罢,倒头又睡了。
真是个闷蛋!刘雪梅气得直骂,狠狠背过身去躺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怎么也停不下来。
直接问,好像没法开口。万一没事,岂不是让女儿难堪?旁敲侧击得来的回答,却是体育课不小心摔倒了。
虽半信半疑,可又问不出别的。刘雪梅只好作罢。
“晓得不?咱们上头的市里,今天出大事咧。”身旁正在封袋的大婶神神秘秘地对刘雪梅说。
“什么事儿?”心里的疑云,让她上班时总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地扎着手中的箱子,随口应了一句。
“这你都不知道?满大街都在说呢。一个可有钱的大老板,把自己领养的女娃关起来,糟践了好几年,刚被抓起来,简直是个畜生!”
猛地,刘雪梅的心沉了下来。一整天,都不是滋味儿。
她心底藏着一个秘密。
十岁那年,刘雪梅没了父亲。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活,为了养活她,跟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眼睛小得像颗豆粒儿。每次看刘雪梅的时候,那贼溜溜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安生日子没过两年,母亲的身体越发不好,下地走一圈都会气喘吁吁。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
一年年过去。刘雪梅这颗青苗秧子,长成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背后的贼眼无时无刻不在盯着。
终于有一天,老头子摸进了她的房间。
尖叫反抗、以死相拼,不但没能逃脱厄运,反而惹得老头子大怒,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向她身子捅去。
等到母亲挣扎着赶来,她几乎疼昏在地,身下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可也知道,这是造了天大的孽。趁老头子不在家,她带着伤痕累累的刘雪梅逃了出来。
拼了命往前走,头也不敢回。累了,躲在路边的野地里歇歇脚。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再也走不动了,就在附近的村子里落了脚。
婆家不干了,逼着离了婚。母亲抹着眼泪儿,可怜她命苦。
刘雪梅却犟着一根筋。这回是她领着风烛残年的老母亲,来县城打工。
她不懂什么女人要独立的大道理,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儿。
人活着,就为了这口气儿。她不信养不活自己。
肯吃苦,能干活。慢慢地,日子过得安稳起来。虽说紧巴巴,也足够自己和老母亲维持生计了。
街头菜市有个猪肉摊子,肉老板赵刚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别看他闷声不语,粗枝大叶,媳妇儿却出落得娇俏。
有混混甚至打起了他媳妇儿的主意。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他操起剁肉的大刀,砍中了一个人的大腿动脉。
鲜血喷泉一样蹿得老高。抢救的时候,那人差点就交待在了手术台上。赵刚也因此蹲了几年大牢。
出来后,却发现媳妇儿带着女儿,跟别人跑了。
这事儿,搁谁都接受不了。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更不爱说话了。每天就是闷头剁肉,卖肉。
都是可怜人,有好心人便撮合着俩人认识。
母亲极力劝说。她时日不多,只想日后能有人照顾她这个苦命的闺女,让自己走得瞑目。
赵刚不介意刘雪梅二婚,不能生。刘雪梅也不嫌弃赵刚坐过牢。毕竟,他是为了救媳妇儿才砍了人。
俩人就这样搭伙过起了日子。赵刚人虽然无趣,却也知冷知热,没让刘雪梅受什么委屈。
没孩子的日子,大眼瞪小眼,无惊无喜,不咸不淡。久了,俩人合计着,领养个孩子。
萌萌来那天,刘雪梅高兴地掉了泪。那双乌黑清澈的赤子之眼,闪着生活的奔头和希望。
她忘了,赵刚毕竟是养父。
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这个看似老实的人,不会动歪心思?
刘雪梅忽然记起,俩人本打算领养一个儿子,结果看到萌萌之后,赵刚却改变了主意。
他得知萌萌受伤后一点也不关心,难道……刘雪梅浑身抖得筛糠一样,扔下手里的箱子,二话不说冲回了家。
如果赵刚乱来,她杀人的心都有。
家里房门都掩着。忽然间,侧卧传出说话的声音:“哎呀疼,爸爸你轻点!”
是萌萌!刘雪梅后背一阵发冷,屏住呼吸,悄悄走了过去。
萌萌正趴在床上,背部的衣服被掀开,露出一块新鲜的紫色伤痕。
赵刚的手,正搭在萌萌背上,来回摩挲。
刘雪梅脑子嗡嗡作响。她猛地撞开门,冲上前,一把推开赵刚,阴着脸,冷冷地问:“你在干什么?”
“娃身上磕,磕着了,我给她,给她擦擦药。” 突然冒出一个人,赵刚有点吓得结巴。
就连萌萌也一脸懵:“妈妈,我今天撞到栏杆上了。爸爸在给我擦药,你怎么了?”
瞥了一眼床边的红花油,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一把揽过萌萌,给她整理好衣服,刘雪梅没好气地说:“萌萌长大了,以后这样的事儿,都由我来做。”
末了,赵刚动了动嘴唇。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刘雪梅也不理他,拉着萌萌出了屋子。
问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问到。无奈,她只得嘱咐萌萌,如果有人欺负她,不管是谁,一定要告诉自己。
她还是放心不下。像只备战的老猫,竖起全身的毛,时刻警惕地观察赵刚的一举一动。
刘雪梅刚想喘口气儿,就出事了。有天深夜,赵刚偷偷进了萌萌的房间。
她疯了似的起身追过去。仿佛能看到,萌萌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哭喊着妈妈救我。
刘雪梅像头母狮子一样,扑到赵刚身上,又撕又咬,让他滚出去。凄厉的叫喊回荡在房间。
萌萌一脸惊恐,紧紧蜷缩在床头。她不懂,平时温和的妈妈,为何此刻像极了发疯的野兽。
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赵刚来不及反应。不知道瘦小的刘雪梅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百八十斤的他,竟被生生推倒在地。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腾出手,压制住发狂的刘雪梅。
“走,出去说。别吓着孩子。”因为刚刚用力过猛,刘雪梅已经有点虚脱。像只小鸡一样,被赵刚不由分说地拎了出去。
“你半夜进萌萌的房间干什么,她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干的!”刘雪梅声嘶力竭地质问着。
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赵刚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愤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虽然坐过牢,但你说的那事,那,那是禽兽,我不是,不是!”他突然激动起来,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其实,是萌萌央求赵刚,让自己帮着干活来赚点零花钱,想给刘雪梅买点礼物。念着孩子的一片心意,赵刚就应允了。孩子毕竟力气小,磕磕碰碰,累得没了精神。
晚上的事,只是赵刚夜里起来上厕所,心里惦记萌萌,来掖掖被子。
谁成想,闹出了天大的误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萌萌怯怯地站在门边,泪珠子吧嗒吧嗒直掉:“妈妈,你别生气了,我和爸爸瞒着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巨大的起伏,犹如坐过山车。惊魂未定,又带着劫后重生的庆幸。幸好一切都不是真的!
紧紧搂住萌萌,仿佛搂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妈妈吓到你了,妈妈不是生气,只是担心……”
话没说完,刘雪梅已泣不成声。
犹豫了一下,安顿好萌萌后,刘雪梅还是走了过去。
这个歉,该道。
“我知道,你以前苦。我不怪你。你不嫌弃我,我就认准了你,要对你和孩子好一辈子。”
这朴实简单的三言两句,一下子就戳中了刘雪梅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一句“我知道”,胜过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曾经夜夜吞噬自己的噩梦,仿佛正被轻轻驱散。
心头泛起阵阵温热。她情不自禁挽住赵刚的手,依偎过来。
赵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夹着烟的手僵在那里,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还有个事儿,是,是……”
赵刚支支吾吾了半天。原来,当初改变主意领养萌萌,是因为萌萌的眼睛,酷似他和前妻的女儿。
他自私的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儿。
刘雪梅听明白了,赵刚是怕自己生气。
她笑了。这个男人,是在乎她的。把自己和孩子交给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说罢,拉着赵刚就往屋子里走去。
赵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憨笑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了,前面的刘雪梅,嘴角眉梢都带着笑。
而他们身后的月光铺了一地,温柔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