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期推荐诗人谢君的诗集《穿行于大理石》,由花山文艺出版社2024年10月出版。欢迎读者朋友们评读、分享!
《穿行于大理石》
选 读
蓝色十分钟
雨在走,小巷在走
一把蓝伞在走
伞下的人正在离去
上南门外坐轮船
去乡村养育孤独。
每个世界都有孤独
我的目光在走
我的房门
发出哐的一声
我靠在那里十分钟
很棒的十分钟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
进入的十分钟。
哦,伞下离去的是我的爱人。
杭州
我和我的爱人
在电梯里
自从很多年前
电梯到达
金属门开启
我走了进去
遇见我的爱人
电梯就一直在上升
我和爱人
也一直在上升
我不会说出秘密的
事实上,这是电梯的秘密。
南京,致胡弦
梧桐树说我在
不用忧虑
喜鹊听到了
点了点头
目光转向远处
细雨中
我又到了南京
红绿灯藏在
轻柔的梧桐叶里
梧桐在说
喜鹊在听
身边一座孤寂的
青砖洋房没有声音
遥远的时光像一个
再也不响的电话
遥远的往事不要打开
除了遥远什么也没有。
地平线是你
雨无法记住下雨的一天。雨下在秋天
也不意味着它有自己的幻想
需要在秋天等待。如果说雨是
一个密码由上帝所制造并无法
打破那么它永远无法打破。
如果说雨是一种悲伤形式
在你左右像车辆两边的轮子
那么它就不会在你的两边消失。
雨中坐大巴的人
是大巴车无法记住的。
车上下来了一对男女,
走得很近在细雨漫长的小镇。
不止一次两把雨伞碰在一起。
就像我们有过的一天。
为了证实这一点,
只需要有下雨的一天就可以了
——雨中的地平线永远是你。
一个人去爬山为了眺望悲伤
一个人去爬山,为了眺望悲伤,
或者收集一个最前卫的孤独
并将之纳入心灵的数据库中。
在一条奇妙的线上,
我无聊地爬着,它很长,
像烦恼,也可能空,
像时光的秘密。远处升起一柱
黑色蒸汽,那是水泥厂每天
释放的含硫的粉尘。
在一个工业且虚幻的时代,
我可以选择爬山和一个早晨,
但不能选择在这个早晨
所眺望到的一切。实际上
也没什么需要眺望,只是
试图短暂地离开世界,
离开失去她的悲伤,
并安静地在山中抽支烟。
也许可以在那里给悲伤写一封
关于悲伤的信以表达对
悲伤的思念。如果你相信
芝诺悖论,那么事实就是,
为了记住悲伤1000年,今天
早上,我在脚踝上绑了一个三角洲。
慢三
家里最温暖的东西是
翻开的一本书的
第42页
和压在上面的一盒
泊头火柴,在一张
绿色绒布沙发上。
1982就像一朵
淡蓝的燃尽的泊火
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我记得,第一次,
他们紧贴,在客厅
旋转,张开的双手紧握
不掉落,在午后,
我小睡的时间里。
我的父母
让我感觉焕然一新
如果知道我已醒来
舞步就会悄然而终。
浦阳镇
手里举着天线竿子,脖上挂着铁丝
我的父亲正爬往屋顶
修理电视天线。
我的母亲跑在院中拉紧了
从屋顶垂落的导线。
邻居们站着看着,在院外指挥
一会喊朝东,一会喊朝西。
旭日中,
神的喜悦是江上
运输船的平静行驶。
一只客船驶近小镇,
载来了香蕉菠萝,
码头上的喊声是——
“香蕉,香蕉!”“菠萝,菠萝!”
我的祖母为我套上衣服
手臂摇摆着,直到鼻孔浮出毛衣。
然后是棉袄,外套。晨光里
我的祖母为我穿衣,按着扣子
从下往上。她说,如果在学校
不守规矩,把我送给抲蛇人。
她问,长大干什么。我说不长大。
房门打开了,随之是轻吼的
声音——快点,要迟到了。
我在树下行走,这棵和那棵
都是梧桐树。我在树下长高
这一天和那一天,掠过
山区的飞机都是我的朋友。
我离去了,在雨中。我总在
雨中离开,在船上,火车上
背着旅行——路上小心——
一个声音反复在耳旁灌输。
我迷失在城市,到处大理石
贴面的房子。我抓着方向盘
按着喇叭,唯恐上班迟到
已经那么晚了,不可以迟到。
那一天我扣着衣服,从下往上
哒的一声,一颗纽扣掉落滚动。
当我返回,拖着旅行箱,
村庄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书柜里还可以找到一支笔
夹在多年前尚未读完的书中。
现在,我在为她套上衣服
——是的,葬礼很突然。那是我
最长的一天,为了寻找我祖母的衣服。
山山水水
竹园的笋被锄,继而鹅被宰,母亲
在准备酒菜。天空空着,鹭鸟
出来填补了一个点。我咬着笔头,
无需担忧江水送来一堂课外作业。
两岸青山分列如同唱诗班。
是山山水水粘在红色小镇上
还是小镇粘在绿色山水中,
这个问题无人问津。我也不想
问津。也许,鹭鸟的遗憾是
它不是第一只鸟出现在天空。
蒸锅汩汩作响,鹅肉的香味渐渐
浓郁,炉子的慢火还在舔着。
院内板凳两侧,兄妹席地而坐,
书包摊在身边。当晚间广播
响起,小猪呱呱叫了,觑着门外。
母亲在食槽前训斥。母亲奋力
抹了桌面又摆出碗碟。院门
一直敞开着,江水忽地掀起绿裙。
父亲和他朋友推着独轮车从
镇外回来,草绿的解放鞋上
黏着土黄。当他用力一蹬,泥巴
掉了,星空挂了出来。居首落座之后
他说满上,喝。把酒杯端得很高。
对方一饮而尽。在浙东,他们是
贩卖石灰石的兄弟,墙上挂着
归来的竹壳凉帽。奇妙的烟雾在
头顶缭绕,当钟声叮叮敲打,
我的妹妹上楼去了,母亲的最爱
爬上了杉木床。倒酒倒酒,父亲
嚷着。夜晚越益冷清,他的喊声
越益响亮。他的朋友摆手申明
不不不 。母亲斟酒说多喝点。
广播息了,暗夜中,狗在撕咬,
列车隆隆驶过。我只好爬去
另一张杉木床,一盏灯亮了又灭。
豪饮还在继续,在楼下父亲
喃喃自语酒酒酒。母亲低声
说着对对对,再喝点。我趴伏
在一个魔术师的黑箱子里。
我在楼上渐渐入睡。现在,
我仍然趴伏也很快入睡,父亲
却已沉默。世纪也已换了一个。
我是父亲那一年的年龄了。
我的烟瘾也和父亲一样大了,
这是我每天永恒不变的开支:
三包利群,75元。我不喝酒。
我只记得父亲一生有过那么喜悦的一天。
给亡父的遗照
吾父已亡,站在两棵松树之间,站在
年月之数和日历上的最终一页。
吾父已亡,站在大理石内部,
站在永不萎靡之中,
疲惫已逝,痛苦已逝。
他的袖子再也不需卷起了
他的领带再也不用松开了。
吾父已亡,还在观看星象,
并在说话时摆出手势。
吾父已亡,依旧捧着昼雨
似在后院采摘他的西红柿。
即使相隔那么多年,我还能听到
他响亮喊出的名字,一个与我
紧密相连的名字,在后门廊,
当他低头翻阅《钱江晚报》。
吾父已亡,一副老花眼镜
再也不会顺着鼻梁悄然滑落。
吾父已亡,呜咽也属枉然,
我在归家,一路飞奔,飞奔到
墓碑前。站在那里,他已不再
悲伤,悲伤已属孤单的大理石。
写给孩子
春天是美丽的开始,不需要假设。它的每一朵
花都将找到合适的色彩。你也如此,
我的孩子。当我们同行,在公寓台阶上,
在南门街,在地铁2号线和超市之间的
地下连接通道,在那么近的风中
靠的那么近我感觉很好。事实上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并且情节稳定,
一成不变,因为你是不可分割的。
谁也无法取代你的存在,在我和你
母亲之间,从那一天开始,当医生
用铅笔把你圈起来,这里,她说。
在超声波图上,我盯着一个光点,
苹果种子大小,在一片静态的看起来
像外太空的幽暗中,她正在攀爬。
你永远在攀爬,走向独立的自我,
在戴着珍珠耳环时,在梳着蜗牛似的
辫子时,当你阅读,与林鸟的鸣叫
混在一起。看着你的眼睛,我似乎
看到了与我同样的童年页码与轨迹。
我看到的比我想说的还要多。
不止一次我有这样的感觉,
你是百里香与跳动的涟漪,即使
我不是平原和湖面。也许需要100页
以上长度的小说才足以描述现在的你,
关于你的蓝绸连衣裙,一枚镯子,
或者仅仅是拖着行李箱归来的步履声。
所以,这首诗只能是给你的,我的孩子。
那么,我是否忽略了你可能带来的担忧
和孤独,暂时还不清楚,暂时让它
作为一个飘浮物屏住呼吸在微风的搅动中。
曼德勃罗变换
有一年的雨在下落时不是圆点而是心形的,
因为有人在它里面留下了一滴眼泪,
而且很隐蔽。所以在南方,在秋天的
坠落中它只能像一颗拉伸的心脏
击打在筒瓦铺盖的屋顶上
并发出清晰的破碎声。通常有人
会听着它,并意识到上一次
与它相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别奇怪,我见过这样一颗雨,
一颗包裹一滴眼泪的雨。也许
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三十岁以前
我相信路边的树都能说话。
乡村生活使许多事情的发生
都有与世界不同的规则。虽然
我无法提供其真实性的证据,
但也没有反驳的事实。老实说,
我们美丽的儒家思想也至多是
一种理论而从无事实的支撑。
历史总有一些与事实不符的说法,
但这不意味着不存在一颗包裹
一滴眼泪的雨。事实上,
有无数的人曾在旅途中携带着它
在很久以前的城楼下,停泊
不前的小船上以及可以用分形几何
描述的长江和群山中,因为洪水,
瘟疫与战乱。也许它还将继续发生,
如果说世界可以被视为一个
曼德勃罗变换,那么它总在其中迭代。
所以有一天,在一个混沌的旅夜,
当你点上一盏灯,我不怀疑它会
出现在你面前,那滴眼泪也会随之显现。
晓角《三天过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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