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期推荐诗人丘山的诗集《交流电》，由当代世界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欢迎读者朋友们评读、分享！
《交流电》
选 读
杭州的夏天
这几天杭州天气真好啊
不冷也不热
但不是不冷不热
有风微微吹着
像春天，像秋天
就是不像夏天
云片儿在天空飘荡
斑驳的树叶儿
把太阳漏下来的金线
兑换成一小块一小块光阴
随意洒在地上
任由人们去捡拾，去感叹
或者视而不见
秋令
在秋天，恰好姓丘
坐上秋天的王位
我颁布的第一道诏书
是废除夏令时
让人民按正常生物钟起居
我打开白天和夜晚
让万物各得其所
在秋天，恰好姓丘
我把每一缕金色阳光
兑换成粮食和蔬菜
我把所有税种都免除
秋天的王
靠稿费自食其力
在秋天，恰好姓丘
我要求所有官员的讲话都写成诗
越短越好
超过二十行
发配到冬天的荒原
大觉山
来来往往的人
觉者有几个
漫山遍野的草木
几株是灵物
一座大觉山
能为人间度几多苦厄
爬到高处打坐
回到低处洗手。在大觉山
我想在一朵云上涅槃
以肉身的摇晃
换灵魂的安顿
我在等一场雨
把这人间淘洗
云
云是天上的石头
但被抽去了重量
云是人间的泪水
翻晒在天边的盐
云是风干的落花
拥有洁白的灵魂
云是记忆中的碎片
沉默着，挂在天边
双城记
用杭州的工资
在南昌买菜
用南昌的积蓄
在杭州买房
用稿费买火车票
用坐火车的时间
写诗
用识得的几个字
编书，阅读
在字里行间
书里书外
聊度余生
我的西湖
窗口对着西湖
上班下班，就在西湖不远处
来来去去
晚上做的梦里
都有西湖的柔波漾动
但整整一个季节
我没去看西湖一次
一次都没去
办公室的那扇窗
把我囚在风景之外
办公桌上的书稿、合同、文案
像一座山，挖去一部分
又长出更多
会议、学习、出差
则把时间的溪流
截流，散流，分流
哦，我多希望时光能够回流
回流到西湖的柔波里
我是一个外地来的游客
或是暂时放风的时间的囚徒
沿着西湖，走走看看
看西湖如何把时间的碎片
拼成一幅广阔的水面
尘封的村庄
总是去赶热闹的风景
有时我们会在路边停下来
探访尘封的村庄
它们原本在深山寂寞着
生意葱茏
便利的交通让它们更加寂寞
并夺走了生机
这些并不古老的村庄
干槁的柴火无法进入灶膛
夕阳下的屋顶不能升起炊烟
陌生的探访者
让整个村庄微微痉挛
这些茕立在大地上的村庄
敞开残破的屋门
期待春天把它们叩响
草原上的月亮
回到城市
回到人群之中
我才敢回望草原上的月亮
草原上的月亮太近
近得让人心慌
草原上的月亮太亮
让人无处躲藏
草原上的月亮太真实
那么锋利的孤独
那么坦荡的空旷
容易让人受伤
意义
在大草原
高度没有意义
任何一棵小草
都可以摸到天
在大草原
风速没有意义
再猛烈的风
也不能移动一棵草
在大草原
寥阔没有意义
任何一只羊
都能把草原走遍
在大草原
荒凉没有意义
任何一处蓝天下
牧羊人都能安顿自己
光的传说
都快睡着了，突然想起
还有一件衬衫晒在院子里
一件白色的衬衫
在夜色中该有多么孤单
它像一个孤岛
悬浮在苍茫的空无中
它的语言那么苍白、无助
像一面不知向谁投降的旗
我把它解救下来
带回灯光下
光照在它身上
光像血液一样
迅速使它的每一根纤维都饱胀起来
城市在下雨
城市在下雨
不大不小的雨
把整个城市都包围了
季节的一面之词
把城市描述得灰暗、虚无
人们用五彩缤纷的伞
跟雨辩论
极少的人，像我
穿着童年的套鞋，把雨水
踩在脚下
脚步溅起快乐的水花
梦
当我睡着了
就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幸福微微颤栗
我有时会轻轻扭动
从锁孔进入无边的梦境
我潜泳、飞翔，或长身而起
舒展又满足
在梦里
迷失是幸福的
甚至灵魂都可以卸载
我跟在风后面
不计后果地
把自己变轻
睡觉是神圣的事情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睡觉的本领
胜过任何一个成年人
睡觉是天赐的神圣的事情
一个睡着的人
他接近于神
睡觉是很大的事情
天会不会塌下来不管他
先睡一觉再说
即使战争也不能阻止睡眠
爱情也不能
而在春天
睡眠被过分强调
花骨朵儿睡眼惺忪
有时候睡觉本身就是一场战争
一列装满睡眠的火车
必须保证它平稳前行
“桥都坚固
隧道都光明”
火车诗
从来没有想到
火车和我的关系会如此亲密
它拉开了我生活的距离
也延伸了我脚下的路
因为有了火车
一座山，一条河，一个省
我都敢跨过去
出门，回家，在车上睡觉、阅稿
或写诗，有时看看窗外的风景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像是生理反应。坐得久了
火车已是我的义肢了
不是一张票，而是某种隐秘的逻辑
把我们连在一起
坐在火车上
行经生命的春夏秋冬
我好像借了一个钢铁的壳
来抵挡这人世的风雨
交流电
高铁是下凡的闪电
绿皮火车是银河下放的
一长串手电
在夜空下演绎时光的浪漫
我是两座城市之间的
交流电
时而迅疾，时而缓慢
时而辽阔，时而孤单
迷路是迷人的
我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人
坚持以原始的方式
在时间丛林中走动
这速度无疑太慢
目标也不明确
其实走就是我的目的
去哪里并不重要
走着走着
很容易拐入另一片风景
或荒滩
迷路是迷人的
在陌生地方留下脚印
才是生命的延伸
编辑的一生
一生隐于书
一世病于贫
一寸一寸耙耕
纸那么薄的土地
文字那么强大的种子
用时间培育它
用精血喂养它
用风声和河流传播它
编辑的一生是寂寞的
黑色的文字和加班的夜色
吸走了岁月的虹彩
也藏纳了他生命的光华
编辑的一生是沉默的
他要说的话
在字里行间都说完了
尽管那本书中
没有一个字是他的
丘 山
晓角《三天过完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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