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翩然”离去，令人痛惜。伤悲之时，包括我在内的济南人，大都念起她的好，只因她对这座城市有恩。
早在1998年10月，琼瑶原著兼编剧、平鑫涛为总监制、海峡两岸合拍的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在内地开播，引发收视狂潮，平均收视率高达45％。而早于内地半年，《还珠格格》在台湾中视播出，亦创岛内收视率新高。在日本、韩国、东南亚，“还珠”同样颇受追捧，一度“高烧”不退。动力火车演唱的该剧主题曲《当》和李羽君的片尾曲《雨蝶》，也成为各大城市商业街外放大喇叭里久盛不衰的旋律。“还珠热”无疑在很长时间里成为“现象级”话题。
《还珠格格》主要演员（图片来自网络）
该剧故事主线“紫薇千里寻父”，说的是乾隆出巡到济南时遇雨，到大明湖畔一位夏姓秀才家躲避，遇见貌美端庄的夏雨荷，乾隆对夏雨荷“情不自禁”，“小坐”变成“小住”。离开济南时，乾隆答应下次来接雨荷进京，但皇上“日理万机”，自然爽约了。一年后，雨荷生下紫薇，成为皇上“遗珠”。后来夏雨荷去世，紫薇便遵循母亲遗愿，带着乾隆留下的两件“信物”——御笔摺扇和画卷，离开济南奔赴京城，寻找贵为“圣上”的父亲。在京时她遇到置身江湖的小燕子并结拜为姊妹，继而发生了阴差阳错、跌宕起伏的故事，用琼瑶的话说这个故事“有些荒唐、有些离奇、有些浪漫、有些游戏”。
剧中多次提到济南和大明湖，那句台词“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更是“真假格格”紫薇和小燕子，在乾隆面前证明自身的“护身符”和剧情伏笔。这不仅激起了一般观众的好奇心，更是吊足了济南人的胃口，都想早些知道当年大明湖畔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还珠格格》剧照）
琼瑶是高产作家，也是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最多的作家，一生六十多部作品大都被搬上银幕或荧屏，仅她本人自编自制的影视作品就有十六部。《还珠格格》与其绝大部分作品不同，大多是先有了小说后改编成剧本，而“还珠”反其道而行之，先有剧本后再写成小说，琼瑶自称为“电视小说”。《还珠格格》共三部，合计二百多万字，是其六十多部著作中字数最多、份量最重的。
乾隆相遇夏雨荷（《还珠格格》剧照）
琼瑶是言情小说高手，却很少写清宫题材，但乾隆是她非常想写的人物，她认为乾隆是一个有故事的皇帝，她想“走进”他的感情世界。琼瑶祖籍湖南衡阳，父母长期生活在北京，自己出生于四川成都，1949年随父母去了台湾。1988年，台湾同胞可以回大陆探亲，她到过北京很多次，对京城地名颇感兴趣。她得知北京复兴门外有个公主坟，据传是乾隆收养的义女，后被封为“格格”的墓地，这唤起她创作的冲动与灵感，也就有了她的“还珠”。而事实上，公主坟与乾隆女儿无关，此处埋葬着嘉庆皇帝的女儿，而皇帝的女儿称为公主，与格格是两码事。
大明湖粉荷连连（牛国栋 摄影）
乾隆出巡下江南很多次，相关题材被很多人写过，她便另辟蹊径，将以往很少有人提及的乾隆出巡济南作为故事线索。为此，她做了大量功课，参考书堆满了书桌。的确，乾隆当年出巡时，曾驻跸济南珍珠泉畔抚院内的行宫，游过趵突泉，泛过大明湖，登过千佛山。写过四万多首诗的他，到了济南自然也是诗兴大发，为趵突泉、珍珠泉、历下亭、大明湖、鹊华桥等名胜古迹题写了诗作。
乾隆钟情济南的诗画意境，他在先祖收入宫中的赵孟頫所绘《鹊华秋色》手卷上，亲笔题写“鹊华秋色”于引首，还在此画上加盖了许多枚玉玺，并题写了九则跋。更为有趣的是，他来济南时，登上鹊华桥，打开《鹊华秋色》，按图索骥，北望鹊华二山，与现实场景进行比照，发现赵氏画作题跋中所谓华不注“其东侧为鹊山也”是弄反了方向。同时他写下了“望见鹊华山色好，石桥名亦与凡殊”的《鹊华桥》诗。
明湖荷韵（牛国栋 摄影）
在《还珠格格》问世之前，济南的男女老少从来没有听说过乾隆与夏雨荷的传说故事，自然充满好奇，一时街谈巷议。济南人实诚，入戏也深，已不仅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那么简单了。《还珠格格》第一部播出之后，当地一家电视台一档新闻栏目闻风而动，依照《还珠格格》故事线索在大明湖周围的街区“撒大网”采访，做“新闻调查”，试图找寻夏雨荷之踪迹。那时大明湖尚未改扩建，湖东南岸保留不少风貌依旧的老街陋巷。记者们不辞劳苦，东找西寻，还真在小东湖附近找到一户夏姓人家，可夏家人绝不敢断定自家祖先有没有皇亲国戚。
栏目导演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便拨通了琼瑶本人的电话，电话录音在后期制作的电视节目中播放出来，琼瑶的回答轻声细语、婉约有度，她说自己从未到过济南，剧中提到的地名，都是查阅相关资料的创作，夏雨荷更是她所虚构的人物。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失落感也油然而生。
手绘夏雨荷扇子（李迁 供图）
《还珠格格》第二部中，通过紫薇向太后的表白，观众进而得知，夏雨荷由原来住在趵突泉路江家巷五十二号，搬到千佛山下梨花镇。所谓趵突泉路，到底是趵突泉前街、趵突泉南路，还是北路？江家巷是否是江家池街的笔误？千佛山下是否有过梨花镇，是否梨花遍地开？一想到琼瑶接受采访时的回答，原本“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的记者们，显然已放弃较真，更不再去考据了。
济南最爱是荷花（牛国栋 摄影）
莲藕香（起凤桥八号餐厅 供图）
1997年8月，琼瑶在小说《还珠格格》后记中写道：“根据‘传说’，写成‘小说’，当然绝对不是历史。我不想限制自己的思绪，一任它天马行空”。她在小说《还珠格格》第二部的前言中进而说道：“我要带给读者的，只是‘娱乐’。我不是一个历史学家，《还珠格格》是个完全杜撰的故事，书中牵涉的人物，也充满了我个人的想象。请读者朋友们千万不要把这部小说和‘历史’混为一谈”。
话又说回来，琼瑶在创作上无拘无束，信马由缰，但她运用各种参考资料，大致有所遵循，更能自圆其说，这一点突出表现在夏雨荷这一人物塑造上。
文人骚客中爱荷者大有人在，还似乎独爱雨荷。唐代诗人中，白居易说：“暝色投烟鸟，秋声带雨荷”。李商隐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杜牧云：“带雨经荷沼，盘烟下竹村”。温庭筠曰：“半夜竹窗雨，满池荷叶声”。在他们看来，莲荷伴着甘霖，才会有形，有香，又有声，才会有雨催花落的淡淡哀愁。
老舍旧居荷花香（牛国栋 摄影）
宋代词人里，两位济南老乡对荷花爱怜有加。辛弃疾豪放，酒后直抒胸臆：“但千杯快饮，露荷翻叶。”他还说：“十顷芰荷三径菊，醉乡容我住无何。”李清照婉约，语气也缠绵：“误入藕花深处”、“红藕香残玉簟秋”、“莲子已成荷叶老”。他俩描绘的可能不是雨荷，个中感伤却也情真意切。
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十里荷塘，香飘四野。乾隆年间，考中探花而被皇上称为“江西大器”的刘凤诰，任山东学政时赞叹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成为对济南山水风貌最为凝练的总结与概括。《还珠格格》中，江湖艺人、山东老乡柳青、柳红兄妹，与夏雨荷一道成为济南“荷香柳绿”的符号化象征。“夏雨荷”之名，更是一种隐喻，像极了她短暂的一生，从初夏才露，到盛夏绽放，从初秋余香，到晚秋枯萎，只有夏秋的苦雨相伴相随。
大明湖藕神祠供奉着“藕神”李清照（牛国栋 摄影）
故事中，紫薇保留着母亲的两件信物，其中那把折扇上有乾隆的笔墨，画的是一支荷花，写着一首诗：“雨中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大明湖上风光好，泰岳峰高圣泽长”。这诗与画都暗嵌着雨荷的名字。而另一幅画卷《烟雨图》，上书“辛酉年秋，大明湖畔，烟雨蒙蒙，画此手卷，聊供雨荷清赏”。琼瑶的这些文字，无关史实真伪，她所想象的大明湖之美，与现实极为贴切。令济南人深感遗憾的是，剧中提到济南无数次，却没有一个镜头是在济南实地拍摄的。
大明湖雨荷厅（李迁 供图）
从《还珠格格》首播到现在，二十几年间，无数的旅人一波又一波，一茬又一茬，来到济南，来到大明湖畔，按“剧”索骥，非要找到乾隆和夏雨荷在济南的行踪。如此不依不饶，乐此不疲，只为感受一番“情深深雨蒙蒙”的美丽童话，也让人领教到了琼瑶作品的独有魔力。
济南当地相关部门，对此起彼伏的“还珠热”没有等闲视之，则是将计就计，主动而为。《还珠格格》播出不久，大明湖纪念曾巩的南丰祠四面亭遂改称雨荷厅，里面配备了皇上和格格的服饰供游客装扮。厅外湖中芦苇丛中还曾有过一艘画舫，供“还珠迷”们拍照打卡。近年雨荷厅又打造成为“雨荷茶书坊”，提供泉水下午茶、阅读空间和各色周边产品。
雨荷居前的“乾隆与夏雨荷”（图片来源 小新新）
百花洲雨荷巷（牛国栋 摄影）
雨荷美食亦诱人（牛国栋 摄影）
百花洲片区改造时，特别设计布置了雨荷居、雨荷巷、雨荷溪、雨荷池，雨荷主题餐馆与美食也现身街头。一些与“还珠”有关的情景剧在大明湖畔、百花洲边不时上演。
济南市文旅局将“雨荷姐姐”与李清照、辛弃疾一起列入“济南老师儿代言团”成员，请他们一同走出济南，走向大江南北。那句“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也自然成为济南的“城市密码”，等待远方的旅人来解开。
“雨荷姐姐”加入“济南老师儿代言团”（牛国栋 摄影）
“雨荷姐姐”走四方（济南市文旅局供图）
今年中秋，大明湖推出“乾隆与夏雨荷”、“莲鼓荷衣”等情景舞蹈表演，展现济南特有的文化底蕴。其中，历下亭上演的《寻忆雨荷》，在一轮“超级月亮”映照下，乾隆与雨荷翩翩起舞，吟诗作赋。游客乘坐画舫，兴致勃勃，沿湖赏月，体验“明湖一片月，沉浸古韵风”。凡此种种，琼瑶若是有知，也一定会高兴。
情景舞蹈《寻忆雨荷》（济南文旅集团供图）
12月11日，琼瑶家人为其在台北近郊阳明山臻善园举行了花葬，她长眠于山间花海，与清风明月相伴。送别仪式现场响起动力火车演唱《当》的歌声：
当太阳不再上升的时候
当地球不再转动
当春夏秋冬不再变化
当花草树木全部凋残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散
不能和你分散
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
粉荷寄追思（牛国栋 摄影）
这时再听此曲，别有一番滋味。琼瑶和她的歌，她的“还珠”，她的夏雨荷┉┉刹那间都化作永恒。
今晨济南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应了我此时心境。
来源：“济水之南老牛”微信公众号
作者：牛国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