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台媒突然报道琼瑶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享年86岁。虽然回顾细节尤为残忍,但我们还是要简单复述下事情经过。按照媒体的报道,琼瑶在前一天晚上还跟家人们一起吃了饭,而她跟儿子的家就在同一层楼的隔壁,儿子、儿媳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第二天上午(也有说是前一天晚上),儿媳何琇琼,作为她事业上的得力助理,平时负责管理作品和打理琐事,收到了琼瑶喊她去家里一趟的短信,结果待她赶到时,发现琼瑶已经躺在自家沙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媒体一开始在报道标题里提及了“烧炭”,但可能是怕引发模仿,后面的报道大多都删去了这个字眼。当天傍晚,遗体送检后,证明的确是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身亡。▲ 琼瑶63岁的儿子陈中维(图左)和儿媳妇何琇琼(图右前)被拍到面色凝重地离开台北市第二殡仪馆。在离世消息传出后不久,琼瑶的秘书淑玲按照她生前的嘱咐,把她手写的遗书进行打字,上传到了社交平台。
▲ 因为上传太迅速,以至于现在又有媒体在怀疑是不是秘书提前得知琼瑶想离世,却曾不阻止,甚至还找来律师科普罪行,也是蛮符合台媒一贯调性的……如果说,刚得知此消息的世人会不解,为何琼瑶会用如此匆匆又决绝的方式,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在看完她的遗书后,大抵会恍然大悟,理解她的选择,并且感慨万分。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
当人老了,都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医院、治疗、不治」的时间,这段时间,可长可短,对于必将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万一不幸,还可能成为依赖「插管维生」的「卧床老人」!我曾经目睹那种惨状。我不要那样的「死亡」。
注意,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打击,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练」,希望你们经得起磨练,像我一样,活到八十六、七岁,体力不支时,再来选择如何面对死亡。
可见,对琼瑶来说,是她主动选择了这个结果,这是她在尽全力燃烧之后的翩然归去。如果了解她在亡夫平鑫涛离世前,为了“插不插管”的问题,跟平鑫涛与前妻林婉珍的子女们意见不合,甚至闹上媒体的往事,可能也会明白她说的那句,“我曾经目睹那种惨状,我不要那样的‘死亡’”。琼瑶这一生,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如她所说,“她‘活过’了,不负此生”;但她也劝诫所有的年轻人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希望大家可以经得起磨练,活到真正年迈之时再去寻找面对死亡的方式。可以说,琼瑶的这封遗书,至情至性至真,一如她以往的作品,文笔流畅,情感充沛,她甚至于还为她写的《当雪花飘落》专门配了一段告别独白👇▲ 视频里,她穿着红衣,打扮精致,思路口齿都十分清晰,对着镜头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全然看不出任何病态,足以证明,在一心求死前,她是健康的,亦是清醒的。
听到她微笑着坦然地说出那句,“时间已到/生命不会更好/趁我还能微笑还能歌/不拖累所爱/也超越病魔/我心翩然自如奔放快乐”,感受到了她强大的精神能量。一些媒体在报道时用了“轻生”,甚至是“陈尸家中”,这样的字眼,我想一定是琼瑶所不愿意看到的。这是她主动按下了和这个世界的告别键,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在一起还可以由自己掌控做主之前。
就在琼瑶离世前五天,她在深夜写了一篇《忆亡夫·不如归去》的长文,送给已经离世5年多的丈夫平鑫涛。▲ (从上到下滑动查看)从这篇稿子,可以看出她不想像平鑫涛一样因为病痛而把生命的处置权拱手交给别人,躺在病榻上度过毫无质量的晚年,无助又悽惨。▲ 她为这篇文章配了段视频,BGM是《庭院深深》的主题曲《不如归去》,作词是琼瑶,而作曲者正好是前两天去世的刘家昌(关于刘家昌的故事,我们之前写过点这里)。在这一篇长文里,琼瑶也流露了自己决意离开的念头,“最近都在忙着为人生做一些收尾工作,我要把一切安排好,不能步上你(指平鑫涛)的后尘”。她还喊话天下的痴儿女们,“不要让父母用这样的方式走向死亡,这是残忍的,人生的最后一里路,不应该是这样无助、凄惨的,这是爱的凌迟”……▲ 在附上的视频中,穿插了好几张平鑫涛离世前躺在病榻上的样子,插着管,说不出话,她握着他骨瘦如柴又斑斑驳驳的手。不知道对方子女看到这个会不会再度跳脚,又要说琼瑶不尊重他们父亲的隐私,但怎么说呢,可能那时的她已经决意离开了,所以就当是最后任性这一回吧。她希望世人看到平鑫涛这个样子,可以试着去理解下她那时拼了命不希望继续插管治疗延续痛苦的本意,也可以明白她如今下定决心要自主离去的选择。时间回到2017年,琼瑶跟平鑫涛的子女们因为“插不插管”的问题闹上媒体,琼瑶在自己的社交账号连发几篇长文,阐述丈夫的病情——“血管性失智症”加上几次大中风,已经到了完全神智不清的卧床状态,她哭诉自己的无奈和两难,觉得愧对丈夫在清醒时对自己的嘱托,让他承受着非必要之苦;而平鑫涛的三个子女们也不甘示弱,指责琼瑶公开家务事,损害了父亲的隐私和家族的声誉。他们觉得琼瑶这是忘恩负义——早年夺走了老爸,与之相爱,结果当他中风失智,便“一脚踢开”。▲ 双方对于平鑫涛的身体状况,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特别是平鑫涛的唯一儿子平云,直接发长文回击,强调他们跟琼瑶彼此对于“病危”的认知不同,还在文末写道,“琼瑶告诉他们,‘你们的父亲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从今以后请你们自己照顾,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此言一出,各种骂声纷至沓来,直接让媒体和大众对琼瑶下了注解,认定她薄情寡义,当初“硬”要闯入别人的家庭,现在老了,又不想承担起照顾垂垂老矣的丈夫的责任。琼瑶继续写了长公开信回应,痛斥他们捏造事实,哀叹自己万念俱灰,强调这些年都是她在亲力亲为,寸步不离,却被一纸檄文搞得心力交瘁。面对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最后做出妥协,将平鑫涛交还给子女,但她是不甘愿的,是痛苦的,是觉得愧对丈夫的。接着2018年,平鑫涛离婚多年的前妻林婉珍在沉默了近50年后展开了“妻子的复仇”,出了一本名叫《往事浮光》的书,详述了平鑫涛是如何移情别恋琼瑶的,重新激起了大众对于琼瑶“插足”、“小三”的诸多指控。她还在书里提到,“她于平鑫涛,是只能共苦,没有同甘;而琼瑶于平鑫涛,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该书的出版社正是平鑫涛创立的皇冠,如今由他跟林婉珍的儿子平云接手。可见,不管是平鑫涛的前妻,还是他的子女们,都偏向于相信,琼瑶坚持“不插管”、“不借助额外的医疗器械维持生命”,只是因为她觉得麻烦,觉得平鑫涛已经忘了她,没有存在的必要;即便在那段时间里,琼瑶出版了《雪花飘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课》,努力阐述着自己对于“善终权”的理解和坚持,也上了节目、开了讲座,但大众信她的,仍旧是少数……直到这一天,琼瑶用自己的生命,为这本书,为她的坚持,做了最后的注解。她是真的知行合一,“我手写我心”,她生怕自己会重蹈丈夫的覆辙,所以毅然决然地在还能控制一切的时候,悄然离开……▲ 子孙们遵从她的意愿,不会安排公祭,也不举行任何媒体会或者纪念活动,在火化后会选择花葬在阳明山,跟亡夫平鑫涛一样。是啊,“琼瑶”早已成为了一个代名词,对于我们来说,“琼瑶”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抓马?是狗血?我想应该是,属于好几代人的集体记忆。作为言情小说的教主,华语世界的IP之母,她的故事里不只有浪漫主义的爱情至上,也有主角们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生得灿烂、死得绚烂。诚如琼瑶自己说的,“她是火花,已尽力燃烧过”,她的86年人生路远比她的小说,还要精彩。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回顾她的故事,了解她是如何靠一支笔改写自己命运,细品她把“自由、自主、自在”视为终极信仰的大女主人生。“琼瑶”这个笔名取自《诗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本名陈喆,1937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个书香门第。她的父亲名叫陈致平,祖籍湖南衡阳,出生在南京,成长于北京,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读书人,曾祖父是清朝的进士陈维之,爷爷陈墨西早年考入了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成为了书画大师李瑞清的学生,后来东渡日本留学,结识了黄兴,并由黄兴介绍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深得后者赏识,回国后参加了辛亥革命,又参与了北伐,是国民党的元老。而陈墨西的次子陈均(字致平),正是琼瑶的父亲,毕业于北平私立辅仁大学历史系,早年一直以教书为生,直到去台湾后成为了历史学家,出版了著作《中华通史》。琼瑶的母亲名叫袁行恕,祖籍江苏武进,长于北京,家世显赫,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的叔叔袁励衡是被称为“中国银行之父”的第一任交通银行行长;她的堂姐袁晓园(本名袁行洁)是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官暨女税务官,后来创立了“袁氏拼音方案”;她的另一个叔叔袁励贤的儿子袁行云娶了金庸的堂姐,所以说金庸不止跟徐志摩,跟琼瑶也有亲戚关系呢……说起父母的爱情故事,萌发在母亲上学时,当时父亲是学校里的教书老师,这段“师生恋”为很多年后琼瑶爱上自己的老师,写出了成名作《窗外》一书,埋下了伏笔。因为两家的门第也算般配,双方年纪差距也不大,加上祖父为儿子写的一封求娶书文采飞扬,最后外祖父母尊重了母亲的选择,同意了这桩婚事。琼瑶在自传《我的故事——雪与火交织的人生》里提到,在她出生之前,母亲怀过一个男孩,可惜在孕期5个月时遭遇了意外流产,再之后,才是她跟她的龙凤胎弟弟。也正是因为一次怀了俩,母亲打消了堕胎的念头,留下了他们,为她取名“喆”,正是来自父母相识的“两吉女中”的“两吉”,她的小名叫“凤凰”;弟弟则叫陈玨,小名“麒麟”。战争年代,兵荒马乱,架不住爱意浓浓,父母后来又有了个儿子,“巧三”陈兆胜(又名怀谷),并在抗战胜利后,生下了小女儿,陈锦春。琼瑶在自传里,回忆了当时年幼的她,跟随父母在逃难路上,经历了遭遇日本兵而后侥幸死里逃生的往事;还有发现两个弟弟意外丢失后,父母一度尝试带着她跳河自尽,想要一死了之的悲惨经历,他们真的差一点就死了,清醒过来后,三个人在河水里哭做一团……她写道,虽然那时只有6岁,但已经看过了许多死亡。很多年后,当父母谈起这次“死后重生”,都认为那是一生中最“海阔天空”的一刹那,对生与死,得与失,都置之脑后了。小小年纪的琼瑶,在那一刻就已经懂得了人生“什么叫喜极而泣,什么叫悲欢离合”。所以她的多愁善感、情绪满溢,或许有先天基因的关系,但绝对离不开童年时代经历的颠沛流离。战乱和生死让敏感的女孩更加早熟,也更加体味到情感之于生命的重量。
抗争胜利后,琼瑶度过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时光,9岁的她随家人迁去了上海,那时父亲陈致平任教于同济大学,学校租用了距学校不远的外滩礼查大楼(即浦江饭店,今中国证券博物馆)的附楼“金山大楼”的部分房间作为教师宿舍。▲ 图为“金山大楼”,琼瑶就读于离家不远的“上海市第十六区中心国民学校”,即后来的虹口区第一中心小学。因为父母教书的关系,她接触到了大量的诗词歌赋,并且萌生了巨大兴趣,这为她后来的写作打下了基础。▲ 她以本名撰写的作品《可怜的小青》,经由父亲帮忙投稿,发表在了1947年的《大公报》上,自此更加激发了她的写作热情。1949年春夏之交,一家五口辗转去了台湾省,父亲成为了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母亲后来也在建国中学担任起了语文老师。拜父亲身份的便利所赐,琼瑶的学生时代时常泡在师大图书馆里,捧着各种书籍,废寝忘食地阅读。可除了这点外,父母教授、老师的身份也给她带来了学习上的无形压力。她时常因为功课不好而感到痛苦不已,充满了犯罪感、自卑和歉疚,这一点在进入青少年时期后,更加明显,她变得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父母不能理解也并不完全支持她对于文学的沉迷,而是一厢情愿地把她的成绩不佳归结为“不够努力”,再一味加强对她的管束;而弟妹们的长大,在成绩上的一骑绝尘,更使得家庭里爱的天秤发生了倾斜。敏感如她,自然能感受到父母爱的偏移,这种偏移加重了她心底的苦楚,与日俱增的烦恼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她只能寄情于写作,结果却是越来越偏科。初中毕业后,琼瑶考进了台北第二女中。有一天,因为一张数学考了20分的通知单,她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恍惚间觉得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家,也不该苟活于人世间,她找来了母亲的一瓶安眠药,悉数吞下。因为这次事件,父母似乎意识到了对她的严苛,态度明显有所缓和。但母亲希冀着她考取大学的升学压力,她内心的挣扎和对自己的不满,依然无处排解。就在这一年,她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比她年长25岁,结过婚,丧了偶。她觉得他是一束光,点亮了她漫长的黑夜。他们是两颗孤独的灵魂,彼此靠近,相互慰藉,心心相惜。但他们又深知,这样的“禁忌”感情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两人的年龄差、身份差,注定是要被她父母所唾骂的。只是她没料到,父母的反应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百倍。1957年高考落榜后,她又一次选择了求死,再一次不得。同一时间,她恋上高中老师的消息被发现,引发了全家的大地震。母亲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老师,认定了她的落榜,她的厌世,她的悲观,她的叛逆,都是由老师一手造成的。为了拆散他们,母亲直接把老师告上了警察局和教育局,告他引诱未成年少女(当时认定20岁成年,而她才18/19)。此举深深伤害了琼瑶,她不明白,同样是“师生恋”,为什么母亲自己可以做,却不允许她效仿。她曾哭着、跪着,哀求他们,但父母始终无动于衷。短短几个月里,天翻地覆,过去受人爱戴的老师变成了众矢之的,失去了工作,身败名裂,被迫南下嘉义谋生。临行前,他跟她约定了“一年之约”——在她20岁生日这天,两人在嘉义火车站碰面,届时她已成年,一切可以由自己做主。等啊等啊等,充满了提心吊胆又胡思乱想的少女心事,她妥协了母亲,准备进行又一次高考,但还没到考试时间,已经到了“20岁之约”。她满心欢喜却又踟蹰不前,过去一整年的渺无音信,让她担忧老师是不是早已把她抛诸脑后;在经历了一场近乎于“情感绑架”的生日宴后,她不敢再忤逆母亲,她没有搭上前往嘉义的交通工具,她彻底失了约,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年里,老师给她写了很多封信,但她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果说,这是琼瑶人生里最无法自己做主的岁月,那么从此之后,在彻底放下高考,决心一头扑进“写作世界”之后,她的人生,虽然也经历过许多次的挣扎和痛苦,但至少,皆由她自己做主。母亲为了杜绝她跟老师旧情复燃的可能,给她介绍了不少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 图上是中年时的琼瑶,面如满月,天庭饱满,自带文艺女青年的气质;而年轻时的她,要更瘦,也更纤弱。当时的她,不上班不考学,住在家里,时常担心被骂无所事事,所以,她逼着自己去跟那些人接触,心底却始终充满了抵触情绪。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来家里找父亲提问的台大毕业生马森庆(笔名庆筠)。马森庆,虽说是台大外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生活困苦,紧衣缩食,靠着微薄的稿费收入供自己读完了台大。
但琼瑶那时并不介意他的“穷”,她还太年轻,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至少,马森庆跟她在写作这件事上志同道合;他也是那时唯一一位鼓励她即刻去写作,而非听从父母的意见浪费时间继续考大学的人。一想到,只要结了婚,就能从这个狭窄的屋子里搬出去,逃出这座由父母亲手为她锻造的“以爱为名”的囚笼,她爽快地答应了马森庆的求婚,尽管她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爱他,她的心底始终有个角落,藏着对老师的眷恋和愧疚。琼瑶和马森庆,从认识到结婚,一共只有7个月。对那个皆是媒妁之言的年代,7个月也许不算短;但对于两个文艺青年来说,7个月,尚不能使他们真正互相了解,这也为后来的破裂埋下了隐患。婚后,为了养家糊口,马森庆放弃了专职写作的念头,在高雄铝业公司找到了一个翻译的工作,赚起了稳定的薪水。事实上,想要借由婚姻从原生家庭逃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是很容易把人送进另一个火坑。可能是因为年轻,也可能是磨合不够,两人时常爆发冲突,吵得鸡飞狗跳,然后琼瑶一哭,他们又即刻和好,就这么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直到有一天,琼瑶怀孕了,临到生产前,马森庆却答应了公司的安排,要去海外出差长达一年,留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回了娘家,一个人在医院迎接了儿子的诞生(因为本来陪产的母亲太累了决定回家歇会),一个人重新挤回了娘家的小屋里,备受冷眼(她觉得母亲嫌弃小孩的哭声会吵到还在读书的妹妹)……那一年,她开始给《皇冠》杂志投稿,投的第一篇稿件,名字叫《情人谷》。寄信来的主编,署名平鑫涛,对她的文笔和才华很是赏识,渐渐地,她有了愈发稳定的收入……首先是一年的隔阂,突然出现的小生命,让马森庆难以适应,措手不及,他甚至会把写作写不出来怪到儿子的哭喊吵闹上;与此同时,两人在热爱的写作上差距越来越明显,马森庆“磨洋工”的写作方式,使得他壮志难酬,常交白卷,而琼瑶呢,勤奋又努力,笔耕不辍,就算是照顾儿子、负责做饭,依然能保证每天至少三千字的更新。随着自身经济实力的增长,她再也不是仰人鼻息的小媳妇了,她开始清醒,清醒意识到马森庆身上的种种缺点——不给她鼓励,反而会打击、看不起她;喜欢怨天怨地,时常把自己的郁郁不得志怪在别人身上;特别是开始沉迷赌博、夜不归宿后,他从过去那个胸怀大志、英姿飒爽的台大毕业生,彻底成了一个流连牌桌、心存幻想的赌徒。而此时,琼瑶完成了《窗外》并交稿给了皇冠杂志社,平鑫涛激动地为她筹谋出版。凭借新颖的题材,突破了世俗的禁忌,吊起了读者的胃口,最后果然大卖。可是,这部让她一夜成名的作品,却再度引发了家庭风波,父母责备她家丑外扬,说她是“出卖双亲”;嘴上说支持她的马森庆,受不了别人用这个故事笑话他,竟然跑去报纸副刊写了一篇文章痛骂自己的太太,将她从头数落到了尾。琼瑶已然明白,她的成功,彻底戳痛了丈夫那颗自卑造作的心。
后来,琼瑶又写出了《六个梦》和《烟雨濛濛》,都在平鑫涛的帮助下,分别在《皇冠》和《联合报·副刊》发表(因为当时平鑫涛还在兼任《联合报·副刊》的主编)。1963年冬天,已然出了名的琼瑶,受邀去台北接受电视台的访问,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平鑫涛。平鑫涛在他的自传《逆流而上》中这样写道:从当火车进站,旅客蜂拥而出时,在人群中一位身穿黑色的衣服,几乎未施脂粉的年轻女子,缓步走来,我一眼就认出她是琼瑶。我们虽然从未见过,却是似曾相识。琼瑶似乎也是一眼就看出是我,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握手言欢。
本来只是对她文才的仰慕,没有任何私情的羁绊,但那‘不忍’,尤其知道不忍后的故事,难免‘怜惜’,拨动了心弦的第一个音符。
琼瑶的这次北上,见到的不止平鑫涛,还有平鑫涛的太太和他们的三个子女。▲ 平鑫涛当时的太太,林婉珍。作家季季夸赞林婉珍时是这么写的——“五官端丽,身材和气质很像《北非谍影》里的英格丽褒曼,是我到台北后看过的最漂亮最典雅的女人”。鑫涛的妻子非常美丽,她的三个孩子活泼可爱,最小的一个儿子比小庆只大几个月,我看到一幅幸福家庭的图画,心中深受感动。
对当时的皇冠杂志社来说,虽然已经经营了九年,却始终处于“惨淡”状态,早年给作者们的稿费也属实算不上太高。▲ 那会,除平鑫涛外,杂志社只有一位职员(噢,还要加上一位,平鑫涛的太太林婉珍,她才是公司的第一号员工)。但因为挖到了琼瑶这块宝,有了《窗外》,杂志社名声大涨,《皇冠》的销售量也从早年的几千份跃升到了后来的几万份。▲ 这张合照是1964年《皇冠》的作者们,前排最左边的两位是老板娘林婉珍和琼瑶,左三开始是:女作家季季、聂华苓、琦君,后排是男作家(左起):高阳、吴咏九、茅及铨、老板平鑫涛、司马桑敦、司马中原、段彩华。▲ 张爱玲也在60年代来过台湾一次,后来依靠皇冠再版其1940年代的小说抽取的版税维持着不错的生活。很多年后,从平鑫涛发妻林婉珍的书里,读到了这家小小杂志社发展成出版帝国的发家始末。一位出生在上海生意人家的富家千金,跟一个成长在上海贫苦家庭,一家人住的房子不到十平米的穷小子,在异乡台北相识了,那时的他们都还服务于台湾肥料公司(算是公务员),穷小子爱慕富家千金的美貌和优雅,锲而不舍地追求,最终抱得了美人归,靠着公司会给成家员工分房子的借口,他成功说服富家千金嫁给了他……因为台肥当时不允许“双职工”,富家千金便在婚后牺牲自己,辞掉了工作,做起了家庭主妇。为了满足丈夫挑剔的味蕾,她努力精进着厨艺;为了帮忙丈夫开办杂志社,她充当前台小姐,用普通话、上海话、台语和日语跟客户交流,还负责管账;为了全家能穿上漂亮衣服又节省开支,她靠着从小学会的技艺,亲自动手。总之是能者多劳,尽心尽责。1961年,丈夫的皇冠出版社已经创立了第七年,却依然处于亏损状态,他索性狠下心来放手一搏,辞掉了台肥的稳定工作,还扩大了公司规模,结果真的成功打了翻身仗。再到两年后,他把一位女性新作家带回了家,引荐给了太太、子女认识。起初,太太以为丈夫跟女作家只是工作关系,毕竟对方也是有夫之妇,却没想到,作家恢复了单身,搬到了他们家对门,慢慢地一步步地嵌入了这个家庭的生活。她一忍再忍,也没等来丈夫的回心转意。过去对杂志社的倾情付出,转眼成了徒劳,管账管了十年后,丈夫勒令她离职,她突然变成了被残忍踢出局的那一个,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重新说回琼瑶的视角,26岁的那年,她跟马森庆离了婚。她在自传里感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同为写作者的暗自较劲,又实力悬殊;想当初,两人因为“写作”情投意合,如今,却也因为“写作”不得不分道扬镳。▲ 父母倒是没有反对她离婚,母亲还说,“一个坏鸡蛋,咬一口就知道是坏的,还要把它吃完么。”可能也跟她已经成了名,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有关吧……离婚后,孩子跟了琼瑶,直接改姓陈,也就是开头提到的陈中维。琼瑶搬离了高雄,住回台北,在平鑫涛的鼓励和鞭策下,她埋头苦干,光是这一年,就出版了五本书——《烟雨蒙蒙》、《六个梦》、《幸运草》、《几度夕阳红》、《菟丝花》,可谓是相当高产。对于那时已经单身的琼瑶来说,平鑫涛成为了她最棒的搭档,最好的合作伙伴,她也情不自禁地开始靠近他、依赖他……靠着稿费和版税,她把两个弟弟送出国念书,自己还买了房子,又把隔壁的房子买下,安排给了父母。而她的代表作《窗外》,也在这时第一次被改编成了电影。这是1966年版,而非后来让林青霞爆红的1973版。▲ 1966年版剧照,女主的扮演者吳海蒂是李敖后来的女友之一。
令琼瑶始料未及的是,父母看完电影后暴怒,又一次要跟她决裂,母亲更是气到绝食好几天,因为觉得自己的形象被抹黑了。好不容易,好说歹说才劝慰了母亲,当琼瑶跟平鑫涛、她妹妹和妹妹的男友一行人开车外出时,又不巧发生了惨烈的车祸。
琼瑶自述,正是因为这场生离死别的车祸,让她卸下了之前一直抗拒的思想包袱,她和平鑫涛再也无法抑制彼此的情感喷涌,如脱缰野马,自由驰骋……
回想起平鑫涛发妻林婉珍在自家抽屉里看到琼瑶写的信,信上写着,“我一旦动了真感情,就会把生命撞进感情里。”
可以说,介入平鑫涛的婚姻和家庭,是琼瑶一生的污点,虽然她将之定性为“他追我,而我无法拒绝”。她在自我思量,反复挣扎后,还是决定跟着感情走。只是恋上“有妇之夫”,注定是场无法自我掌控的爱情,激荡,却也折磨。想到他家里还有等着他的太太和孩子,想到世俗的流言蜚语,她动摇过,也千百次地告诉自己要从“第三者”的漩涡里挣脱,要跟平鑫涛彻底切割,但对方并不同意,总能三言两语就又把她哄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夜夜守着这份寂寞……▲ 林婉珍在《往事浮光》一书里讲述了跟琼瑶有关的种种细节,道尽了她从怀疑,到确认,到逃避,到离婚的心酸。这段关系里,最受益的,莫过于是那个两头都不想落空的男人。但他的原生家庭相当贫苦,老爹还爱家暴,他是一个人独自漂洋过海去的台北。他怀抱着出版梦,跟友人们一起投入到了《皇冠》的创办里,结果是,接连亏损,毫无起色。友人们纷纷选择了退出(有报道说太太林婉珍出资了早年的皇冠,但在她的自传里并没有提及此事),而平鑫涛凭借着他的踏实肯干,坚持了下去。在事业上,他自然有他的优点,爱文学、懂翻译、还会广播,多才多艺。琼瑶曾夸赞平鑫涛跟前夫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他思想积极,想做就立刻付诸实践。但在家庭里,他是缺失的,对太太林婉珍,更是亏欠的。只是那个时代的男人,并不以风流为过错,在很多年里,他都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乐此不疲,一方面舍不得太太林婉珍打理的完美小家庭,一方面又死死抱着琼瑶这棵“摇钱树”不撒手。琼瑶讲述过,在两人曾经一次谈分手时,平鑫涛把她赶下了车,接着自己猛踩油门,对着悬崖冲了过去。所以真的别说琼瑶剧抓马了,她的生命里尽是些抓马的人啊……可能也正是这样的爱,足够强烈,足够震撼,才能激发她的写作灵感。后来,琼瑶遭遇到不明人士的电话咒骂,让她感觉悲从中来,何必要因为一位她人的老公受到这种奇耻大辱呢……
话音未落,又三两下,她就被平鑫涛说服了,最后甘之若饴地写了句,“守着我的树林,守着我残缺的梦”。而在写到林婉珍时,她的用词一如既往的正面。用现在的话说,有点“茶”,当然,也很可能,她就是这么想的:鑫涛的前妻温婉娴淑,美丽高贵,有传统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来顺受。就连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处之。她纯静如一湖无波之水,鑫涛却强烈如燃烧的火炬。他们之间,不能谐调的地方,大概也在这种区分上吧。
在她眼里,她和平鑫涛,如两团火焰,点燃着彼此,也成就了彼此。
▲ 平鑫涛写给琼瑶的各种“魂牵梦萦”的信件,她一一收藏,视若珍宝。可见,琼瑶的激情里,也有平鑫涛的火焰。他们的合作不再满足于纸张文学,平鑫涛敏锐地发现了文学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巨大潜力,尝试成立了火鸟电影公司,但才一年,就偃旗息鼓了。这个阶段,琼瑶的大部分作品被搬上了大荧幕,都是交由李行导演处理的(我们之前写过李行导演,点这里):▲ 像是《婉君表妹》,女主是唐宝云,而饰演她小时候的则是获得最佳童星奖的谢玲玲,即后来的影业大亨林建岳的太太,点这里回顾。▲ 《哑女情深》,男主角柯俊雄凭借此片开始大放异彩。▲ 1973年的《彩云飞》,女主角是甄珍,也就是谢贤、刘家昌的前妻(关于她的故事,我们之前写过);男主则是有“学生王子”之称的邓光荣。该片带动了六七十年代风靡台湾的“三厅电影”(即客厅、舞厅、咖啡厅)的流行。▲ 同年,同样是甄珍领衔主演的《心有千千结》,捧红了在香港苦无出路转战台湾的秦祥林。▲ 1974年的《海鸥飞处》,女主还是甄珍,男主是邓光荣,客串的除了谢贤还有秦汉。▲ 再到1976年的《碧云天》,秦汉已经独当一面和林凤娇共同主演。这部剧也算是张艾嘉的扬名之作,她凭借此片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 1977年的《风铃·风铃》,是李行导演和琼瑶的最后合作。 不再合作是因为,1976年,琼瑶跟平鑫涛再次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巨星影业,拿回了自己作品的版权,交由自家公司拍摄,甚至和李行导演相互竞争,分庭抗礼。▲ 坊间一直传言两人因为此事不和,李行导演自己也说“很多年没来往了”,但琼瑶格外周到,强调“真的没有”。1973年,林青霞版的《窗外》在除台湾以外的其他地区上映:这是琼瑶苦苦打官司恳求的结果,因为不希望再在本土上映刺激到她的父母。其清丽脱俗的形象,迅速取代了当时跑去跟谢贤结婚的甄珍,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琼瑶女主。▲ 年轻时的琼瑶和林青霞。▲ 林青霞和秦汉、秦祥林、林凤娇并称为文艺片的“二秦二林”。▲ 此番琼瑶去世,林青霞在社交平台发文悼念。1977年,巨星影业的创业作《我是一片云》,找来林青霞、秦祥林、秦汉主演,大获成功:▲ 这部电影出品人的名字一栏,赫然写着“费礼”,正是平鑫涛的笔名。▲ 以林青霞、秦祥林为主演的《月朦胧鸟朦胧》,片中还有从童星蜕变长大的谢玲玲。▲ 由刘立立导演的《聚散两依依》、《燃烧吧火鸟》。关于这两部电影里的主演,另一位琼瑶女郎吕秀菱的故事,我们也写过点这里。
▲ 这张合照从左到右:谷音、刘雪华、刘立立、琼瑶、赵永馨、秦汉。著名导演刘立立的老公名叫“董哥”董今狐,他还有个原配老婆,名叫王玫,三人维持着这般稳定的关系四十余年,刘立立坚持不育,且对王玫生的小孩视如己出。在刘立立人生最后卧床的十年里(甚至做了气切),是董哥和王玫一起在照顾着她。临了,王玫还主动和董哥离了婚,说是为了能让刘立立在去世前跟董哥结婚,成为名正言顺的董太太,结果没想到,最后董哥自己先走了。这个普罗大众可能很难理解的旧式爱情故事,就发生在琼瑶身边,后被她写成了《握三下,我爱你》,还拍成了电视电影。所以,琼瑶剧被诟病的“狗血”,其实背后可能真的有原型……说回琼瑶跟平鑫涛,1979年5月9日,他俩终于结婚了,没有华丽的婚礼,就是简单宴请朋友们吃了顿饭。结婚第二年,两人在台北东区买下了一栋四层楼高的花园洋房,占地150坪(近500平方米),里面有十几个房间。于琼瑶,这是她这些年努力的结果,是她的心灵休憩之地,她为之取名为“可园”。之后多年,平鑫涛陆续拍下了周围的土地,把“可园”越变越大,还重新建了一栋7层小楼,在院子里种满了琼瑶爱的花和树:最近两年,因为平鑫涛已经离世,再加上老房子通过了“危老重建案”,琼瑶便搬离了她住了几十年的“可园”。这里将和建设公司合作改建成豪宅,基地面积约282坪(933平方米),土地由琼瑶家族持有,预计每坪将落在250万台币,总市值约25亿台币。规划建造的新楼为14层,琼瑶家族能分回1到2楼及高楼层,其中的2楼将规划成“故事馆”,重建工作预计在2027年完工。▲ 图为新建在旧址上的“售楼处”。
对身体还算硬朗的琼瑶来说,她的离去,证明了没打算看着完工。于她而言,搬离跟丈夫的爱巢,是一种“放下”,就算改建了,也已面目全非,物是人非。
之后,琼瑶搬去了新北市淡水区的“双映楼”,就住在儿子家隔壁,一层楼只有他们两户,每户的总坪数在200坪(661平方米)上下,不会打扰彼此的居住环境,又可以互相照顾。▲ 琼瑶在社交平台晒出的照片里,时常能瞥见豪宅窗外的景致,依山傍水,悠然自得。▲ 她还为这里写了首同名诗——“往事功过皆尘土,今生成败亦飞烟,双映楼上人慵懒,碧海青山伴我眠”。说回平鑫涛和琼瑶,他们在事业上双剑合璧,创造出的影视王国,日进斗金。待到八十年代初,眼见着电影行业浪潮退去,内容同质化严重的琼瑶电影,让观众们感到审美疲劳,他们索性关掉了巨星影业。平鑫涛又一脚踏入了电视圈,嘴上说着绝不会拖琼瑶下水,但最后还是求太太出手,帮忙改剧本,救他于水火。▲ 琼瑶说,自己气得一边改剧本一边哭。
这次转型,意外的成功,大荧幕看腻的那一套,换个传播途径,竟然又行得通了……
他们就这样,拍摄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琼瑶连续剧,像是《庭院深深》、《烟雨蒙蒙》、《一帘幽梦》,捧红了包括刘雪华、马景涛、徐乃麟、岳翎、俞小凡等在内的众多明星。在那个年代,琼瑶剧是收视率的保障,是无数俊男靓女汇集一堂的代名词。“咆哮帝”马景涛此次用一封情真意切的手写信跟“琼瑶姐”告别:1988年,在离开故土多年之后,琼瑶第一次回到了大陆。她开始积极筹备前往大陆拍摄电视剧的计划,在大陆取景,使用大陆演员,实现两岸合作。▲ 像是在北京、湖南等地取景的《婉君》,在北京取景的《哑妻》,在湖南取景的《三朵花》。她还因为在北京旅游时路过一座“公主坟”,听导游说了一段皇帝“义女”的故事,就写出了一部红遍亚洲的电视剧——《还珠格格》,令到当时还是新人的“还珠三美”,全部一夜爆红。▲“还珠三美”和“永琪”、“尔泰”都发了微博悼念她。在那个时代,琼瑶对于剧中年轻演员的选择,拥有绝对的权力,一水的符合传统审美的大美女。除了选人外,她对戏,也有自己的严苛标准,比如不允许演员随便改她的词,而且每天拍的戏都要经她过审。而在戏外,她更像是位慈祥的长辈,对演员们的人生,给予倾听和建议。《还珠格格》第一部和第二部之后,2000年,改编自《烟雨濛濛》的《情深深雨濛濛》,延续了之前的热度,继续大火。▲ 剧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依萍回怼尔豪的这句话——“我比你们高贵,我是来赚钱的”,充满了女主角的主体性。即便后来《还珠3天上人间》无法超越从前,《新版还珠》被群嘲,也依然捧红了一票人。▲ 在琼瑶创作的电视剧里受益过的明星们,纷纷发文悼念。大概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因为丈夫平鑫涛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琼瑶也渐渐减少了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机会。▲ 有一阵子,或许是因为操劳,她看起来桑老了许多。她将大陆的很多剧集、合作,都交由她的儿媳妇何琇琼全权打理。▲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琼瑶旗下有可人、怡人、仲杰3间影视公司,可人公司属于她,怡人、仲杰公司则由儿媳何琇琼管理,负责拍摄投资和艺人经纪,儿子陈中维则负责制作。儿子和儿媳当年都是在辅仁大学就读大众传播,显然,儿媳妇在后来的发展里,深得琼瑶欢心。2019年5月23日,卧床多年的平鑫涛离世。琼瑶虽然感到不舍,但又为丈夫的终于解脱高兴。▲ 在儿子的搀扶下,亲手为丈夫进行了花葬。遵循早年的遗嘱,他俩的住家“可园”留给了琼瑶,平鑫涛和前妻的子女们则拿到了皇冠出版社。按平鑫涛子女们所说,影视这块的收入从来都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琼瑶家族。可见在把控经济这一块,琼瑶比她展现的柔弱温顺面要聪明得多。也因为在平鑫涛的病中,积怨许久的两方人马彻底闹掰,互放狠话,将多年来的恩怨往事一并搬到台前,交由公众审判。琼瑶深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索性带着自己所有书的版权离开了皇冠,不再跟平家子女有任何瓜葛。不得不说,琼瑶的创作力是她这一生取不之尽的财富。她亲手打造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小说世界,后续又发展成了影视IP王国,撑起了一代又一代的明星风潮,这也让她有了说一不二的实力和底气,掌握了几乎所有事的主动权。但唯有一件事,她最后也没能左右得了,那就是她老公暮年的“善终权”。事实上,琼瑶跟平鑫涛一早就取得了共识,彼此都要拥有“善终权”。早在2010年,平鑫涛还算清醒的时候,他就给子女们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不要送进加护病房,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维持生命,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统统都不要。”结果呢,因为开头加了个条件——“病危”,而他的子女后来又不认为他的情况属于“病危”,就全然违背了他的各种“不要”。作为妻子的琼瑶,她声嘶力竭地呐喊,却依然无法为丈夫做主,她拗不过对方的三个子女,还要被拿出陈年往事揶揄,这让她备受打击,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有负丈夫所托。为什么琼瑶会有如此之大的心理波动,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了,舍不得对方受无意义的苦。平家子女的指控直接打到了她最痛的地方——爱情。琼瑶写了六十几本书,绝大多数都是在歌颂赞美爱情的伟大。爱情是她的个人信仰。激烈的爱,充沛的情绪,滋养了她的创作,成为了她的养分,创造了那些文艺作品,和属于她的琼瑶宇宙。而爱情对于琼瑶作品的主人公们,特别是女主角来说,是她们寻找自我的载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爱”还是东亚男女羞于说出口的话语,而琼瑶那时就已经把爱情视为人生最大的价值与目的。她笔下的男女主人公们常常都是视金钱如粪土,情愿放弃荣华富贵,不惧强权,也要追寻爱情。我一生中,坎坷的岁月实在不少,痛楚的体验也深,我能化险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间有“爱”,就是最大的原因。
我为爱而生,我为爱而写。文字里度过多少春夏秋冬,文字里留下多少青春浪漫。人世间虽然没有天长地久,故事里火花燃烧爱也依旧。
她更多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及,自己曾跟平鑫涛相约赴死:▲ 琼瑶说,她曾向平鑫涛提议,订一个两人认为“活够了”的时间,相约到山明水秀的地方自然安乐死去,“这样不是很美,很浪漫么”,可惜,还没等到“活够”,平鑫涛就已经倒下。种种细节,足以见得,琼瑶女士是位多么爱情至上、浪漫到死的人。而2017年,平家子女和大众对她的攻击,将她“不主张插管”等同于“弃养”的社会舆论,几乎完全摧毁了她,这是崇尚美和浪漫的她所绝对不能接受的。接着,平鑫涛前妻林婉珍的书出版,更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开启了人们对琼瑶私生活的各种八卦,乐此不疲地用“小三”、“情妇”的字眼进行着批判。▲ 平鑫涛儿子的平云说,“母亲回忆录里那四万多字的文稿,只写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痛苦。”可惜,这场迟来的复仇,仍以批判琼瑶为主线,却没有去责怪那个见异思迁、占尽好处的男人。
琼瑶觉得委屈,她的商业价值、经济价值,有目共睹,这些年没有签订所谓的合约,却给皇冠出版社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倘若没有她,平家子女哪能过上后来这般优越的生活呢。
同一时间,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的澎湃,早年琼瑶书中那些为了爱情不惜牺牲一切的台词渐渐变成了一种笑话,她成为了“抓马”、“戏剧化冲突”,甚至是“三观不正”的代名词,网友们掀起了一阵考古嘲讽的热潮。人们总是健忘又爱抬杠。他们忘了,每个作品都有其时代的局限性,更何况,琼瑶作为一位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老人,她的爱情观、价值观,怎么可能完全符合今天大众的观点呢……他们也忘了,那些剧里好的角色,坏的角色,坚强的,软弱的,忠贞的,变心的,都是出自作者之手,她用她的笔,写出了故事的“一体两面”,又怎么可以用一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定义整部作品呢……不过,琼瑶的早年作品里,那些带有浓厚个人色彩的雷人台词,的确是让她在2010年之后渐渐失去影响力的关键。时代已然进步,女性早已不再把生活重心放在男人,放在爱情上了……▲ 诚如今年年底的热门国产电影《好东西》里的台词——“爱男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么?世界上哪件事不比男的重要。”我们承认琼瑶作品的时代局限性,但也不要忘了,琼瑶的书里除了男欢女爱,也有家国情仇,还有一样同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反抗。拿火热的《还珠格格》举例,观众们当时最爱看的,不正是小燕子的不拘一格、不按常理出牌么?这帮年轻人们聚在一起,与父权周旋,反抗压迫,颂唱珍贵的友谊和爱情。她在年轻时,反抗强势的父母;中年时,反抗传统的婚姻制度(当然伤害了无辜的人);老年时,又反抗约定俗成的“生老病死”。所以,争取“善终权”,“自由地离去”,成为了她人生最后几年一直在努力的重点。
回到2017年,在跟平家子女爆发战争前,琼瑶就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写了一封长信,嘱咐他们万一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不要因为晚辈的不舍,让自己的躯壳被勉强留住受折磨”,叮咛他们“别被生死的迷思困惑住”,“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她也千百次地表明了,在医院里呆久了,愈发伤感,觉得治病救人的医生们好像并不真正关心病患及家属们的状态(当然医生这么忙,她这种抱怨也许会被骂“玻璃心”):这些种种,都在暗示了她最后做的这个选择,决绝又坦然。这位能量强大的传奇女性,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一直在有条理地计划着,按她所说——“我要把一切安排好”。无论是几天前的《忆亡夫·不如归去》的长文,还是她计划周详的“翩然离世”——从留下的遗书,到事先拍摄好的独白影像,到离开的方式,全然出自她的周密安排。她在视频里微笑着地说出“终于等到这一天”,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决绝与欣然,因为她的确是筹谋已久,去意已决。她并不畏惧死,如她所说,“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她真的做到了。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女性,具有无与伦比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她用她的方式活完了这满满当当的一生。就算在离世前的几年里,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她依然泰然处之,爱意满满。她会不定期地更新着自己的社交平台,回复着网友们的留言,跟大家交流互动。即使是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仍可以头脑清晰地写些小短篇、小诗词,真的是了不起。▲ 穿着漂亮洋装,梳着立正发型,打扮精致,背后满满当当都是她的作品。▲ 一如年轻时的模样。
去年8月的“琼瑶创作60周年演唱会”,是她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她向大家表达爱意,也用这样的方式和大家告别。
像火花一样尽情燃烧,像雪花一样翩然离去。
爱、美、诗意、浪漫、反抗……琼瑶用她的一生都在实践着她小说故事里的那些道理,知行合一,绝对掌控,真真正正是华人世界里家喻户晓的大女主,就连最后的生命选择也让人震撼,引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