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时伸手,把尸体抬了出来,沉得很呢。从手感上来说,很像是在抬一块硬石头。
今天的故事来自我们的老朋友阿虎。
漂亮的美容院女老板祝晴岚与其男友李亮亮双双失联,接到通知的前夫陈卓生带着女儿陈欢前往派出所协助警方调查。
在追溯线索时警方偶然发现,在失联事件发生前几日,有辆形迹可疑的面包车曾尾随过二人的车子,尾随他们的是两位社会青年——唐途安与柏小川。
巧的是,唐途安正是女儿陈欢的男友,祝晴岚曾阻碍他们的恋爱。
是唐途安恼羞成怒杀了祝晴岚?
不至于吧,现在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吗?再说了,那和李亮亮有什么关系。
可偏偏,在故事的一开头,唐途安与柏小川就正在密谋处理一个大“麻烦”——
收手机的贩子,眼球活络,满含算计。干这种事,得密着来,没网络转账这事。手机出手,点点现金,八百,薄薄一叠。唐途安揣了钱,叼起烟,走出角落,在市场里转悠着。天空阴沉沉的,臃肿的货档裹着商贩,瑟缩着,都在风里讨生计。穿过人头攒动的食品区,走到清净的服帽区,又从服帽子区走到箱包区,在其中一个档口,他懒散站定,扫视着堆叠如小山的拉杆箱,盯到了尺寸最大的一个。问了问价格,都在三百往上。他先去把胶带和保鲜膜买了,然后又晃晃荡荡,回到箱包区。稍稍划了下价,付了账,提走最大号的一个。
他拉开箱子拉链,把胶带和保鲜膜丢了进去。
提着箱子,他找到正在游乐区打气球的柏小川。旁有看乐子的闲散观众,无一例外,脸上都冒傻气。柏小川正瞄准最后一个,酝酿了好半天,才扣动镖枪扳机。不走运,打偏了。游戏在遗憾中结束,众人嬉笑。老板丢出一只丑陋的小鸡公仔,柏小川拿了。
“走吧。”唐途安说。
“嗯。”柏小川跟着唐途安走起来。
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两人走出糟乱的市场。马路已沦为临时停车场,摊点儿见缝插针,铺排在车子之间,卖珠串的,算卦的,摆骰子骗术的……蝇头小生意,比比皆是。两人找到自己的面包车。唐途安先没上车,转到车的另一侧。那边靠墙。柏小川揉搓着小鸡公仔,目光横在车顶上,问:“要干吗?”
“你过来,躺进去试试,看尺寸够不够。”唐途安把拉杆箱放在地上,滑开拉链。
“别了吧。”柏小川皱下眉头,“我看够。”
唐途安嘴巴里发出“啧”一声,给了他一个压迫的眼神。柏小川只好走过去,按照吩咐,蜷进了拉杆箱。唐途安将盖子盖好,把拉链拉起来。拉链拉得足够丝滑,待合上时,盖子的布面微微被撑出凸起。但可以,够用了。否则就去退货。唐途安拉开拉链,柏小川爬了出来。这时,一只好奇的小狗溜达过来,歪斜着小脑袋,看着他俩怪异的举动。唐途安的脚后跟撞一下地面,小狗吓一跳,立刻逃窜。
唐途安打开车门,把拉杆箱丢到了车后座上。不经意看到车内顶棚上粘着一枚断裂的指甲盖。唐途安发愣。一种激烈的情形在眼前闪现一下。他摸摸右手,食指指甲劈掉,秃手指红彤彤的。
“咋啦?”柏小川探头。
“没事。”唐途安猫腰进去,伸手,把指甲盖取下来。
柏小川也看到了,脸上也渗出些细微的变化。唐途安两手指一松,指甲盖落在了地上。
车座套很脏,很烂,十分扎眼。上车后,柏小川问:“车座套没买吗?”
唐途安也觉着扎眼,“忘了。回头买。”
“这个,也别用了吧。”柏小川踢了踢车座下拆下的车牌照。
“你比我聪明。”
“都是看电视学的。”
车开出了停车场。白花花的阳光透进,照得唐途安眩晕。目力所及处,有名交警在处理一起交通违章。柏小川提醒唐途安绕行。唐途安听从。平日他不这样,都是柏小川听他的。
派出所夹在深邃巷子里,像专和人躲猫猫。如果不是有事,陈卓生断然不会来这种地方。破街陋巷,连找个车位都费劲。绕过街道办的大门,穿过一进庭院,才见派出所蓝白相间的牌子。街道办和派出所只一墙之隔,共用着庭院,稍不留意就会错过去。先是问了路人,陈卓生才扯着女儿陈欢的手,忙忙叨叨折返回来。街道办的早已下班,办公区一片黑暗。
陈卓生晃了晃女儿的手,“欢,再给你妈拨个电话。”
女儿正啃着鸡翅,嘴里嘟囔,“不打。不都打那么多次了,反正也打不通。”
“打不通也给我打。”
“那干嘛你不打?”
“她乐意接吗?”
“她已经拉黑咱俩了吧。像是有病。”
“以后少惹她生气。”
“不想理她。去死!”
“没这么咒自己妈的。再这么说话打你啦?”陈卓生扬起手中的小牛皮包,在女儿头顶碰一下。
“讨厌。”陈欢把手从父亲手中脱了出去。
陈卓生想再捉回去,但已经找不到了。陈欢放慢了脚步,在身后磨蹭着,鸡骨扔给了院里的小猫。
“麻利儿的。”陈卓生停下脚步。
陈欢却在看看猫啃鸡骨。
陈卓生没再等女儿,继续走起来,手指拨弄着皮包上的金属卡扣。“嘎哒”,一不小心,手机从包的缝隙滑出,他顺势握住了手机。看一眼屏幕,黑铁一块,只有顶端的呼吸灯在微微闪烁。点亮屏幕,除了几个不重要的信息,并没女儿妈妈的回电。划开手机想拨打过去,但迟疑一下,又塞了回来。
眼前就是派出所办公区了,正面是门厅,一眼看过去,空空荡荡,只在左侧的椅子上有两个被铐在椅子上的酒鬼。陈卓生探寻着,先走了进去,女儿随后跟进来。父女俩走到柜台前,陈卓生才见有值班民警正脑袋压低,趴在台下吃着泡面。陈卓生敲一敲柜台。值班民警嘴巴挂着泡面抬起了头。
“我找吴满江警官。”
“往右手,102。”
“谢了。”
陈卓生扯回女儿的手,向右手走廊走去,找到102室。刚一迈进去,父女俩就被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狠狠顶了一下。陈卓生立刻拉着女儿退了出来,侧在门边一看,才见一个穿着抓绒外套的女人正和警察聊着天,两条细腿交叠着,肉色打底裤在昏暗灯光下发着惨白的白。
“哪个是吴满江警官?”陈卓生在门框上敲了敲,粗声大嗓询问。
一个戴眼镜、斯文脸儿的警察转过了头,朝他挥了挥手。
“稍等。”警察回应。
陈卓生和女儿等在了门边。那女人也转过头看一眼,粉白的脸上生一对儿轻佻的眼,先是在陈卓生脸上钻一下,马上又转移到女孩陈欢的脸上,定一下神。陈欢才从剧院演完舞剧出来,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妆,眉心点着梅花。舞蹈少女的身姿吸引了女人,女人嘴角一开裂,嘴唇不自觉下垂,自惭形秽的样子。她已是明日黄花。女人把脸儿又转回去,继续和警察聊天,离得有点儿远,也听不清在聊什么。双方的谈话已步入尾声,男警说:“就先聊到这儿。有事再联系你。”
女人错开大白腿,双腿自地面戳起来,两寸高的鞋跟依次在水泥地面上扎两下,嗓门忽然抬高,“二趟我可不想再来,他们死不死的,和我也没多大关系。”蔻丹指甲的手抓起橘红色挎包,边抓边往外掏铝制烟盒,然后运动着脚脖子,向门口走来。陈卓生一瞧,便知是个“贱货”。女人拿余光回看陈卓生一眼,烟一叼,故作风情的样子,忽又看到陈欢,夹着香烟的手指在女孩头顶拍一下。
“小妹妹,再见哟。”
陈欢忽然愣一下神。她大概认出了她。是她, 错不了。女人乌黑的眼线陡然像细铁丝一样剪切起陈欢的心事。
女人带着古怪的笑意离去。
陈卓生把手搭在了女儿肩头。陈欢还在看着远去的女人,消失在了走廊出口。
“愣着干嘛?进来啊。”
陈欢这才跟着父亲走了进去,坐在了还残留着女人体温的椅子上,续在父亲旁边,抱紧他的胳膊。
“是祝晴岚家属吧?”斯文脸的吴满江问。
祝晴岚是陈卓生前妻,关机失联已有两三天时间。接到吴满江电话的时候,陈卓生正仰着鼻孔,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看女儿演出。祝晴岚开连锁美容院,最初是总店店长报的警。
“还家属呢?早尾声了。”陈卓生打趣。
吴满江笑笑,“虽然离了婚,不也算半个。毕竟有女儿这层关系嘛。”
“那倒也是。”
“刚才那女的也来报失联这事。她是李亮亮的朋友。”
“李亮亮?就那搞健身的小子吧。听说和祝晴岚处得火热。妈的,成天玩母子恋,也不嫌害臊。”
陈欢拿手指盖掐了父亲胳膊一下,陈卓生“嘶”一声。吴满江看一眼女孩,“孩子多大了?”
“十六吧。”陈卓生转而又盯向女儿求证,“你是十六,还是十七?”
“真讨厌。”陈欢白了父亲一眼,“虚岁都十八了。”
“不会吧,都这么大了?”
“你根本就不记我生日!”
“我记得,怎么能不记得?每年不都买礼物?”
“是我要你才给的吧。”
“好,好,不争这事。先和警察叔叔说说你妈这事儿。”
“你说呀,老撺掇我干嘛。”
“好,好,我来说。”
陈卓生简略向警察聊了点儿前妻自离婚以后的花式恋情,强调她是会因为失恋上演失踪的戏码。
“以前也有过吗?”
“必须有啊。每回失恋,基本会折腾出点花样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女儿都有见证,都知道。你妈每次都这样,是不是啊?”
陈欢不回应,只是握着手机,打着画面绚丽的小游戏。
吴满江说:“你女儿是和你前妻在一起生活吧?她应该更了解一些情况。”
陈卓生一把夺掉女儿的手机,“别玩了,和警察叔说说啊。”
“她死了算了。”陈欢脱口而出。
“怎么说话呢?”陈卓生没忍住,伸手在女儿的头上削一下,“她是你妈!”
“你打我!”女儿瞪着他,“你们都不管我,我也死了算了。”
“好,好,爸错了。”陈卓生赶紧抹了抹女儿的头顶,挟持了她的肩膀,把她揉在了怀里。陈欢挣扎两下,屈服了。
吴满江说:“和我们说说吧,孩子。我们得判断一下你妈妈这种情况。”
“说什么啊?”
“你妈妈失恋后有可能会去哪儿,去干什么。”
“她就会发疯。疯批起来,谁也管不了她。”女孩很有条理地说了妈妈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状况,但多有抱怨。近来,母女俩闹矛盾,母亲连自己的首演都没参加。陈卓生也没能忍住冲动,补充了一些前妻的桃色生活。当着女儿面儿抖搂前妻的隐私,无形中便把作为父亲的自己抬高一大截。
父女俩说完,吴满江已大致有所判断,富有多金的女人习惯在恋爱关系中沉沦,这和美容院店长所反映的状况基本一致。
吴满江说了些可疑的状况:“按我们目前查到的线索,她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莽荡山牧云酒店,和那个叫李亮亮的在一块。”
男警的脸上渗透出谨慎的神色,“莽荡山以前发生过失踪案件。你前妻失联,那个叫李亮亮的也失联,而且,监控里有他们吵架的画面。这就让我们不得重视。”手指摁着中性笔的笔端,弹簧释放,“卡嗒”一声。
陈卓生看一看身旁的女儿,小脸儿已开始发蔫儿。但转念一想,警察通常都有小题大做的毛病。
“你这么说有点儿严重吧。”
“既然已经报警,那我们肯定会重视。主动恢复通信,那就最好。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对通信工具进行技术定位。”
陈卓生抱了抱女儿,安慰两句,又问:“那个叫亮亮的也失联了?”
“对,手机一直关机。家里没人,车也不在地库,暂时还没定位到。”
吴满江点击鼠标,把电脑屏幕转向父女二人,上面是祝晴岚和李亮亮在牧云酒店楼下花园吵架的视频,两人还有些肢体冲突。
“我们分析,比较反常。”
男子生着一张英挺的脸,看起来岁数并不算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确是祝晴岚最容易投怀送抱的那种类型。离婚后的很多年,傻女人始终在这种人身上打转,只要男人能够催着她张开大腿,她就以为爱情的大门向她敞开了。十足是个坏榜样。这些年陈卓生没少争取过女儿的抚养权,但始终没斗弄过,总被祝晴岚压一头,只因经济状况不如对方。
吴满江把电脑屏幕转了回去,面色看起来有些严重。他没有告诉父女俩的是,还有更为奇怪的状况,在查找祝晴岚和李亮亮离开酒店后的去向时,有辆面包车曾尾随过二人一段路程,车上有两个小崽子,其中有个叫柏小川的,是吴满江曾在辖区轮岗,参加“护苗”结对子计划时帮扶过的问题少年。这也是吴满江格外重视男女失联的原因。
“回去等消息吧。”吴满江让陈卓生父女在笔录本上签了字,“一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没事,你妈不会有事。”陈卓生安慰着女儿。
女孩一言不发,脸上是难掩的忧色。
陈卓生说了些感谢和拜托的话,带着女儿离开了派出所。走出巷口,那个恶香味儿的女人还没离开,正站在路灯下,抓绒外套莹莹发光。看到陈卓生,咧着红唇,又是轻佻一笑,内八字脚交叠一下,细脚伶仃,像只大号火鸡。
陈卓生问:“你朋友和祝晴岚发展到了啥程度?”
女人忽闪着黑色眼影的眼皮,“咕噜”着白眼珠,““我哪儿知道啊。我就一做业务的,没事的时候帮他发展发展高端客户,卖卖健身课而已。”
“说得还挺高大上,不就是榨富婆的钱?”
“瞧这话让你说的。这世界,钱奴不多的是?祝晴岚也一样,卖劣质美容产品,我被坑过两次,脸都快烂了。你不去管管?”
“跟我有屁的关系!”
“你不就是祝晴岚前夫?”
“闭嘴吧!”
陈卓生带女儿上了车。女人蹭过来,想搭个顺风车。陈卓生说:“找便宜来了,咱认识吗?”
“不是刚刚才认识?”女人移开了身体,脸上不红不绿。待车启动前,又来了一句,“你女儿挺漂亮的,应该还没开苞吧。”
“找骂呢!”
女人看向陈欢,“小妹妹,以后长大了要多看清一下男人哟。”
陈卓生轰一下油门,女人被甩在了车后。陈欢看向观后镜,湿答答的暗恶猛然挂在了胸口,她恨透了那张女人脸。
靠着免费的占星APP,一整晚,他沉溺在占星术中不能自拔。手机被划得发烫,握在手心里,像只活物。APP说是免费,却在关键点上弹出付费窗口,死死黏在手机屏幕上,无法除掉。无法起飞的命格框死前途,在神思和幻想中,昏昏沉沉睡去。
一早,他是被冻醒的。电暖气断了电,屋里散发着电线融化后的胶皮味道。两肩冰冷,僵硬,再也睡不着了。
囊着鼻子出门,开着脏灰的面包车,熏着烟,一根接一根,晃荡在湿冷的街上。车是二叔淘汰掉,给他练车用的。已是数九寒天,心被冷拔着,像压着块硬铁。风一会儿松,一会紧,路旁枯干的树被调戏着,不知所措的样子,个个像犯了天条。
不知不觉开到了城南驾校。此前,他在这里练车。说来挺废物的,考了几次,也没能拿下车本,卡在科目二上。他讨厌去和教练磨嘴皮,考试这种事儿就不是为他设计。站着看别人练车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划开,接听,是二叔的声音。
二叔说:“干啥呢,不在家呆着?我这边带个人上门,你接一下电话。”
二叔把电话转手,那边传来个粗壮的女声,口气硬生生的,“唐途安是吧?我这边是街道办的,来家访……听你二叔说,退了学,也不找个工作干干?”
“正找着呢。您说事儿,我听着呢。”
“最近没惹到啥麻烦吧?”
唐途安镇定一下。
“没听明白。您啥意思?”
“12月26号晚上九点多钟,你和那个叫柏小川的去牧云酒店那种高档场所干啥?”
唐途安敏感的神经弹跳一下。“公共场所,不能去吗?”
“别嘴硬。你们开一辆面包车,跟着一辆沃尔沃跟了很长一段路,有这回事吧?警察打电话过来,核实你的情况。你父母死得早,你的情况我们这边都掌握,我们肯定是要帮你说话。你二叔说,你还算个听话孩子,除了退学这事儿。我们可不想叫警察把你划归到问题孩子那堆人里去。”
唐途安虽已做好应对的准备,但心里还是起了一团毛躁,“是我女朋友陈欢的妈妈……”他丢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她妈妈在和一个男的谈恋爱,她让我帮她去看一下,怕她妈妈挨欺负。”
“你女朋友?”
“对。她妈妈和男朋友最近一直在吵架,闹分手。”
“然后呢?”
“没了。”
“行。近一段哪里也别去,警察说了,回头还得再找你问点儿事儿。”
电话随即挂断。
刚一挂断,柏小川便打了过来,“妈的,条子来找过我了,还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还问我认不认陈欢妈妈和她男朋友。”
“知道,街道办也刚给我打过。是按我说的说吗?”
“肯定的啊,不然呢?真倒霉,怕啥来啥。”
“别咧咧了。傍黑,来我家。”
“行。”
两人结束通话。
唐途安绕着外环开了一圈,向着家的方向开去。天色更加阴沉,到处死寂。路过三羊百货批发市场,不自觉又去转了转。心里有不痛快,便习惯去看看人群,看看走货……人群里,骗子,流氓,妓女,罪犯都在这里出没,一个个支棱着,瘦虫子一样。他自认也不是个入流的角色,但要把自己划归到那堆人里去,他十二分的不乐意。退学后,他在KTV当过一段服务生,梳着发胶,穿着马甲,打着领结,帮人端端果盘和酒水饮料。那鬼地方,蛇鼠乱窜,他不会再去了。职业学校前几日发来通知,虚伪地问他,是否还回学校。一张老脸,回去,也是混日子。他是学校出了名的刺头儿,因不满学校安排的“垃圾”实习岗,才被迫离开的。
今天不是集日,市场不够热闹,垃圾也无人收拾,到处狼藉,红红绿绿,黑黑白白,像挨了谁的胖揍。有家门市在卖风景和人物画框,画框展示在外边,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习惯在一幅青海湖的风景油画前驻足。他不爱别的,就爱这一幅,洁净的天空,透明的蓝色,想象一下,天堂也不过如此吧。恍惚觉得已经去过那里,有可能是在梦里,但确实没去过,只是听父母说起过。小时候,父母曾承诺带他去瞧瞧,但他们很早就翘了辫子,没能成行。那幅画框挂了有两年了,也没人买走,原因不明,或是老板就为招徕生意,压根就没往外售卖的意思。每次来,看到画还在,他就放心了。
有个面容可疑的家伙在旁边的电线杆上贴招嫖广告。等那人一走,唐途安就去把小广告撕了。他有了事由,一路跟随着贴广告的,撕扯着对方的“生意”。想着,如果对方发现,找碴儿,那就打上一架。还没走一会儿,柏小川竟从公厕冒头,出现在了眼前。柏小川家就在市场背后,翻过停货场,自卫生间窗户就能爬过来。
柏小川等不及,早早要去他家找他。赶巧了。柏小川脸上挂着不景气,说:“想了一下,还是得赶快处理掉那个……麻烦。”
“是得处理,不得找机会?”
“你有法儿?”
“想想啊。”
“想吧。合计一下。”
两人挨着墙根,各点一支红安烟。柏小川老家在湖北,红安烟是他爸爸的味道,自爸爸妈妈离婚后,他就跟着北方的外婆过了。烟是老家朋友给寄的,抽起来,带感。柏小川只愿意和唐途安分享。他是唐途安从街上捡来的朋友。柏小川有小儿麻痹症,从小挨欺负,后又小偷小摸,更受欺负。两年前,柏小川在街头被追打,瘸着脚,跑得慢,差点儿让车碾到,是过路的唐途安撞开了他。柏小川感激,带唐途安去家里吃饭。柏小川外婆做饭很吃,笑眯眯说:“以后再来啊,孩子。”自此,唐途安就总去柏小川家吃饭。
冒了几朵烟圈儿之后,柏小川说:“咱可能真的让警察给盘上了,这说叫我近一段最好哪里也别去。”
“街道办的也这么和我说了。”烟气在唐途安嘴角孱弱着,“但事儿不可能来得这么快。要是想盘,咱早不在这儿说话了。”
“也是。”
“还说啥了?”
“也没说啥,说要给我介绍工作来着,然后就走了。可能主要是说这个。我在警察那里挂了名了。”柏小川吁出一口烟,“你那台面包车最好也别开了,容易被盯上。”
“车牌子不都不用了?”
“那也不能开了。警察眼睛贼毒。”
“行,听你的。”唐途安把烟丢了,拿脚尖蹭灭。
“我再去踅摸一个。”
“啥呀?”
“不是废话吗?带轮的。解决‘麻烦’用。”
“你看着办吧。”
两人达成一致,一同离开了市场。趁着天儿还早,开着面包车去踅摸带轮的。踅摸好
了,也就抓紧回去了。
已经是二日下午三点,陈卓生一直没等到警察的反馈。他经营着一家工程机械公司,应付完工作上的事,便急不可耐去了段里县。段里县是祝晴岚的娘家,她的父母和招赘的妹妹住在一块。老两口对陈卓生从不待见,到达县城,陈卓生先没去家里,先去找了在段里中学工作的妹妹祝晓敏。
见陈卓生来,祝晓敏也没正眼看他,毫不客气地说:“找庙门都能找错,她八百年没回来过,我们和她联系都还没你多,我哪知道她去了哪里?”祝晓敏相貌平平,一脸的痘坑印,和漂亮的姐姐一比,完全不像一对爹妈生的。
“一起去找找啊。”
“不去!快期末考试了,学校里一堆儿事呢。”
“好歹是你姐,就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我们哪里有资格管。我们在人家眼里,都是乡下人。人家呢,又漂亮,又有钱,围在身边的男人一茬又一茬,都赛过武则天了。”
十年前,姐姐结束和陈卓生的头段婚姻,立刻就拿青春赌明天,投怀送抱,嫁了个家资颇丰的糟老头子。没几年,老头生病,挂了,留给祝晴岚不菲一笔资材。自此,姐姐风生水起,开了连锁美容院,但也开始作天作地,频繁换男人,各种男人。
陈卓生说:“别这么说她,她在生意场上混,也不容易。”
“早先,你不也骂他贱货,现在跑来当好人了。”祝晓敏酸不溜丢地讥讽着,“是不是得给你鼓鼓掌,中国好前夫?”
陈卓生不愿意和祝晓敏斗嘴。早些年,二人嘴都斗得开裂了。少不更事的年纪投入婚姻,婚后,简直是鸡飞狗跳。婚姻破碎的那阵儿,为了维护姐姐,跋扈的祝晓敏还抓烂过陈卓生的脸。离婚时,他和祝晴岚也才二十五,各自奔赴新生活之后,唯一的关联就只剩下女儿。但见面还是要和祝晴岚姐妹掐架,仿佛一生一世的不如意都焊死在这桩不如意的婚姻上。直到寻到现任妻子冉月婷,陈卓生才终于结束祝晴岚的纠葛,他可以容忍祝晴岚一家人的花式调教,多半是为女儿陈欢考虑。
“说话别老夹枪带棒。你姐失联这事儿得重视。”
陈卓生把警察的担忧说了,祝晓敏这才抬了抬狭长的眼,说:“那咋办?印大头像,发寻人启事去?”
“问问亲戚朋友,有可能在谁家躲着不愿意露面?”
“警察不是已经在找了?为了她,都别工作,别生活了。她怎么那么大能耐啊。”
“警察手上那么多事儿,哪顾得过来啊。”
“找啊,没说不找啊,你当我是死人,就一点不关心她死活?”祝晓敏翻出手机,给陈卓生看了手机通话列表,“从昨天警察打电话给我,也打了不下几十通电话。实在是不想把事儿夸大,回头闹到让家里两个老的知道。他们嘴上说不关心她,其实心里怎么会没有她?一个高血压,一个糖尿病,要头疼脑热一下,不一定哪个就得进医院。”
“那怎么着,还去找吗?”
“她想明白了,自动会出现。要真出事儿了,找还有用吗?”
“你倒想得开。”
“那她作天作地变成这样,你也想一想,到底是拜谁所赐!”祝晓敏忙着去教育调皮捣蛋的学生,“都给我一排站好!”
陈卓生尴尬站着,手伸进口袋里找烟,找了半天,才把烟盒摸出来。去办公室外,烟还没点着,妻子冉月婷打来电话,说陈欢在家和弟弟打架。起因是,男孩恶作剧,把芥末塞进姐姐的面包片。陈欢把弟弟的嘴撕破了,冉月婷批评她了两句,人就跑出了家门。冉月婷正焦急找人,遍找没踪影。
冉月婷说:“你去问问,她是不是回了团里?我也没有舞蹈老师的电话。”
“小孩子打架,你掺和个什么?打就打,还能打坏不成?”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个十七岁的打一个六岁的,这合适吗?我大早上起来给她做早餐,生怕不可口,委屈了她。你根本没听到她怎么骂我的,说我是小三,拆散了你和她妈妈。我只是说她了两句,她居然就骂出这种伤人的话。”
“你听听就得了,还和她一般见识?”
“是那回事吗?都谁教她的?”冉月婷突然哭起来,边哭边抱怨,“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容易嘛……”
“小崽子不听话也是你惯出来的,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那你女儿呢,不也是你惯出来的?都十七八了,出手就打人!有这样的吗?”
“你能让我省点儿心吗?这边祝晴岚还没找到。”
“找吧!找到了,带着你女儿,你们三口一起过吧!”
“说什么胡话!再这样,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陈卓生,你混蛋!”
电话挂断。
陈卓生只是嘴上硬气,疼老婆还来不及,硬气完马上就后悔,再打过去,已打不通了。“一个个都不省心。”陈卓生嘟囔着。他接着打给女儿,但只有关机的提示音。于是又打给女儿的舞蹈老师,询问女儿是否回了团里。
“没有啊。”编舞老师说,“今天和明天都休息,后天去西安走台,她不在家呆着休整,来团里干吗?”
“别提了,家里俩孩子打架,我媳妇教育一下,丫头闹脾气,跑了。”
“她也有可能回了自己家?你先问问她妈妈啊。”
“也失联,关机,没在家。没一个省心。我不在家,在段里县,要不你受累帮我去祝晴岚家看看,看丫头回没回去?”
“你们家的事可真复杂。好吧,我去家里看一眼再回你。哦,对了……”舞蹈老师急切地说,“首演前一天记者采访,陈欢也太不懂事了,当场对记者说不想跳舞了,可把她妈妈给气坏了,连首演都没来参加,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都是些破事。”
“我也很生气。陈欢是个好苗子,肯定不能半途而废。你作为父亲,得好好劝一劝啊。”
“不跳就不跳了,我看我女儿挺受罪,以后不干这个了。”
“千万别这么说,学跳舞的孩子多了,不是谁都能有舞台。你们做家长的,孩子的前途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忽而,陈卓生听到祝晓敏办公室在接听电话,似乎在说祝晴岚的事儿。他忙进去听了听,但通话已结束。
陈卓生期待地望着,祝晓敏平静地说:“人找着了。”
“在哪儿?”
“山上。”
“死的活的?”
“开什么玩笑!”祝晓敏怒不可遏。
“抱歉,抱歉。”陈卓生释然地笑起来,转而挂断舞蹈老师的电话。
网吧是个黑白颠倒的地方。气不壮,手就容易潮,唐途安和柏小川在玩穿越火线,都被虐得很狠。电脑上弹出续费充值提示,看看表,已经是十一点钟,二人结束游戏,把身体从电竞椅里拔出来,昏昏沉沉穿过走廊,向楼下走去。出去,找到烧烤摊,买一把烤串,分着吃了。吃完,上车。一路也没话。月亮在云层里透着些晕影,天气不是太好。预报说,有雪会来。唐途安当然希望是这样,这样的话,处理“麻烦”会比较容易一些。但只是一厢情愿这么认为。
到了场地,立即动手。唐途安望风,柏小川实施。目标是辆僵尸车。柏小川很早就混在街头,算是老手。他曾有位师傅,但早就折了。师傅蹲十二年,未成年的他曾跟着坐过班房。如今,他已十八,如果再犯,必然得判。但还是得做。他没什么朋友,就唐途安一个,唐途安帮他平过挨欺负的事,他也得拿他的事儿当回事儿。虽是老手,但时候一长,也手生。摸这种车,讲迷信,没有魂环的话,搞个五分钟,车门开了,那就可以。“魂环”是说车上死过人或是有死人呆过。
运气好得很,很快就得手了。加了油,顺利开走。面包车直接抛在隐蔽角落,等下次来“还车”的时候再开回去。做贼,有做贼的好——柏小川被自己的“技艺”所感动,至少对于哥们来说,他是个有用的人。他在乎这个。
凌晨两点,两人回到唐途安家附近。瞎掉车灯以后,车开进坑坑洼洼的巷道,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这里是唐途安二叔家的老房子,空置很久了。二叔本来要租出去,但破房子,谁也看不上,连狗都懒得光顾。
两人下车,打开门,进了院子。门轴声干裂。一个破房子也称不上多么宅心仁厚,至少把他们的秘密暂时守护住了。
进了房子,开灯,上次买的大号拉杆箱正安安稳稳靠墙根放着。屋里冷得像冰窖。看向紧闭的厨房门时,两人的神经都不约而同紧绷起来,“麻烦”就在门的背后。
唐途安迟疑一下,走了过去,把门推开。墙角有台冰柜,指示灯亮着,猫眼一样闪烁。柏小川也跟了进去。两人走到柜边,把冰柜盖子掀开,面上横一块硬质地的黑色尼龙布。两人互相看看,脸上都布了些紧张。唐途安轻轻把尼龙黑布掀开,一瞬间,一具男尸暴露,用保鲜膜裹紧,嘴脸扁平,傻乎乎的。此前,他们将他的衣服剥光了,为的是把保鲜膜顺利缠上去。此时此刻,尸体看起来已像块冻肉,上面正盈盈冒着白气儿。
唐途安鼓起勇气说了一声“来吧”。柏小川说:“来。”两人互相丢着“废话”,像是相互鼓劲儿。
两人同时伸手,把尸体抬了出来。沉得很呢。从手感上来说,很像是在抬一块硬石头。就在这时,冰柜电流频率转换,“噶吧”一声响,像是硬物被折断。这声音同时折在了唐途安和柏小川的敏感的神经线上,快速弹跳了一下。
两人迅速把尸体抬出去,抬进了客厅。唐途安拖过拉杆箱,打开,两人配合着把尸体塞了进去。拉链拉好,妥妥帖帖,刚刚好。唐途安满意地拍拍手。外边又起了风,坏掉的窗玻璃被吹得“哗啦”作响。
在风声的掩饰下,两人迅速抬起拉杆箱,一前一后悄没声出了门。天空中,微微有些雪花飘落。拉杆箱在后备箱放停当,车盖放下来的时候,疯狂的紧张如同蛛网,忽然就实实在在找到了他们,不用交流,互相看一眼,就彼此穿透,一如他们把死人带回来藏匿的那一夜。事儿已过去了三天。漫长的三天。
“上车,快走。”
“好。”
两人上车,离去。车向着空旷的郊外驶去。冷风杀着静寂,把秘密转化天意。唐途安心里默默做着祈祷。
柏小川的驾驶经验更足。行驶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柏小川在开车。唐途安则在查看着手机地图,帮柏小川寻找着路线。大道是不能走的,要走没有路卡的村道。黑暗的秘密行驶,总能扯出一连串狗吠。路线也没经过特别设计,反正就一个目标,找到无人的荒地,把麻烦顺利处理掉。
车灯的光柱里,雪花悄悄密集起来。柏小川征询意见:“咱把灯灭了吧,得防着点儿鬼。”柏小川愿意相信,死人会招活鬼。
“好。”
柏小川灭了车灯。两人聊起明星八卦,以排除疲惫和紧张。聊干之后,都没话了。车里气压低极了,风声“噗噗”,像有飞蝇在扑打窗户。唐途安翻着手机,打开微信,翻看起陈欢的照片,但网络信号差,始终停留在无图显示的状态。地图定位也无法刷新,只能按大致方向盲走。盲走的结果就是失去方向,油表上开始提示油量低的时候,他们只好就地处理掉问题,把拉杆箱抛弃在了一座铁路桥下的废弃机井里。两人没多逗留,抓紧离去。
失联的祝晴岚去了山上的道观,天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加入了一个收取高额会费的灵修群。群主的规定,五日的灵修活动,手机一律都上交。夜途恍惚,陈卓生驱车载着祝晓敏上路,开了将近十个小时,才到达山下。
道观位于陕甘宁交界,一个叫龙门洞的地方。等沿着湿滑陡峭的石阶路爬上山时,已是二日清晨五点多钟。重重雾霭中,古建筑若隐若现。在一个小道士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三进院子,终于在客房看到了祝晴岚。房内素静,一张床,一张桌,桌上燃香,檀香气弥漫。清冷的天光下,祝晴岚正静静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白衣裹身,整个人显得清汤寡水。一早,群主带人看日出,去悬崖边盘腿打坐了。祝晴岚因身体不适,没去。小道士呼唤一声,祝晴岚总算睁开了眼,但眼里毫无光彩,似看非看,沉重的眼皮抬了抬,旋即低垂,郁郁地说:“还来找我干吗?就当我死了算了,反正对谁也不重要了。”
“你可真有本事,连警察都惊动了。赶紧的吧,收拾收拾下山,没人可怜你。”祝晓敏走上前,不耐烦地收拾起床边的衣物。
“你说得对,是没人可怜。”祝晴岚的声音像拉丝一样,拉长在空气里,“看看就好了,都走吧,也不用劝我。”
“是准备一直在这儿呆下去当姑子?”陈卓生没好气地看着前妻。
祝晴岚微微抬起眼皮,迟钝地看陈卓生一眼,“我不认识你。你管不着。”眼皮像挂了石头,又耷拉下去,“呆在这里,什么都想开了。就当自己是空气,没父母,没女儿,没朋友,没钱……什么都没有。”
“连女儿也不要了?”
“人家说了,以后要自己做主,再管就是多余的了,我还总是犯贱干嘛?她想跟你过就去吧,不认我这个妈都行。”
祝晓敏骂:“有病!”
“我有。有大病。”
“别说胡话了,收拾收拾,下山,回家。”
祝晴岚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妹妹,“你也来了,晓敏?我还以为冉月婷呢。”嘴角似笑非笑,“真好,还有个妹妹来关心我。”
“咱能别这样吗?怪瘆人的。”
祝晴岚的眼睛重新闭合,嘴巴里嘟囔着,不知在念着什么经。祝晓敏无可奈何,看陈卓生一眼,“你先出去吧,我陪她呆一会儿。”
陈卓生也正想出去,“你好好劝劝。”这会儿,他更为担忧失联的女儿。舞蹈老师已去家里看过,女儿没在家。冉月婷也去找了,找了半夜,也没把人找人。这一路拨打了无数次电话,也都是关机。山雾蒙蒙,院子里一片清冷,一只黑色的孤鸟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打开手机,看到冉月婷发来的新信息,她委托邻居做了观察,昨晚,陈欢压根就没回家。
“这死丫头,要气死我。”陈卓生尝试拨打电话,但仍是关机。
客房里忽然传来祝晴岚凶残的哭声。陈卓生厌恶地看过去,勉强站起来,回到了门口,只见祝晴岚正靠在妹妹怀里,哭骂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疯女人,太捉摸不透了,快四十的人了,却还要为各路野男人上头,每次分手都分得惊天动地。
等女人发完疯,陈卓生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好歹关心一下女儿。”
“我爱呆到什么时候呆到什么时候,这是我的自由。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没谁比自己更重要。凭什么要为他们伤心难过?一个个,都消失吧,滚得越远越好!你们也都给我滚!”发过疯的女人突然变得很有活力,这才是她的本色。
祝晓敏耐着性子,又劝慰一阵,祝晴岚总算同意下山。待陈卓生把女儿失联的状况说了,祝晴岚下山的劲头越发急迫,“她这是在和我过不去!”又恶狠狠盯着陈卓生,“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这就对了,这才有个当妈的样儿。”
祝晓敏给了陈卓生一拳,“你不要再刺激她。”
三人下山,陈卓生安分载着祝晴岚姐妹,行驶在了回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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