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故事
广西靖西｜欧红滟（壮族）
三十二
大道上车水马龙，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空气中弥漫着“繁华”的气息，从乡村僻壤来到省城，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南方的冬天温暖又干燥，我只穿一件毛衣，外罩一件风衣便十分暖和，和隆康拉着皮箱来到培训机构报到，与驻村形成巨大反差的生活开始了。
直播班的同学不多，只有十几位学员来自五湖四海。第一个星期我们学习化妆、着装、囗才训练、场景搭配、人链衔接、产品内容设计以及如何从底层的逻辑出发，用消费者角度看直播……等，但皆为纸上谈兵，尚未真正面对观众实播。
每天晚上我都会收到张剑的短信，但昨天星期五却不见有信息或电话来，估计他上山执行任务了，山中没信号，我想。
周末约隆康一起吃个饭，地点在培训机构门前的一家小饭馆，我点了一碟青椒炒肉和一碟爆炒牛杂。隆康进门就一直低着头脸色阴沉。这不像平日的他，往常他一幅笑咪咪、乐天派的模样。
“无人机操作容易吗？好不好玩？”我夹起一块牛杂放进他碗中。
“还行。”
“能飞多高？多长时间？装农药的无人机应该体积比较大吧？每次能装多少斤药液？”我咽下一口米饭，想起庆功宴上隆康听到参加培训后高兴的样子，他应该学到了一些技能。
“嗯，飞得很高，装的农药也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他目光躲躲闪闪，语气沉重:“晓雅，每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有的人遭受意外去世，假如这个世界上我们有亲人不在了，他们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而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他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他连连往我碗中夹菜:“多吃点，在村里我们吃的简单。”
练习写稿、对镜、上场、获得结业证……培训结束和隆康坐便车回龙护镇，一路上他望着窗外的风景不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到底怎么了？我带上耳机听歌，张剑这个星期没有一点消息，打他的电话也一直关机，我感到有些奇怪，但一想到或许他在执行重要任务、不方便与我联系，想到回去后我俩就去领结婚证，又开心起来。
中午抵达龙护镇，再行驶二十多分钟就能到达白鹅村，隆康却让司机把车停到镇政府门前，下车见沈副镇长、许一腾书记、赵支书、黄立主任、林英和农秀秀都在，手臂上都戴黑纱。
我拉过林英问:“谁过世了？”
林英低下头不说话，我又问农秀秀，她别过身抹眼泪，她俩怎么了？
沈副镇长走上前，声音低沉道:“陈晓雅，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张剑同志在上个星期的一个夜晚遭遇盗猎分子，与他们搏斗时英雄牺牲，他是一位英雄，希望你节哀……”之后他说什么我听不到了，只觉头顶一道霹雳，有把尖刀狠狠刺向心脏，很疼很疼，双脚仿佛踩在云端，恍若梦中，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一场噩梦。
眼前一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不知白天黑夜，林英和农秀秀、方医生坐在我床边，看到墙上挂着的绣球，想起张剑把它抛来时开心的模样，不由悲痛万分:我的爱人，一个多么阳光、俊朗、温暖的小伙子，他永远地离开了！我的泪水不住地流淌。
勉强吃下一点白粥，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两天，我终于鼓足勇气询问张剑牺牲的经过。林英眼中泪光闪烁，慢慢说道:“黄狸猫刑满释放回到村后，拉上光头与盗猎分子偷偷联系，那天夜晚，黄狸猫、光头和另外三个盗猎分子哄骗邻居一个四岁孩童，孩童的父母在广东打工，平日他由爷爷照顾，那晚爷爷喝醉后倒头便睡没关门，给了邻居黄狸猫可乘之机，他哄骗孩童说上山去玩，实则用他当人质。五个人带着幼童上山，捕获了两只果子狸、一条冬眠的大蟒蛇和三只穿山甲，准备下山时被巡逻的张剑发现。”
“他们试图收买他，拿出一叠钞票要求放行，但张剑不为所动要将他们绳之以法，这几人是惯犯不愿受擒，随即双方搏斗，张剑一人对阵四人，光头在旁观战。突然张剑拨出手枪对准黄狸猫:‘举起手来，跟我去自首！’没想到一盗猎分子捉过孩童，寒光闪闪的尖刀架到他脖颈上，叫嚷着让张剑把手枪扔到地上，不然就杀掉孩童，张剑望向惊恐哭泣的孩童把手枪慢慢放到地上，不料另一盗猎分子趁机在他身后、朝他猛刺两刀，正中张剑的心脏部位。”
“他牺牲后有个盗猎分子在刚才搏斗中受伤，心生怨恨手执尖刀要划破张剑面部，这时忽然有只脚戴金属圈的猴子从树上跳，疯狂地撕咬那人的手臂、抓他脑袋，吓得他转身就逃，另外几人也扔下孩童和野生动物，快速逃跑。”
脚带金属圈的猴子，是驻村第一晚趴在我宿舍窗户上的小猴，它知道谁在保护它和家园。
林英抬起头:“附近山上巡逻的警察随即赶到，发现躺在地上的张剑，他一手紧握拳头保持战斗的姿势。听说整理遗体时，胸前的囗袋内有一张画着大雁的手帕，被鲜血染透。”这是我送的手帕、亲手绘下的双飞雁，不忍再听下去，我问:“他埋葬在何处？”
“在牺牲的那座山脚下，位于白鹅村和明月村交界处。”
她继续说道: “当晚全村村民和警察连夜出动，誓要抓住坏人，手电光和火把照亮了附近的山谷，但他们逃得飞快不见踪影。第二日光头到警察局自首，说出同伙的藏身之处，那伙人被歼灭。”
方医生走来拍拍林英的肩膀:“别再说了，让晓雅好好休息。”
许一腾书记站在门外冲我喊:“准备开会啦！等下在会议室召开党小组会，陈晓雅负责拍照和做会议记录，并录入党建平台。”我擦干眼泪站起，明白许书记是想用工作让我忘却痛苦。
心伤难以愈合，但伤口表面可以结痂。那日站在张剑的坟墓前，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忍住悲伤献上花圈，伤口却再次狠狠撕裂，只觉天眩地转不知被何人搀扶回来？但我明白:张剑为了百姓献出年轻的生命，我也必须振作起来不拖后腿。
今天戏台中央架起直播设备，我化上淡妆，身穿蓝色民族服装对着镜头介绍起壮锦产品，这是第一场直播，我有些紧张，拿一块披风罩在肩膀上:“这是我们白鹅村古传手艺，加入一些现代元素，以淡粉色打底，点缀七彩花纹能衬亮面容的肤色，使少女更明媚，少妇显年轻。”
我又拎起一个白底水墨竹林配诗大挎包旋转一周:“是不是和我身上的民旅服装很搭，当您带上它行走在青山绿水间，古朴又典雅，彰显出别具一格的文化品味……直播间的粉丝不少，陆陆续续卖出许多产品。许一腾书记、隆康和村委成员们在旁边观看，赞许地点头。
直播结束后许书记对农秀秀说:“跟晓雅学着点儿，下一场到你上。”我知道今后还要直播售卖柚子、桔子，还有茧丝被和雄蛾酒，今早的党小组会议有多人提议:明年可以开发蚕茧衍生品，比如茧丝被和雄蛾酒。
如果张剑在天上看到我今天的表现一定会高兴吧？记得抓萤火虫许愿那晚他说:“你画上淡妆、穿民族服装的样子真漂亮，像个小明星。”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悲悲戚戚、痛不欲生又神情恍惚的我。
操场上空升起一架无人机，隆康在测试新买的设备，飞机发出“嗡嗡”声响盘旋到柚林上空，大伙仰头观看，都说白鹅村用上新装备，越来越紧跟时代的步伐了。
父亲打来电话:“爸妈已知道张剑的事情，心里十分难过，他是一位英雄，我们为他感到骄傲，一个人要向前看，相信我们的女儿能坚强地挺过去。”
这两天傍晚有意想不到的客人前来，第一晚是我的帮扶户赵存坚，他知道张剑之事后，左手牵着大女儿，右手抱着小女儿和老母亲过来探望，老人用纸盒装来十几个鸡蛋，说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给我补补身体。
第二晚是卢阿婆和她的儿子石根到来，石根经我办理残疾人补助手续后，已领取到补助金，他一拐一瘸地和会巫术的母亲来到我的宿舍，卢阿婆握住我的手喃喃道:“昨天晚上点香求神，半夜梦到张警察说，陈晓雅要好好生活、好好上班，别记挂他，他到天上去位列仙班了。”我不究此话真假，明白卢阿婆是诚心安慰。她还说:“今晚我会点香告诉他，陈晓雅她能挺过去，让张警官放心。”
纯朴的村干和村民们用他们的行动温暖着我，让我在失去张剑之后未觉孤单。
到了修剪桑枝时，桑树每年要修枝一次让明年开春时发新桠，同时控高。今天中午与许一腾书记、隆康及村委成员一起，每人手持一把大剪刀，按照许书记教授的方法，“咔嚓！咔嚓！”一番修剪之后人人都喊:“腰酸腿麻！”，完成这片桑田的任务，山脚下还有绵蜒的桑田待劳作。
三个月后我转为光荣的预备共产党员，明白肩上的担子更重，龙井县明年要摘帽脱贫出列，又是一场硬战。望着眼前错落的民房和四周延宕不绝、起伏的群山，我愿贡献自己的力量让它繁荣昌盛。一年之后驻村期满，我回到县城的单位工作，但永远不会忘记这里埋葬着我爱的人，不会忘记流过汗水和泪水的村庄。 (完)
【主编点评】欧红滟老师的第二部小说终于连载完结。这令关心这部小说的读者既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我们期待着欧老师下一部作品的诞生。
《驻村故事》的大结局将故事从乡村的奋斗场景一下子拉到了省城培训的新起点，开篇的繁华与驻村的质朴形成鲜明对比，为后续的转折埋下伏笔。培训期间，陈晓雅与隆康的日常互动以及对张剑的牵挂，细腻地展现出人物间的情感纽带。而剧情的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张剑牺牲的噩耗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陈晓雅的幸福憧憬，这段情节的描述极具冲击力，悲痛之情跃然纸上，让读者感同身受。
此后，通过林英的讲述回溯张剑牺牲的详细经过，不仅凸显了张剑的英勇无畏，面对盗猎分子坚守正义，更将紧张刺激的冲突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脚戴金属圈的猴子报恩护主这一情节，为悲壮添了一抹温情。在巨大的悲痛面前，陈晓雅没有一蹶不振，许一腾书记用工作帮助她振作，她也不负所望，投身直播带货为村子谋发展，从最初的紧张到渐入佳境，展现出坚韧的一面，这份成长令人动容。
隆康测试无人机、村民们的暖心探望以及日常劳作等情节，进一步渲染了村子积极向上的氛围，大家齐心协力朝着脱贫目标奋进。结尾处陈晓雅转为预备共产党员，明确肩上重担，即便驻村期满回到县城，仍心系这片土地，升华了主题，让整个故事在遗憾与希望、悲伤与奋进中圆满落幕，深刻展现了驻村生活的酸甜苦辣以及人性的光辉，令人回味悠长。（李承骏）
作者简介：欧红滟，本名欧红艳，靖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家理事会百色分会副主席，《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热爱写作和绘画，浅墨绘丹青，我手写我心。长篇小说《枪囗下的女伶》在《百色作家》连载，另有散文、诗歌、中短篇小说、通讯上百篇、首于报刊或电子媒体发表。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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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李承骏简介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