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农民

2024-06-11 12:19   北京  

        田草老家在东北农村,父母世代务农。吃苦耐劳,少说多做,勤俭持家是他们品质中最鲜明的底色。“宁让身受苦,不让脸受热”是他从妈妈那里受到最好的教育、他妈经常说,也影响了他一辈子,不管什么事都追求完美,不能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说三道四。家里姐妹六个,他排行老三,长子。大姐二姐还没念完高中,早早地下地务农,帮衬爸爸挣公分,补贴家用。俩弟弟一妹妹辍学的具体原因他已经很模糊,据他说都跟当时学校的环境差有关,没有好的学习氛围,也都跟着混下了“水”,不学习,初中都没毕业,后来二弟下了生产队,爸爸带着干农活,两个最小的都自谋职业了。只有田草一个喜欢读书,还挺用功。他妈看心情有时说他懒,全家都下地务农活,只有他抱着书,什么都不干、不会干;有时说他有福,“这孩子就不是庄稼人,没准将来有点出息,砸锅卖铁、不吃不喝也得供他念书”。从小学到初中再高中,他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圈里的小学霸(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学霸这个词儿)。赶上了好时代好政策,顺着就走上那个年代农家子弟“翻身”的路,考上了大学。成绩出来之后,他还觉得很不理想,马上办了学校的补习班,准备复读,回去征求父母的意见,他爸说:就不知道明年啥政策,他妈说:我们家世代农民,考上了有个工作,就不用搬一辈子土坷垃了,挺好。就这样稀里糊涂、憋憋屈屈上了大学,读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那时候如田草一样的人还是挺可悲的,自己见识短,没主见,不懂;家里没人能做参谋,大部分人父母兄弟姐妹包括近远亲都没经历过,也不懂;老师同学也不像现在信息如此丰富,把高考、高校,包括应对高考的各种卷都研究透了,预估的高考分数都大差不差的。所以没有指导,没有参考,没有选择,被推着随大流儿一步一步往下走…好在他一直好学加勤奋,本着活到哪儿学到哪儿的态度,求学求知的路越走越顺,后来又读了研究生、成了经济学博士才消停,终于不再追求学位了。工作上运气也是挡都挡不住,本来在东北一个小城市一家大金融机构干的也算风生水起、踏踏实实,偏偏又来了个绝对偶然的机会,他抓到了,一不留神竟然到帝都又工作了20年,已经远超过了他妈当初不用搬土坷垃的预期。如今职场终点也到了,不成功也不算太失败,他说:俱往矣,都过去了,好坏都是自己已经经历而且是必须经历的人生。退休前,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就像着了魔咒一样,跑了好几个郊区找房子,非要租个农村院子,种菜养花,做个花园一样的菜园。你别说大地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康西草原边上找到一个大小适中、格局合理、几近理想的农家小院,自己命名—追风的院子。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网语所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他说本是农民出身,小时候该干没干的农活最后是不是都得补上?或是冥冥之中命运安排的必须补上的一次务农体验?因为实际上这离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还差很远,不是为了生计,不用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只有半亩方田,自给自足都谈不上,养花种菜基本随性而为、自娱其乐,更像是天赐的通过与大地亲密接触的修行机会。不管怎么说,今年他已经开始初试身手了,有时一脚泥一脚水的总是乐此不疲,看着自己种的小苗从地上破土而出,常常兴奋不已,仿佛自己的生命重来一次。尽管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了,他骨子里的农民基因好像从未改变,农人底色还很鲜明。

        他说很多年前碎片化地读过《齐民要术》,其中“夫治生之道,不仕则农”这句话他一直以为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普世价值,从未怀疑过其正确性,有空种地,回归田园是他一直没醒的梦魇。最近他再读时,仔细研究了这句话的后两句~“若昧于田畴,则多匮乏”,才恍然大悟,这是农本思想,代表了农耕时代的主流文明。如今时代进步了,产业多元化,职业多样化,怎么还能除了当官就要务农呢?可不管是干啥的,饭碗还是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的,每年的一号文件都是关于农业农村农民问题的,已经佐证了涉农问题的重要。常言也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多朴素的真理呀。不然呢,没吃的,哪有生命啊,那谁来发明和使用文字呢,还哪有文章可写可读呢?汪曾祺曾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好有诗意呀,可没吃的,人间都没了,还哪有烟火呢?吃是管理生命的行为,吃的好、吃的快乐就是对生命的滋养和尊重,吃不饱、吃不好都会心发慌,还哪有心情码字写文章。吃错了吃伤了还要吃药,营养不良,思维不敏,甚者疾病缠身,那还能造出什么好文章呢?再说了有这么个小院可以让自己慢下来、静下来,一边在阳光雨露下侍花种菜,一边在清风朗月下思考并用文字整理自己的人生,不一定有意义但有一种重生的乐趣……就这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就是顺应天意、顺应人意的不二之选。

       物理生命所需的所有滋养跟能量几乎都来自大地,来自于那些组成广袤大地的方寸之间。务农就像是一种修行,通过耕耘让自己跟别人的生命充满能量,是大地赐予人类的最阳光,最质朴,最接地气的职业,他说:“我喜欢、我光荣,我本农民;我幸运、我快乐,我可以再书写一遍人生”。

月上轻晚
记录生活,书写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