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海江

文摘   2024-11-02 17:31   山西  



只要不是阴天下雨,秋天好爽。
门口的水泥地上,直列列躺着三条狗。两只黄的土狗,一只黑白毛色的高加索。它们仿佛躺在自己家温暖舒适的床上,一脸慈祥的享受。太阳,真好。
卖鸡蛋灌饼的四妮,她每天早上把那辆玻璃车厢的简易餐车推到村南的牌楼前,开始工作。四妮系上那条白底蓝花的围裙,很像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八方。”她在路边支起两张简易的折叠桌,搬开一沓塑料凳子,一个小小的早餐摊开始营业。
太阳被东边一溜山挡着,红呀呀的早霞早就迫不急待地铺满了那一片天际。四妮一摆开,摊前马上围上一群人,大家自觉排队。一张饼,随便你上几个鸡蛋,卷两片绿生生的生菜叶,再加两根火腿肠,同时喝一杯加了糖的豆浆,肚里马上热乎起来。“坐下吃吧。”人们偏偏站在那里,咬一口鸡蛋灌饼,吸溜一口热豆浆。一会儿,拍拍肚子,饱了,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多少钱?”四妮忙得头也顾不上抬,“总共八元。”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
切好的葱花只剩下个碗底,鸡蛋在塑料筐里孤零零能数清楚几个,火腿肠只剩下三根了。还有好多人在排队等待。东西准备得少了。四妮拿起手机,告诉男人再切些葱,再拿些火腿肠和鸡蛋,送出来。
太阳露出了脸,亮堂堂的。
老以前的村子,好像窝在山沟沟里。出村的大路就是一条不太宽的河槽。水走,人也走。后来,村里把大路拓宽、硬化,路下修了走水的暗渠,这个村子就像弯腰劳作的汉子,终于直起了腰杆,比原来精神了很多。缓坡上的路两旁,一个挨着一个阶梯状四方的树坑,白杨树已经长到合抱。路沿石外,植了一溜草坪,草坪间突兀长着一棵棵高挑的印加孔雀草,一束束细碎的淡黄色小花挤在一起闪闪烁烁,像夜晚的星星落在了地上。
上班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出门了。有的开车,有的骑电动车,去大学城那边上班的,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老人们出来散步,三三两两。树叶闪动,芳草萋萋。树和草都在向他们微笑,问早上好。村里,人,拐着弯,都能搭上亲戚,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下了坡,走平。路两旁是如盖的槐荫,夹杂着披散着头发的柳树。秋深了,槐叶柳叶尚绿。它们真的不想枯,不情愿落。虽然有人这样说,秋天是第二个春天。
村南边的那个小庙有碑文记载,小庙六百多年了。围着红墙青瓦的小庙转一圈,每一步,都行走在唐朝的永乐年间。那么,按碑文,这个村子的历史,应当在唐永乐年之前。东坡和西坡,错落着一排排的窑洞,老院大多是深宅大院,最新的,最少也是三十多年前修盖的。窑洞以前大多是青砖挂的前墙,雅致的前檐都有猫头滴水。年长日久,风刮雨杀,慢慢都侵蚀成斑驳老旧的灰色,瓦楞上瓦楞间长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瓦松,像一座座小小的塔。一户人家,有几个儿子,修几间窑洞。所以,一般的院子,都最少有三四间窑洞,相偎相依。大青石的山墙,厚实得让人放心。很少见有独立的一间窑洞。没有互相的依靠,容易坍,极易倾。人亦如是。
再往前走,左手平台上,村里人家把靠街的几间窑洞,粗略打造成一个小饭店。虽然高档的菜做不了,但是,地里种的时令蔬菜,茴子白叶、芥菜叶做的酸菜,炒成汤臊浇在地道的两面疙瘩、两面抿疙斗、抻得细悠悠的小开条里,清爽利口。如果再要上一个蒜糊豆腐或是粉条豆腐丝,抿二两汾酒,又能够多吃一碗抿疙斗。紧挨着的,是一排村里统一规划的小卖店,各家所卖的东西尽量不重复。这家卖馒头,另一家就卖花卷;这家卖肉类,那家就卖疏菜。还有一家单卖文具的。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小店里应有尽有。喜成两口开了个小小的裁缝铺,小赵的理发店每天有人排队坐等,只有玉明和润兰的烧饼坊在自己家,不过,都离不远。文化广场一侧是一溜健身器材,边上修了图书馆和老年活动室,年轻人没事了也去。打麻将的输了戴一顶纸糊的高帽,纯粹出洋相。打扑克的人群整天吵闹不堪。无非是站脊背(村里人对在身后看人打牌的闲人的一种称呼)的要指挥别人按自己的意思出牌,打牌的当然不肯受人左右,后面的人着急,伸手替人家出牌,当场摔牌,“你沾,你来打。”当然,第二天见面又是好朋友。既使如此,去得迟了,只好在旁边稍息。
有时,会有外村的人开了三轮车或蛋蛋车来村里卖菜。不是自己家种的新鲜蔬果,村里人一般不买。
日上中天,虽然已值晚秋,阳光依然暖暖的。以前的学校的背后,绿叶繁茂的小树林里夹杂着两棵树,叶子赭红,我以为是槭树或是欧黄栌,不可能是枫树,因为枫叶是三角形的,这两棵树是圆叶子。村里有人指点我,那是两棵东京樱花树。我这孤陋寡闻的路人,惹了村里人的笑话。构树我是认识的,和栾树近似得像是兄弟俩。但栾树的蒴果是三角形的小小的宫灯,透亮。构树的叶子大多呈心形,偶尔一片有凹进去的缺口,似枫叶又区别于枫叶,好多还呈不规则的形状。但是其果实是毛茸茸的小球,由绿渐渐橙红。这红果现就挂在我头顶。
日渐中午,有点热。抬头,天蓝得无拘无束。
路边停了一辆三轮车,满满一车菜。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萝卜,红的是西红柿,紫的是茄子,黄的是胡萝卜。卖的虽然是菜,俨然在兜售一种五彩缤纷的市井生活。清新,鲜美,蓬勃。卖菜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的脸黝黑,双鬓斑白,稀疏的头发也花了,紧贴在头皮上。他拿着一个电喇叭,大声叫卖。女人也不白,瘦小而干练,看起来比男人小很多。招呼买菜的顾客,柔声细语,不卑不亢。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疏菜,在地上摆好电子秤,有人买,取菜,分菜,过秤,收钱。完了不忘给你的菜篮子里多放一把芫荽,亦或是几根小葱。绿叶沁玉白的小白菜,一块钱一捆,根上还带着刚从地里拔出的潮湿泥土。葱也一样,分成一小捆一小捆,葱绿上浮着薄薄的白霜,是人们喜欢买的蒜头葱。萝卜很干净,残留的萝卜英是嫩绿的,堆在地上,白白胖胖一堆,招人喜欢。女人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大拇指头还贴着白胶布。她把大白菜外面蔫了的叶子一层层剥掉,都快成娃娃菜了。不一会儿,起了堆,看起来好可惜。有过路人拾掇起来回去喂鸡。那瘦了身的一颗颗大白菜摆在那里,利利落落,使人一见就有想买的冲动。
一车菜,两口忙乎了一阵,卖了大半。十二点多了,人们都回家做饭,吃饭。街上隐约能听到附近人家菜下油锅哧啦哧啦声音,牵动胃神经。随即,街上就飘荡着丝丝缕缕炒菜的香味。男人咽了咽唾沫,又接着在那里使劲吆喝。街上几乎没有人了。
乘空隙,女人去前面那个小饭店要了一大一小两碗小开条。大碗是肉炸酱臊,小碗是酸菜臊。不一会儿,热腾腾先把大碗给男人端出来。男人推,你先吃,我不咋饿。女人让,我吃不了那么多,我是小碗,马上去端。男人拍打拍打双手,在前襟上来回抹了抹。这个不雅的动作引起女人的不满,你看你,说了你多少回了,这里有湿巾。男人憨憨地笑着,露出满嘴整齐的白牙,只好扯出湿巾,重新擦干净手,接过大白碗,趷蹴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开始埋头呼啦呼啦起来,满头沁汗。女人也端出小碗面,挑起一根一根的面,开始细嚼慢咽。忽然,男人停下筷子,发现面里卧着两个荷包蛋,站起身,扭头看女人的碗,白白的面,黑绿的酸菜。男人夹起两个荷包蛋,放在女人的面上,女人抬头看看男人,端起碗,把两个荷包蛋又拔拉到了男人碗里。
最后,两个荷包蛋谁吃了,只有暖暖的阳光知道。
一车新鲜的疏菜,两口如果到晚上卖不完,就会送给过路的人,或是送给路边住的人家,你一捆,我一颗,他一把。必须空车回家。回家前,男人推过路边放的垃圾桶,女人从车上拿出一把扫帚,把地上拾掇得干干净净。两人回了家才能把自己收拾干净。
什么样的人值得被时光含情脉脉地注视?一定是在阳光下顽强生活的每一个人。无关乎美丑,无关乎穷富,无关乎风霜雨雪,也无关乎青发或是霜鬓。
有关的,是你、我、他。买菜,卖菜。阳光下,一天又一天。


博爱人间
文学艺术、教育、养老、三农、公益。让爱的暖流流淌在需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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