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菜园子
文：张莎
春有荠菜、菠菜、卷心菜；夏有洋葱、茄子、丝瓜、南瓜、黄瓜、西红柿、豇豆、豆角；秋有辣椒、莴苣、秋葵、红薯、玉米；冬有油菜、香菜、白菜、红白萝卜、洋苕、葱苗、蒜苗；还有不分季节，常年都有的韭菜、绿青菜等。这些都曾是外婆在自家后院亲自种植的蔬菜。一年四季，岁月更迭，蔬菜也是随节令变化而品种不一。
外婆风烛残年时，已经再无力营务庄稼了。可是，黄土地里刨食了一辈子的老农民，怎能消得了这般无所事事的清闲。于是就在自家前门后院的空地上，开辟土地种植一些瓜果蔬菜。外公外婆不喜欢养花，觉得那是浪费土地。踏实过日子的老两口不愿享受这虚无的浪漫，一切以务实耐用为主。
早年间邻居的石老大爷和石老太婆相继离世了，隔壁就成了无人居住的空院落。外婆就将邻居的空后院一并开垦种植，除过留下一些小径过路，剩余的土地都被一一修整。每一寸土地她都不惜得浪费。菜园子不大，但被利索的外婆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块一块的，没有重样的，分门别类地种植各种蔬菜瓜果。
我的外公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其实不太擅长经营土地，再加之，到了老年身体状况不佳，所以他厌烦繁琐的农事，尤其不情愿打农药。可偏偏菜叶子上害虫最多，瘦弱的外婆背不起沉重的农药机子。外公虽然怏怏不快，但还是迫不得已背起农药机。终究外公还是疼惜外婆的。
每次我去看望他们，外婆总会早早准备饭菜，好让我们一进家门就立刻能吃上热乎乎的饭食。比预备午饭更早的，是提早准备好各种新鲜蔬菜。外婆要将后院的各样蔬菜全部采摘一些，好让我们返回时带上。除过蔬菜，还有乡邻送给外婆的苹果、葡萄、梨等各种水果，都一并给我们捎带上。外婆很偏心，洋葱总是挑最大个的给我们，给自己留一些小的；洋苕也总是挑样子好看的给我们，歪瓜裂枣的留给她自己；土里刨出来的萝卜，要除去胡须，清理掉泥土；绿叶菜要择去茎部的老叶子，掐去末端的枯萎尖儿。然后被外婆码得整整齐齐，一样一样地分装至塑料袋中。我们返程的后备箱就被这些不同品种蔬果塞得鼓鼓囊囊的。
也因此，我常常带给外婆的礼物中，外婆最稀罕的是二手塑料袋。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破费，总嫌弃我们花钱买贵重物品。我们在城市里生活，平日里少不了买菜购物，积攒下来很多塑料袋。那些干净结实的袋子，每次回去都给外婆带上。可是最后这些塑料袋又被我们装上各种蔬果带回来了。
也许在外婆心里，每回儿女孙辈回来都给她带很多好东西。她拿什么回馈呢，这些蔬菜就是最好的赠礼。自己亲手种植，带着满满的诚意和爱意。虽然给的时候总是那么不经意地补上一句：“反正我也吃不了。”是啊，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么多蔬菜，吃不完就送给邻里亲人。
我妈每每劝外婆别辛苦种那么多菜了，外婆总是连连点头言不由衷地应着，此话过耳不入心，之后都被外婆抛诸脑后了。继续勤勤恳恳种她的菜，翻土、播种、锄地、浇水、施肥、采挖……大多都是体力活，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干起这些来还是蛮费劲的。我看到过外婆预备干重体力活前都要吃一把药丸，大概就是治疗腰腿痛，活络筋骨的强身健体药物。我们心疼外婆的身体，可是她不允许自己清闲，总是忙忙碌碌。且总是自我安慰讲说现在的时代这么好，已经很清闲了。回忆早年间她在生产队比这忙多了，白天挣工分，晚上回来还织布纺线做衣服纳鞋底，没黑没夜的忙碌着。现今一天天的甚也不干，就等着吃两顿饭，于外婆而言，生活也只剩种菜一事重要了。菜园子是外婆打发寂寞，消磨时光的好场所。她一边侍弄蔬菜，一边同他们说话闲聊。那些菜便有了外婆的心情浸透。
我曾经给过外婆一只小奶狗，想着家里有个活蹦乱跳的宠物总能解解闷吧。但比起养一只宠物狗，外婆其实更想养羊，那样至少有羊奶喝，到最后或许还有羊肉吃。由此可见外婆是个相当务实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带去的那条宠物狗后来竟成了外婆的负担。因为家有宠物，外婆从不敢出远门了，怕把小家伙饿着了。那条小狗后来丢失不知去向了，惋惜了一阵子后日子照常继续。没有要吃饭的小家伙羁绊了，却又因为要营务蔬菜，播种的季节要适时播种，采摘的季节要趁鲜嫩及时采收储存。总之，外婆几乎没有离开她的家，总是割舍不下她那一方土地。每次请她到城里小住，只呆一日就想回她家了。人老了，哪里都不愿意去，哪里都不如自家窝住着舒坦。
外婆是居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灾难年景中磨砺过的家庭主妇自有她的经验与智慧。冬天里蔬菜少，但难不倒外婆。她给蔬菜覆盖上塑料膜，即便寒冬腊月，外面萧萧瑟瑟，但揭开塑料膜，里面一汪汪绿油油的蔬菜，很可人。她把红白萝卜埋进地坑里，土地是天然的冷藏室。她还会做各种茄子干、萝卜干。最最好吃的是她腌制的咸菜，用洋苕，那种一株下面连一串疙瘩块儿的植物根茎，有点儿像生姜的模样。外婆会用一个瓷坛罐腌制起来。等腌好后把洋苕切成细丝，蒜苗切成细丝或者渣沫儿，再放一些调货面和辣椒面，热油一泼，拌起来夹馍忒好吃。白馍馍的麦粒香就着洋苕的咸香味儿，给肉都不换。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给班上的同学带过这道菜，班长买了白馒头分给大家。吃的人都啧啧称赞，还没吃过瘾；没吃到的人只能从别人的描述中，暗自流口水。上大学那会儿，我带很多同学去过外婆家，过往中有一些回忆总是那样另人难忘。
又想到以前蔬菜大丰收的时候，我们若是好久没回去的话，外婆就主动打来电话，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家里攒了一堆菜品等我们去拿。那时候总是不屑一顾，觉得光是这一来回的路费油费，都够买下全部的了。或许外婆更想见到我们，借回家取菜这个由头，让她寡淡的日子忙碌热闹一阵儿。
我总以为外婆的菜园子有取之不尽的蔬菜。可是，这样的索取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也吃不到外婆亲手种植的蔬菜了。
突然，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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