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功河滩古会”全国散文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十八)

民生   2024-11-01 18:12   陕西  

我的河滩会记忆

(优秀奖)


冬日的乡村格外寂静。黎明时分,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时,一些窗户里的煤油灯已陆续点亮,摇曳着在昏暗的房间把影子拉长。屋顶飘起缕缕炊烟,风箱声在灶房有节奏地响起,简餐素食中生发出粮食蔬菜最原始的芳香,唤醒了庄户人极易满足的味蕾。今天,男主人要步行几十里路去逛武功镇河滩会,朴素的生活因了这一年一度的盛会而平添了几分期待,几多温馨。

众所周知,每年农历十一月初七,远近闻名的武功镇河滩会便拉开了帷幕,历时十天才宣告结束。这一个重要的日子,已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往往提前一个月,各家各户就开始计划着当年要购置哪些东西。那热闹盛大的场面,像一块磁力极强的巨型磁石,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以至于时间越临近,人们越是急切地想要去赶赴一场冬日里的盛会。

期盼的日子终于到了!记忆中,幼小的我总是在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中醒来后,便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父亲逛会满载而归。我清楚地记得晚上喝罢汤父亲回来时,我们姊妹几个一同跃下炕去,簇拥着父亲的情景。我抱着父亲的腿,伸长手臂向上够,嘴里一个劲喊:“我也要!我也要!”父亲把好吃的往炕中间一放,我们就一边心满意足地享用,一边听父亲滔滔不绝地讲会上的见闻。父亲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又极生动形象,幽默有趣,娓娓动听。多年后再想起,总觉得犹如在涓涓细流中不时投入一粒粒小石子后泛起了轻盈优雅的小浪花,如此那般美好。

对于河滩会,让母亲最难忘的是一条毛毡。那时家里穷,炕上一年四季都是竹篾席上铺个老套子棉被。夏天好说,冬天就难熬了。土炕烧得太热时烫得睡不住,冷的时候人又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炕上的第一条新毛毡,是父亲花了七块钱从武功镇河滩会上一路扛回来的。厚实、崭新、暖和的毛毡铺上了,我们家从此告别了睡光席的年代,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用粗糙的手摸了又摸。那条毛毡常被母亲提及,因为那是困难时期,父亲从河滩会上带给她最好的礼物,也是对母亲最大的心理慰藉。

父亲曾带大哥逛过河滩会,来回几十里路,不是背着走,就是把大哥架在脖子上走。后来才知道,那时自行车还没普及,人们出门走亲戚,换粮食,卖布,买东西,逛会啥的,几乎都靠两条腿。父亲说,大家都那么走,习惯了,也没觉得远。我惊讶之余,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单是对父亲,也是对他们那个年代的人。

父亲没有带我逛过河滩会,但家里诸多好吃的,稀奇古怪的杂耍玩意儿,常用的农具,铺的盖的,穿的戴的,却都是父亲从河滩会上陆续带回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的增加,品种的繁多,河滩会带给我们的幸福感也越来越足。

村里的三爷,人长得瘦小,却精明能干,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不论农忙闲余,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精气神十足。他虽然大父亲十多岁,也差着辈分,却和父亲是忘年交。他们相约一起赶三六九的集,逛河滩会,看戏,玩纸牌消遣……隔三差五,三爷还会来家里。两人熬上一缸子浓茶,盘腿往炕上一坐,旱烟抽上了,酽茶喝上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什么南北趣事,历史地理,什么厨艺、木工、仁义礼智、二十四孝,啥话题都聊,几个小时谈兴不减。我喜欢听他们说话,就端个小凳子专心致志地听,有时还会问不懂的问题,父亲和三爷就耐心地给我解释。记得父亲说,农家人种庄稼是本分,一定要勤劳。如果懒散了,农神爷就会敲着铃铛督促人下地干活。我问农神爷是谁?三爷说,是后稷,便给我讲了好长的故事。那些故事我当时听得入了迷,后来就忘了。但正是在这样的旁听和好奇中,我知道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知道了麻黍稷麦菽,知道了武功古称有邰;知道了“东桥水波花柳显,二水塔影两河湾”……也是从那时起,后稷这个人物形象就在心里扎下了根。

父亲和三爷逛了一辈子河滩会,由步行到骑车再到坐公交车,直至父亲的生命完结。他们长久而又牢固的感情是在一次次地闲聊、品茶、看戏中加深,在一年又一年的河滩会中升华,并永远存留于心的……

直到上了初中,经不住河滩会诱惑的我才极力说服父母让我和同学也去逛逛。兜里揣着钱,想到会上各种好吃好玩的,心里那个乐呀,甭提了。

我们是寻着捷径去的。不管哪条路上,行人都络绎不绝。想到开国大典时,周围的群众大半夜就起来赶路,步行几十里从四面八方涌到天安门广场。“条条大路通河滩”,此时此刻,这来自各个乡镇、各个村庄的普通老百姓也带着一颗颗滚烫的心,不约而同地涌向河滩会,在那儿聚集,扎堆,从而形成人山人海,其场面可敢与开国大典媲美?如果能乘上直升机俯瞰这一盛况,该是何等地雄伟壮观。

说实话,第一次去逛河滩会,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吃、逛、玩上。认为吃好逛美,见识了河滩会的热闹非凡,会也就上好了。

到了目的地,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会为啥叫作河滩会?原来就是在长满小麦的河滩地里自由形成的一个物资交流大会。奇怪的是,那经历了河滩会万人踩踏过的麦子,第二年开春反倒发得更旺,收成更好,真是“万人足下扎深根,春风吹生更添彩”。

河滩会比一般的古会规模要大出许多,地点相当开阔。自古以来,这里便是商贾云集绝胜地,人稠物穰景非凡。置身于武功镇河滩这一片开阔的天地中,放眼看去,层层土塬远看是一幅画,它用豪放坚强的性格把大地装点;那一眼眼镶嵌在黄土层中的窑洞承载着故事,并用它深邃的眼睛诉说着中华巨变的沧桑;千年流淌的漆水河和漠峪河,似乎在吟唱着一首写给土地和劳动人民的深情的赞歌……随便往人群中一瞅,穿着花棉袄的妇女,用围巾将头和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搜寻心仪的物品。小媳妇们被年轻的后生们领着,把鲜艳的三角巾系在脖子上,衬得红润的脸蛋更加好看。抱在怀里或骑坐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扑闪着懵懂的双眼好奇地东瞅西看,红扑扑被风吹皴了的脸蛋可爱极了。顶着手帕、拄着拐棍的裹脚老太太,瘪着缺了牙齿的嘴巴,小心翼翼的走着看着,独自乐着。农村有句俗语“三夹不如一棉,三棉不如一缠”。年纪稍大的老汉们,把缠腰布往腰间绑扎暖和了,背搭着双手悠闲地转。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从每个摊点传来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问候声、寒暄声、夸赞声、笑骂声、嬉闹声,不断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为防走散,我们牵着手,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梭。摊位真是多,一圈转下来,就会发现吃的喝的,耍的玩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锅碗瓢盆、衣服鞋袜、麻绳布匹、床上用品,那满目琳琅的货物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你看那小吃摊上的醪糟煮鸡蛋、煮扎糕,羊肉泡,牛杂碎,胡辣汤,油茶麻花,豆面糊涂,豆腐脑……热腾腾, 软乎乎,老人们就喜欢这煎和劲儿,一碗热汤下肚,把胃肠滋润得服服帖帖。面皮、牛肉、凉粉、插酥等,则是年轻人的最爱,一番狼吞虎咽后,饥肠辘辘之感顿时消散。各种甜点、小玩意看得孩子们口水直流。

除了吃的,我还看到树苗、菜籽、烟锅、旱烟、眼镜、古董、瓦罐、水瓮、草帽、斗笠、擀面杖、提笼,蒲蓝,筛子、簸箕、斗等多种东西,甚至还有卖棺材板的。我敢说,这会上的东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卖牲口的摊点围了好多人,有两个人在袖筒里捏着手,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换,直到最后都变得和颜悦色面露笑容,才把手从袖筒里拿出来。回家后问父亲那是干啥?父亲说,那是买卖牲口的人进行交易,捏手的人叫“经纪”。

熬茶的老汉,把那烧得漆黑漆黑的搪瓷茶缸放在蜂窝煤炉子上一个劲地烧,任凭那缸里的茶水沸腾着,翻滚着,依然乐呵呵、不紧不慢地和周围坐等喝茶的人拉着家常。什么家里的猪呀,鸡呀,地里的活路呀,老婆孩子呀,聊起来没完没了的。

“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高唱秦腔”,足以说明人们对秦腔的喜爱程度。年龄偏大点的老头老太太们早早就端了马扎在戏台下等候。戏一开场,台子上一群人就舞枪弄棒,出出进进,咿咿呀呀地说学逗唱。台下的痴迷者一个个沉浸其中,那种满足感、愉悦感溢于言表。那样的热闹不属于我们,我们嘻嘻哈哈跑到戏台后,撩起厚厚的幕布,看后台的演员如何化妆、卸妆、换戏服……并打算把看到的这些作为课间炫耀的资本。

偌大一个河滩会,这边耍杂技表演悬空走钢丝的,那边表演花样下腰的,这边耍猴博取众人一笑的,那边拉琴吹唢呐让人心潮澎湃的,当然还有丢方下棋玩长牌,执骰子打赌摇碗碗的,也有游手好闲啥事都不干的……

逛完会,我提议看下河滩会的全貌。于是,我们顺着小道爬到西塬上向下俯瞰,竟产生了“一览众生小”的感觉。

信步西塬陌上游,

炊烟袅袅梦悠悠。

欲揽长川图一醉,

河滩会里望乡愁。

河滩会,就像一位有着无形魔力的神,吸引着没远没近的人们去拜谒,去朝圣。

初次逛河滩会,我的深切感受就是,整个河滩会展示了人们良好的精神风貌,彰显了人们热爱生活的态度,传播的是一种热情、豪迈、知足、幸福、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工作后,和同事、朋友、家人多次去逛河滩会,那种热闹的气息有增无减。常常无意间瞥见一个小物件,就能勾起对一段往事的深切回忆。

近些年,随着武功古城旅游建设的开发,河滩会也越来越规范化,成为咸阳市第二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我也多次随着武功古城文化研究会、文联、作协等团队来武功镇采风参观,才开始追根溯源,了解河滩会的来历,姜嫄以及后稷教民稼穑的意义,老县城的搬迁史,并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一方土地,去看城隍庙、教稼台、姜嫄墓、九街十八巷等,才注意到武功镇“五行龟城,一川两塬汇三水”的独特地形特点,越发觉得这个古老的城镇,这个河滩会的起源地在武功人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神圣。

几天前,带儿子去武功镇游玩,又一次提到河滩会,儿子说他还想再逛河滩会。我听了心里好舒坦,好欣慰。

“南有杨凌农高会,北有武功河滩会”,千百年来,河滩会在历史的长河中存留了下来,并不断发展着,演变着。历史的年轮一圈一圈留下了痕迹,河滩会的记忆也在一代又一代的人心中扎下深根,打上烙印,并融入血液,让一种记忆、一种乡愁、一种情怀、一种文化,亘古不变,永久地传承!

作者简介

张会鸽,武功县人,教育工作者。武功县作协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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